劉凱 宿希強

山東恒源石油化工集團是一家有40年歷史的大型化工企業(yè)，近10年來在高速發(fā)展的同時也對當?shù)卦斐闪藝乐氐奈廴?。耐人尋味的是，官方對污染問題視而不見，甚至稱“沒有水污染”，“有空氣污染，是世界難題”。

醒目的“火炬”濃煙

在山東德州臨邑縣，一進縣城就能聞到煉油廠的特有氣味。而放眼望去，一股巨大的滾滾濃煙伴隨著燃燒的火苗在天空中分外醒目。這不是發(fā)生了火災，而是恒源石化的放空火炬在作業(yè)。

當?shù)卮笾艽宕迕窀嬖V記者，恒源石化的放空火炬常年就這樣冒火冒煙，濃煙能飄出十幾公里遠，縣城西半部以及臨近村莊都在它的輻射范圍內(nèi)。

公開資料顯示，山東恒源石油化工集團有限公司的前身是臨邑縣石油化工廠，始建于1970年，是一家以石油化工為主業(yè)，集石油煉制與后續(xù)化工為一體的大型企業(yè)集團，是德州市的重要支柱企業(yè)和山東省的重點企業(yè)集團，是“魯西北平原的一顆璀璨明珠”。其于2001年確立了“開足油頭，拓展化尾，做大做強化工和重點發(fā)展精細化工”企業(yè)發(fā)展戰(zhàn)略，實現(xiàn)了跨越式發(fā)展。

而也正是最近十年間，恒源石化產(chǎn)生的污染讓村民越來越不堪忍受?！昂阍词Ｄ晖永锱欧艔U水，地下水早就污染得不能喝了，我們現(xiàn)在喝安裝的自來水。有了自來水，地下水污染對我們影響沒有以前大了。就是他們老排放廢氣熏得我們受不了?！贝笾艽逡晃淮迕駥τ浾弑硎?，近十年來，恒源石化規(guī)模迅速擴張，廢氣濃度和影響范圍明顯增大，一刮大風方圓十幾公里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白天氣味稍差些，夜晚村民們就相當難熬了，尤其是深夜，恒源石化的廢氣嗆得不少人睡不著覺。對于患有鼻炎、氣管炎、肺炎等呼吸道疾病的村民而言，其危害更大，無處不在的刺鼻氣味極易加重他們的病情。

據(jù)村民反映，恒源石化排放的廢氣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來自廠區(qū)內(nèi)部的煉油設(shè)施，另外就是建在大周村里的放空火炬。由于距離原因，放空火炬產(chǎn)生的氣味對大周村影響更甚。村民告訴記者，放空火炬原先建在大周村北部的柳行村，因為污染嚴重招致柳行村村民的強烈抵制，柳行村全村一致努力迫使恒源石化把火炬遷移了出去，但恒源石化卻把放空火炬搬到了大周村。

事實上，村民們對面對恒源石化排放的濃煙及廢氣具體有什么危害并不清楚，只是直觀感覺“氣味大”，“嗆人”，“霧天熏得人喘不過氣來”。記者查閱資料了解到，恒源石化放空火炬釋放的濃煙學名為“火炬氣”，含有工業(yè)氣體丙烯，對水體、土壤和大氣可造成污染。據(jù)專家測試，人吸入丙烯可引起意識喪失，當濃度為15%時，需30分鐘；24%時，需3分鐘；35%～40%時，需20秒鐘；40%以上時，僅需6秒鐘，并引起嘔吐。長期接觸可引起頭昏、乏力、全身不適、思維不集中，個別人胃腸道功能還會發(fā)生紊亂。而恒源石化排放的濃煙及廢氣主要來自石化項目煅燒系統(tǒng)，廢氣中對人體有害的主要成分為二氧化硫。

除了廢氣和濃煙，村民們對恒源石化的噪聲污染也反應強烈。尤其距離放空火炬較近的幾十戶村民，稱“噪音使晚上入睡困難”。記者站在距離恒源石化火炬大約20米遠的地方采訪這些村民，小聲講話，受噪音干擾，的確聽不清楚。

對于以上污染問題，令大周村村民無奈的是，多年來他們一直向臨邑縣環(huán)保部門舉報，但收效甚微。

引黃干渠被污水肆虐

盡管趕走了恒源石化的放空火炬，但和大周村相鄰的柳行村依然深受污染之害。柳行村一位王姓村民向記者透露：“恒源石化把村邊這河（四分干渠）污染了，臭水上面飄著一層油糊糊的東西，味道刺鼻。”記者了解到，四分干渠是一條引黃干渠。

在村民的帶領(lǐng)下，記者來到柳行村東橋下，撲面就是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熏得人眼睛很不舒服。記者現(xiàn)場看到，四分干渠底部流淌著紫黑色的廢水，污水表面的油花在陽光照耀下泛著刺眼的光芒。水流旁邊的河床也是漆黑色的，村民們說，“這個時候污水已經(jīng)回落?！?/p>

“多少年了，恒源煉油廠一直往四分干(渠)排放污水，污水向北流到德惠新河里。那條河現(xiàn)在也發(fā)黑發(fā)臭了。受污染影響，我們村的淺層地下水早就不能喝了，抽上來井水很渾濁，而且有股怪味。沉淀一段時間，燒開了喝，人也會鬧肚子。”柳行村的周大爺，提起恒源石化的污染問題似乎有一肚子話要說。

