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銀俊
NGO不屬于第一個三十年,也不屬于第二個三十年,它就是第三個三十年的基本角色。因此,基金會是中國第三個三十年的新角色、重點角色,是新中國第三個三十年的生長點。它對中國社會帶來的影響,就像第一個三十年當中,政府所起的作用,和第二個三十年當中,企業(yè)所起的作用。
相對其他社會組織形式,基金會是與人類本性最貼近的組織。人之初,性本善。政府、企業(yè),雖然都是指向善,但距離都比較遠,只有基金會,是離善最近的一公里。
在中國,基金會將是中國第三個三十年的新角色、重點角色,將是中國第三個三十年的生長點。它對中國社會帶來的影響,就像第一個三十年當中,政府所起的作用,和第二個三十年當中,企業(yè)所起的作用。
一、基金會的定位
基金會要想有好的發(fā)展,首先要有一個準確的定位,我認為,要在大框架下給慈善定位,要在歷史進程中給基金會定位。在這方面,我比較認同青年學者李扁的觀點。在基金會的定位方面,他有幾個觀點,我完全認同。
第一個就是:三個三十年。
李扁主張要在大框架下給慈善定位,要在歷史進程中給基金會定位。
如果沒有歷史眼光,沒有大局觀,你沒有辦法給基金會定位。要是定的話,也一定會定偏了。定偏以后,以偏概全,就會走岔了。所謂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那樣一搞的話,弄不好就成了怨婦,而不能團結更多的人、更多的力量,形成慈善事業(yè)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
三個三十年,是指什么呢?指的是新中國建國以來的三個三十年,已經(jīng)過了兩個三十年,現(xiàn)在是第三個三十年的開頭。三個三十年,每個三十年的特點不同,時代大勢不同,時代任務不同,時代的主旋律不同。要在這個框架下,給基金會找歷史定位、角色定位。
六十年一甲子,實際只邁出兩步。第三步,剛剛抬腳。落在何處,尚未可知。
第一個三十年,是1949年建政到1978年。是為政治的三十年,第一部門的三十年。政權體系建立,并成為政治大國。
第二個三十年,是1979年到2008年。是為經(jīng)濟的三十年,第二部門的三十年。市場體系建立,企業(yè)發(fā)育。中國成為經(jīng)濟大國,尤其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中國暫時沒事,風景這邊獨好,對比鮮明。
實踐當中,“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落實在世俗生活中,則是一切向錢看。什么原則、道德、節(jié)操、情誼,統(tǒng)統(tǒng)不講,一切要變成現(xiàn)錢才是真理。作為個人,并不是每個人都那么愛錢,但每個人都被錢所催逼,躲不開。
第三個三十年,做什么?政治、經(jīng)濟、文化;或者說,政治、經(jīng)濟、社會。第三個三十年的主旋律,生長點,在文化與社會。
文化的核心是價值觀。唯上、唯錢,是第一第二個三十年起主導作用的價值觀。第三個三十年,要講良知,講良心,講公平正義。所謂關注民生,其實是關注起碼的公平正義。先富階層早已經(jīng)解決生存生活問題,唯有民生多艱。因此要回頭關注民生。
社會,就是一個個小圈子。中國必然會有自己的民間社會。中國的民間社會,不會永遠是一盤散沙,不會永遠沒有智慧、沒有錢、沒有人。中國的民間社會,與外國的有所不同:中國一直有一個強大的中央政權。四大文明古國,唯有中國存續(xù)完整的歷史。代代相傳,生生不息。所以中國是大政府小社會。而美國等西方國家,是大社會小政府。對中國而言,政府是一棵大樹,社會是這棵大樹上結的小瓜。對西方而言,社會是一棵大樹,政府是這棵大樹上結的小瓜。
第三個三十年,粉墨登場的,就是基金會、NGO,民間社會。NGO,在中國有個很特色的名字:民非,民辦非企業(yè)單位。這個命名非常有意思。民辦,就不是官辦,不屬于第一部門;非企業(yè),就不是企業(yè),不屬于第二部門。單位是什么?單位是基本元素。單位,可不是一個簡單的詞。單位是一個狠角色,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地方。
NGO不屬于第一個三十年,也不屬于第二個三十年,它就是第三個三十年的基本角色。因此,基金會是中國第三個三十年的新角色、重點角色,是新中國第三個三十年的生長點。它對中國社會帶來的影響,就像第一個三十年當中政府所起的作用,和第二個三十年當中企業(yè)所起的作用。
二、慈善事業(yè)是黨的事業(yè)
中國基金會的定位,一個關鍵的問題,需要考慮的,就是和黨的關系。
基金會和黨是什么關系?慈善事業(yè)和黨是什么關系?這是一個核心問題。摸不到這個核心,基金會的發(fā)展就會出問題。
為什么這樣講?舉一個例子就明白:大家都談中國國情,那什么是最大的國情?有人講是人多。
那么,我們的說法,不是這個。中國人固然多,但是人口密度并不是世界最高。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中國比韓國、新加坡、日本、乃至英法德,都不高。
