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三行
布谷鳥一聲一聲叫起來,綠油油的麥子一天一個樣兒,一天一個樣兒得變黃了。當麥田金燦燦時,小竹子從一條青幽幽的山谷晃著兩條長辮子走了出來。
小竹子要去川道她姐姐的村莊。姐夫在外地工作,一到麥季,姐姐一個人忙不過來,小竹子就去幫姐姐做飯帶小孩。
小竹子到了,小竹子的姐姐可高興了,有一個人比小竹子姐姐更高興,這個人幾天來整天在村口閃著眼,看著從下河的方向伸過來的一條小路。村口有婦女笑著說,小樹子,你在干啥哩?小樹子不說話,卻幫著婦女接過她手中的鋤頭,一路提著給她送回家。婦女笑著說,你這娃娃真好,真機靈,我若是有個妹子,就讓妹子跟你。小樹子一轉身跑了。
小樹子回家洗把臉,磨磨蹭蹭到了小竹子姐姐的屋檐下。小竹子姐姐見到小樹子,對小竹子說,小樹子來了。小竹子臉一紅,走了出來。小樹子說,來了?小竹子說,來了。于是他們一前一后進了屋子。
小竹子姐姐忙著準備背簍、繩子,還要磨鐮刀,做著割麥前的準備工作。小樹子從小竹子手中接過她一歲的侄子聰聰,用一把小木槍逗他玩。小竹子忙著削洋芋,洗碗刷鍋。
小竹子的姐姐上坡割麥了,小竹子的小侄子聰聰睡著了,鍋碗刷洗得干干凈凈了,洋芋削了,也漂洗得白白凈凈。余下時間就是他們的了。小樹子和小竹子坐在地上,玩他們永不厭倦的石子游戲,七粒小石子在他們手指間上下翻飛,捏拿撲捉,嬉笑拍打,你輸我贏,是靠著手指的功夫說話。
玩得高興,他們竟然忘掉了小床上的小聰聰。小聰聰尿了床,又撲通一聲從床上掉下來,他們才急急忙忙從地上爬起來。
他們長到十四五歲時,小竹子麥季到姐姐家,就下地幫姐姐割麥。小樹子已經把鐮刀耍得很熟練了,一頓飯的時間,小樹子會放倒一片麥子,用繩子捆好,用肩擔擔了,一閃一閃邁開大步送回家。
小樹子家的麥地和小竹子姐姐的麥地隔著一道麥田,小樹子放倒一片麥子,直起腰,眼睛飛過那道麥田,小竹子的眼睛也正朝這邊看過來呢。小樹子的鐮刀揮舞得更歡實。
小樹子麥地里最后兩捆麥子被父親擔回去,小樹子舉著鐮刀朝小竹子姐姐的麥地走過去。小樹子娘知道兒子的心思,任兒子過去。
有小樹子的幫忙,一會兒工夫小竹子姐姐的麥子全放倒了。小樹子挑著兩大捆,小竹子背著一小捆,他們一前一后,到家,小竹子放下麥捆趕快給小樹子遞過來毛巾。小竹子看著小樹子汗津津的臉,噗噗地笑。
麥子一年一年的黃。麥子一年一年的割。兩個人的心隨著割麥越走越近。有人對小竹子家人說,小竹子和她姐姐今后住一個村子,多好,又有個照應。小竹子就嫁到了她姐姐的村莊。
現在到了麥季,小竹子要給自家割麥了。小竹子不忙,悠閑自在收拾背簍,準備好繩索,磨快鐮刀。每天大早,她會把院子內外打掃干凈,柜子里的衣服干干凈凈,床也是干干爽爽。
麥子金燦燦時,小樹子準時從打工的城市回來割麥。有小樹子割麥,小竹子怎么會擔心呢?小樹子是割麥的好手,呼呼就放到一大片,兩大捆麥子在小樹子肩上,一上一下歡實地跳著。小竹子跟在身后,她的心也跟著一顫一顫,臉就顫得火辣辣。
這一年麥季,小樹子回家割完麥子顯得很疲憊,他對小竹子說,明年不種麥子了,我來來回回跑,要請假,要扣獎金。我若是多加幾個班,買一袋面粉都綽綽有余。麥種,肥料,功夫錢。你算算?賠本的買賣!
但是,小竹子依舊種了麥子,麥子黃了,小竹子給小樹子打電話,小樹子磨磨蹭蹭回來,進屋就朝小竹子嚷,你腦袋進水了,讓你別種你偏種!
小竹子幸福地笑臉迎著,對小樹子的嚷嚷一點也不在意。小樹子割麥完全沒了興致,不停地喊累啊累啊——
又一年,小竹子還種麥子,小樹子麥季沒回來割麥;再一年,小竹子還種麥子,小樹子麥季沒回來割麥,這一年過年,小樹子也沒回來。開春的時候,小樹子從城里給小竹子打電話說,我們離婚吧!
小竹子扔了電話,把三歲大的兒子朝年過七旬的婆婆懷里一推,說,你個刀殺的小樹子,你以為我沒長腳,我也進城——
小竹子走了,小樹子家里的地荒蕪了。他們再也沒有麥子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