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蘭是當年延安中央醫(yī)院的婦產科醫(yī)生,她剛到醫(yī)院半年左右,也就是1940年6月底,醫(yī)院婦產科接到了一個特殊的重要任務:為即將臨產的毛澤東夫人江青接生。本文敘述的就是小李訥誕生的前后經過。
接受中央安排的“特殊任務”
我原名叫劉智,丁蘭是我到了延安才取的名字。我1912年10月出生于四川省江油市草壩場的一個富裕家庭,于1932年離川赴滬,考入上海“同德醫(yī)學院”,專攻婦產科專業(yè)。這是一所外國人辦的醫(yī)學院,教學實習等均按西方標準,要求甚嚴。
1937年2月我從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就職于上?!吧苯虝t(yī)院。早在學習期間,我就參加抗日救亡活動,是“上海國難救國會”的成員,同時,我還與上海中共地下黨外圍組織“旅滬同學會”多有聯系,一度為該組織負責人李亞群(“文革”前任四川省委宣傳部副部長)擔任“地下交通”??箲?zhàn)爆發(fā)后,我參加了地下黨組織的救護傷員、抗戰(zhàn)募捐等活動。其時,鑒于延安各方面人才尤其是經過正規(guī)教育培訓的醫(yī)學人才奇缺,中央有關負責人電令蘇北新四軍上海地下黨在滬物色相關人才設法送往延安。
當時我各方面條件都很合適,不久即與另外幾名男醫(yī)生成為首批向延安輸送的醫(yī)療骨干。到西安后,經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秘密安排,我們一行人順利抵達延安。第二年,我即被批準入黨,并先后在 “陜西公學”及“延安女子大學”學習。到延安后,我正式改名為丁蘭。
1939年下半年,根據中央安排,由時任中央衛(wèi)生處處長的傅連襖負責籌建延安中央醫(yī)院。11月17日,延安中央醫(yī)院成立,此為中共中央直接領導的最高醫(yī)療機構,坐落在寶塔山下延河河畔李家灣。當時條件簡陋,名曰“中央醫(yī)院”,其實不過是一排八孔窯洞而已。醫(yī)療設備也很簡單,但當年在整個陜北中央根據地,卻是最高級別也是最正規(guī)的醫(yī)院了。
當時,整個延安既受過完全的高等醫(yī)學教育,又有過正規(guī)醫(yī)院臨床經驗的女性婦科醫(yī)生,似乎僅我一人。因此,中央醫(yī)院成立后,一天,我被通知中斷在“延安女大”的學習,立即到中央醫(yī)院任婦科醫(yī)生。那年,我剛滿二十八歲。
我到中央醫(yī)院半年左右,1940年6月底,醫(yī)院婦產科接到了來自中央高層的特殊重要任務:為即將臨產的毛澤東夫人江青接生。
中央醫(yī)院上上下下都把“為江青接生”這事兒作為最重要的任務來對待,從醫(yī)院領導到婦產科,立刻都為此緊張忙碌起來,不僅給江青安排了一間獨立的專門病房,而且專派一位護士對其“特級護理”。具體執(zhí)行接生任務的婦產科,成立了以科主任金茂岳大夫為首的一個“接生醫(yī)療組”,成員有我以及助產士黎平、護士長龍靜嫻等。具體接生任務主要由我負責,黎平及龍靜嫻為我當助手。為保證接生不出意外,在傅連襖院長親自參與下,預先制訂了兩套方案:一套為“順產”,一套為“難產”,都分別研究擬定了很具體、很保險的醫(yī)療措施,可謂萬無一失。
7月上旬,江青住進了中央醫(yī)院,比預產期提前了差不多一個月。
分娩時江青哭喊了五個多小時
江青在醫(yī)院住了十來天,毛澤東抽空來醫(yī)院看望。江青一見毛澤東,就大鬧情緒,一會兒說醫(yī)院環(huán)境不安靜,晚上睡不著覺,一會兒又說這里不衛(wèi)生,醫(yī)護人員態(tài)度不好等,說著說著,就又哭又鬧起來,堅決要回楊家?guī)X去。毛澤東沒有辦法,又不知詳情,就找金茂岳和我了解情況。金茂岳不便多說什么,只是說,延河每年8月前后都要漲水,如果恰遇漲大水時江青要分娩,一時過不了河,而我們也不能過去,那怎么辦?這是很冒險的事,因此建議說服江青最好不回楊家?guī)X,安心留在醫(yī)院待產。
毛澤東又轉頭問我,我當然支持金茂岳的意見。幾個人回到病房,江青還在鬧著要回楊家?guī)X,毛澤東就有些生氣地對她說:“進了醫(yī)院,就必須聽醫(yī)院的意見,誰說的都不能作數,連我說了的也不算數?!鄙酝S粥嵵氐貙嗾f:“延河每年夏天都要泛濫,萬一臨產過不了河,那可就太危險了?!?/p>