中國最核心的國情,第一性的國情,是共產(chǎn)黨是執(zhí)政黨。中國共產(chǎn)黨是中國革命和建設事業(yè)的領導核心,這一點是前提。這個國情是給基金會定位的時候,首先考慮的前提。
把這個問題搞清楚,基金會才能和黨站在一條線上。不然的話,基金會就會成為一種威脅、一種障礙,一種需要警惕的力量。
大家要把一種文人的清高,一種珍惜羽毛的小我情懷,變成和光同塵的包容和大愛。
中國的基金會要想真正起作用,必須和黨在不同歷史時期的不同歷史任務掛上鉤。而且要表述到位。
黨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工作重心是隨著時代在變化,而不斷地有所調(diào)整和轉移的。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在建國初期,在改革開放時期,以及未來三十年,工作重點皆因時因勢而有不同。
中國慈善事業(yè),在黨的歷史上,不同時期有不同表述。
在第一個三十年,我們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直到1991年《大百科全書》出版,慈善還被稱為“偽善”。1994年,中華慈善總會才成立。2005年,慈善第一次進入溫家寶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是年,北京市委書記劉淇三次視察北京市慈善協(xié)會。而此前,官方對“慈善”一詞諱莫如深。慈善機構的人士也是多干少說,盡量避免提到“慈善”二字。
汶川地震,產(chǎn)生大的轉機。2008年12月5日,胡錦濤總書記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中華慈善獎獲得者,并發(fā)表關于慈善事業(yè)發(fā)展機制的重要講話。12月8日,新華社發(fā)表署名文章,稱此講話是對全黨全國各族人民發(fā)出的“慈善總動員令”。這是我黨我國歷史上首次由最高領導人對慈善進行重新定義并極力鼓舞和倡導。
三、基金會的角色應該是“3”的位置
慈善事業(yè)是黨的事業(yè),那么和黨的關系到底是怎樣?
我們有個說法:中國的慈善道路,應該是1+2=3,基金會的角色應該是“3”的位置。
中國慈善事業(yè),以及基金會的發(fā)展,一定會走這條中國特色的道路。
1是政府,2是市場和企業(yè),3是民間社會。中國政府在重新認識慈善事業(yè)和基金會,這在第一個三十年是不可思議的。
中國人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很重要。三,本來是“多”的意思,生活方式多元,價值導向多元。但不論怎樣多元,核心應該不變,善與愛的共識應該強化。中國社會,經(jīng)過幾十年的飛速發(fā)展,一路狂奔,丟棄了很多東西。現(xiàn)在應該找回來。中國人對于慈善,有一個最簡潔的解釋:慈心作善。每一個人,都應該回到慈心和善行上來,這個才是根本,這個才是對人的解放。
這個三,不是小三,而是大三。能生萬物的三。
三和一、二的關系是什么?三離善更近。
人類歷史上出現(xiàn)過多種形式的社會組織。像家族,像政黨,像政府,像企業(yè),像協(xié)會,像教會,種種民間團體。相對這些組織,基金會的出現(xiàn)是比較晚的事。在美國,是二戰(zhàn)以后密集地出現(xiàn)。像中國,則是改革開放以后,尤其是汶川地震以后,大規(guī)模地出現(xiàn)。
相對其他社會組織形式,基金會是與人類本性最貼近的組織。人之初,性本善。政府、企業(yè),雖然都是指向善,但距離都比較遠,只有基金會,是離善最近的一公里。我們說,中國處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中國基金會的發(fā)展處在初級階段,整個人類文明,經(jīng)歷了上萬年的發(fā)展,現(xiàn)在也仍然處在初級階段。如果說善是人類追求的最高價值,那么,在這些初級階段當中,基金會是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最高形態(tài)。
白巖松說,“中國的公益慈善,在二十年內(nèi),主要的任務,不是救濟多少人,募捐多少錢,而是建章立制,確立游戲規(guī)則”。事實上,即便是二十年以后,它的主要功能仍然不在救濟多少人,或者募捐多少錢。它的這兩項功能,比起政治權力和經(jīng)濟工具來講,差得太遠了。舉例來講,希望工程,在中國社會,盡人皆知。愛心人士都來捐建希望小學,但是希望工程募捐了多少錢呢?自1989年成立至今,青基會在希望工程項目中募款總額也就僅僅超過60億元。60億還不夠在上海修兩公里高鐵呢。
所以基金會的主要功能,不可能替代行政和經(jīng)濟。相對于這兩種資源配置手段,基金會或慈善所起的主要功能,并不是進行第三次分配或者能通過它來致富。慈善所起的主要作用,是教化功能,是價值觀、人生觀的轉化,是把公平正義導回整個社會,導入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改變每個社會成員的心理結構,改變每個人的生活方式。