在周大爺家，他當場用壓水器抽上來一小桶井水讓記者觀察。記者發(fā)現(xiàn)，剛打上來的井水乍看還算清亮，但沒過幾分鐘就發(fā)黑變渾。把水放到面前，聞起來有股難以名狀的怪味?！斑@水沒法喝，我們現(xiàn)在也喝上自來水了?！敝艽鬆斦f，柳行村民已經(jīng)告別了喝污水的日子，但是灌溉農(nóng)田還得用四分干渠里的水，“抽渠底的污水灌溉，莊稼秧苗會枯萎，產(chǎn)量也會受影響，絕產(chǎn)的事情時有發(fā)生”。他還告訴記者，即便四分干渠引滿了黃河水，也無法從根本上稀釋石化污水的毒性，“比如澆灌菜苗，菜苗就很難成活”。

周大爺介紹的情況，記者在四分干渠下游的任廟、東八里、張家等村莊均得到了證實。而令人擔心的是，在四分干渠下游還有不少村民至今在飲用遭到污染的地下水。

真的是恒源石化在污染四分干渠嗎？幾個村子的村民對恒源石化在四分干渠的排污口具體位置，回答得并不一致。

有的說建在大周村對面，有的說在柳行村對面，還有的說建在酒廠對面。最后，在一位熱心出租車司機的幫助下，記者終于找到了排污口——就建在恒源石化南區(qū)西墻外路邊的蒿草叢中，不仔細尋找很難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用條石精心砌成的方形排污口，長寬都在一米上下。污水通過地下暗道流到此處，直接污染四分干渠。

采訪調(diào)查過程中，記者還了解到，近年來大周村，柳行村等村莊癌癥患者有不斷增多趨勢，“真擔心我們居住的村莊會變成癌癥村！”有村民嘆息。

“恒源石化只產(chǎn)生空氣污染”，但這是“世界難題”

就恒源石化的污染問題，記者前去臨邑縣環(huán)保局采訪核實，結(jié)果碰了軟釘子。

“德州市委宣傳部有文件，不經(jīng)過宣傳部門同意，我們沒法回答你們的問題?！迸R邑環(huán)保局法制監(jiān)督科長馬實江對記者表示。記者請他出示德州市委宣傳部的文件，馬實江不作回答，只是要求記者先去臨邑縣委宣傳部。

記者提出要采訪分管執(zhí)法的局長，馬實江說，“局長不在”，“陪同縣領(lǐng)導到各鄉(xiāng)鎮(zhèn)檢查污染治理工作去了?！庇浾咻氜D(zhuǎn)撥通了這位局長的電話，一提到恒源石化，對方即以“正在開會”為由掛斷，之后記者撥打一直無人接聽。

隨后記者來到臨邑縣委宣傳部，一位自稱姓隧的副部長接待了記者。記者簡單介紹情況后，這位副部長表示，“你們看到恒源石化火炬冒濃煙是世界性的技術(shù)難題，發(fā)達國家也沒法解決。恒源石化一直在努力降低濃煙對周圍居民的影響。”他還特別提醒記者：“恒源石化只產(chǎn)生空氣污染不排廢水?！?/p>

“是不是石化行業(yè)都不產(chǎn)生廢水？”這位副部長回答：“是?！鞭k公室的另一位工作人員也許覺得不妥，補充說：“隧部長的意思是指恒源石化的確不產(chǎn)生水污染。”

記者當即介紹了調(diào)查到的四分干渠污染情況，隧部長卻問記者：“可能是上游流過來的？”記者表示恒源石化以上的四分干渠河段，快干涸了沒見到有黑水。污水是從恒源石化南區(qū)西墻外的排污口流出來的。隧部長搖頭說：“不清楚?！?/p>

就恒源石化與大周村距離過近，企業(yè)的選址、環(huán)評問題，隧部長解釋：“恒源石化是家老廠，70年代初就建廠了，當初還沒有大周村，那里的村民都是后來遷過去的?！辈贿^這一說法，受到了大周村村民的反駁?！拔覀円患乙言诖笾艽迳盍耸迨?，誰說我們是后遷過來的？”大周村南一位老人忿忿地說。

在記者要求下，隧部長終于與臨邑環(huán)保局—副局長取得了聯(lián)系，希望其接受記者采訪。隨后記者返回環(huán)保局，在該局執(zhí)法大隊辦公室張貼的臨邑縣污染源分布圖上，記者清楚地看到，恒源石化作為主要水污染源，赫然出現(xiàn)在分布圖的核心位置。在臨邑環(huán)保局會議室，記者看到該局在2010年8月，被德州市政府授予“水污染防治先進集體一等獎”獎牌。

請記者“在辦公室稍等”的縣環(huán)保局副局長，直到臨近下班也沒有露面。記者提出在恒源石化排污口現(xiàn)場等執(zhí)法人員前去查看。巧合的是，記者離開時正看到一輛執(zhí)法車回來，但這位副局長卻表示“執(zhí)法車出去還沒回來，回來的這輛不負責這塊”。

在恒源石化排污口附近，記者又等了半個小時，沒等來執(zhí)法人員，卻等來了環(huán)保局和宣傳部“晚上一起吃飯”的邀請。

有知情者告訴記者，恒源石化在當?shù)厥恰爸攸c保護單位”。但這一說法記者未能證實。公開資料顯示，自2001年以來，山東恒源石化集團以年增利稅5000萬元的速度，成為德州市的重要利稅大戶；2006年，實現(xiàn)銷售收入24.15億元，實現(xiàn)利稅2.2億元；2007年實現(xiàn)銷售收入30億元，實現(xiàn)利稅2.7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