在中國,基金會最終起作用,仍然需要通過政治和經(jīng)濟。它需要政治有良知,經(jīng)濟講良心。慈善是要把人性添加到這兩個部門。當官的有了慈心,能做的善事,那太大了,可以大到看不見。比如說,免除農(nóng)業(yè)稅,是誰干的?誰發(fā)起的動議,誰在那里推動并最終促成?村民自治、村委會選舉,這個是誰發(fā)起并推動的?像這種根本性的舉措,需要由第一部門來主導,你都看不到是誰在那里發(fā)起。這就是大慈為政。
也就是說,基金會的一個功能定位,在于它的價值倡導功能。
舉一個例子。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信奉“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chǎn)力”,諾貝爾獎獲得者被看成神一樣偉大,像神一樣永垂不朽。中國科學所起的作用,已經(jīng)超過了上帝。上帝沒有能夠統(tǒng)治中國,但諾貝爾獎懾住了無數(shù)中國青少年的心。這是基金會價值倡導功能一個最好的例證。
四、壩、針、十五個老婆
關于基金會的定位,還有幾個論點。簡單說,就是堤壩論、針灸論,和十五個老婆。
從人才的角度看,新中國第三個三十年,是到了民間社會大發(fā)育的階段。
壩論是講,譬如一條河,先在上游做起壩來,等水滿了,自然溢出來。第一個三十年,有文化的人都被政府吸收了。即便考不上大學,高中生還有被鄉(xiāng)里提干的機會。到第二個三十年,政府滿員了,于是進行機構精簡。很多人主動下海,企業(yè)、公司,是第二道壩?,F(xiàn)在好了,第二道壩也滿了。試看每年大學生畢業(yè),進政府進企業(yè),尤其是進政府,幾千幾百人競爭一個職位。進企業(yè)也不容易?,F(xiàn)在是做第三道壩的時候了——美國有16%的人在第三部門變業(yè),而中國的這個比例不到1%。中國的民間社會,如協(xié)會、NGO、民非(中國特色稱謂,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基金會等,到了大發(fā)展階段。
針灸論是講,對于基金會的作用,老洛克菲勒有一句話:“基金會就像中國的針灸。在某個穴位上扎一針,改善整個肌體的健康水平?!钡谌齻€三十年,有太多這樣的穴位。選準一個,就可以一舉解決整個國家、整個民族幾十數(shù)百上千年未曾解決的問題。
中國的基金會,之前多由政府壟斷。人民網(wǎng)有一篇經(jīng)典博文,題為“王振耀和他的十五個老婆”。說了一番道理:中國著名公益領袖王振耀,早年在民政部任司長。彼時有人問:何以國家只給十五家基金會免稅資質?王回答:這十五家,(把免稅資質)用足了嗎?沒用足,那為什么要批新的呢?豈不是浪費?問者無言以答。其后,我和李扁拜訪王,說:“十五個人都有老婆,都在家閑著,其他千千萬萬人沒有老婆,但他們能用那十五個老婆嗎?人人都應該有自己的老婆才對?!贝宋目谌嗣窬W(wǎng)公益頻道,也發(fā)給王振耀了。王回復李扁,十分激賞,并且稱謝。后來,王到北師大任教。2012年春節(jié)后,央視對話節(jié)目,王振耀受訪稱,美國基金會有十萬家,而中國只有一兩千家,應該大力發(fā)展基金會云云。位置坐到民間,態(tài)度因之大變。
目前中國,有四種性質的基金會,民間組織大約也是如此:一是如紅會、慈善總會之類國家孵化的、嫡出的公募基金會,二是企業(yè)出資的私募基金會,三是吃不上飯、人員流動大、苦哈哈矢志奉獻的草根公益組織,四是國外的代表處,多以企業(yè)形式注冊的。
考之于歷史經(jīng)驗,資深公益人士所極力主張的,慈善要回歸民間的說法,固然很有道理,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應該重視慈善會系統(tǒng)、紅會系統(tǒng),以及國家級公募基金會的孵化功能。譬如鳳尾蓮,或者農(nóng)村稱為水葫蘆的植物,它的生長,是通過分蘗,成株伸出橫莖,頂端生出幼株。幼株長大以后,中間橫莖自然朽爛。如此分蘗,很快鋪滿池塘。汶川地震之前,全國2600個縣,僅有700個縣有慈善總會。到2011年,1800多個縣已成立慈善總會。如山東省,鄉(xiāng)村兩級的慈善工作站,則有1600余家。有的村慈善工作站,全年募集善款僅四千余元,但在農(nóng)村,錢很值錢,四千塊也派好大用場。這種組織資源,如能善用,亦是大功。
而在所有國字頭公募基金會中,據(jù)稱,2009年9月批準、2010年2月成立的中華少年兒童慈善救助基金會(簡稱中華兒慈會),宗奉“民間性、資助型、合作辦、全透明”主張,民間自愿捐款比例,占到56%,位居所有公募基金會之前列。其透明度,也居國字頭公募基金會的前茅。
中華兒慈會的實踐表明,那些遠離慈善,對中國慈善持悲觀看法的旁觀者,始終呆在原地沒有動,而像中華兒慈會以及積極投身中國慈善事業(yè)的團隊、人士,則在馬不停蹄,一日千里,在這道康莊大道上跑出了好遠。正所謂,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本文為作者在2012年9月9日召開的中國社會組織促進會基金會分會第一期沙龍上的發(fā)言】
(責任編輯:彭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