我送毛澤東出門,毛澤東回頭有些歉意地說:“江青的脾氣,一向討人嫌。”又再三交代說:“如果她再提些無理要求,你們千萬不要理睬她?!?/p>
經過差不多一個多月的折騰,1940年8月3日,終于迎來了江青的分娩時刻。我清楚記得,這天早飯后,江青出現了臨產癥狀。10點左右,其產前陣痛開始。本來,這是每個臨產女人都要經歷的過程,但江青哪里受得了這番“痛楚”,她一開始就任性地大哭大鬧,一聲接一聲地哭喊叫喚。她這一哭鬧,把本來已精心做好各方面準備、嚴陣以待的接生專家組,也弄得十分緊張。從江青出現臨產癥狀起,中央衛(wèi)生處處長兼中央醫(yī)院院長傅連襖就趕到病房來親自督陣,以保證萬無一失。
江青的哭鬧,傅連襖院長的督陣,讓擔任此次特殊接生任務“主攻手”的我,承擔了極大壓力。本來,經多次檢查診斷,江青為“順產”,以我的醫(yī)療實踐和經驗,為一個順產的產婦接生,簡直可以說是小菜一碟,但是這天接生的對象是最高領袖的妻子,而江青又極端不配合,院長也親臨現場,這陣勢自然更加重了我的心理負擔。我深知接生過程中絕不能出一點點差錯,否則,不管是對整個中央醫(yī)院婦產科還是我本人,后果都極其嚴重。如此,我更加感到今天肩上擔子的分量。這天,從江青一有臨產癥狀開始,我就一直守在她身邊,沒敢離開一步,整整站守了六個多小時。
陣痛開始后,江青一痛得支持不住,就緊緊抓住我的手不放。如此反反復復,硬把我那只手抓得又青又紫,疼痛不已??墒菫楸WC江青順利平安分娩,再痛,我也得咬牙忍受著,而且還要盡量保持平靜,不時詢問江青的感受怎樣, 以便及時作出判斷、采取對策,并鼓勵江青不要緊張,努力堅持。其實,比江青更緊張的是我。那天,為保證接生順利,不出意外,我先后洗了五六次手,又換了五六次手套,弄得全身是汗,連頭發(fā)和襯衫都濕透了,也不敢稍微休息放松一下。
下午3時許,一個五斤多重的嬰兒從我的手上降臨人世。一出世,嬰兒就哇哇大哭起來,聲音響亮——這就是后來取名李訥的江青唯一的女兒。聽到嬰兒的哭聲,滿屋子的人,包括病房外守候消息者都長長松了一口氣。整個延安中央醫(yī)院上上下下,人人笑容滿面,皆大歡喜。唯有負責接生的我,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后,反而渾身無力,似乎像大病一場剛緩過氣來的病者,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將近兩個小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整個身子像要散架一般。那滋味,刻骨銘心。
我這一生,有兩個時刻可以說終生難忘:一個是被打成“反黨集團”宣布開除黨籍的時刻;另一個就是為江青順利接生后,那番滋味和感受,確實不是用語言能形容的。
不過,實事求是地評價,江青也有溫情的一面。產后第二天,我到病房看望,江青無意中發(fā)現我手上的青紫色塊,當即連聲道歉,說:“我非常感謝你,真是對不起你,請你原諒。”當時我也能感覺到,江青這番致歉致謝,是真心實意的,這讓我很是感動。那些日子為江青接生所經歷的擔驚受怕,所吃的苦,所受的氣,似乎全跑光了,煙消云散了。
中秋節(jié)毛主席宴請醫(yī)護人員
江青出院后大約一個月,就是傳統(tǒng)的中秋節(jié)。毛澤東年屆半百喜得小女,很高興,在中秋節(jié)那天,就特意以他和江青的名義,邀請中央醫(yī)院各科室主任以上人員及相關醫(yī)護人員,到他家里做客。
這天做東請客,請的又是為自己生李訥盡心盡力服務過的醫(yī)生護士,江青算是很給面子,她完全收斂了住院時的驕矜和傲氣,顯得滿面春風,興致不錯。她很有教養(yǎng)和禮貌的樣子,笑吟吟地隨毛澤東與客人逐一握手,說幾句歡迎感謝之類的客氣話,又招呼大家進屋里落座,喝茶吃糖果。生過孩子,又經過一個月保養(yǎng)的江青,給人的感覺比以前稍胖,膚色也更白凈,舉手投足間更有一種成熟女人的風姿韻味。她的性情似乎也溫和了一些,大概是第一次身為人母,做母親的天性使之產生了心態(tài)上的微妙變化。那天的氣氛總體上是熱鬧而歡快的。雖說大多數人和我一樣,都是第一次到領袖家里做客,但毛澤東的隨和平易,以及言談間不時的幽默,讓我們很感動,也很開心。當然,有一點是我事先沒預料到的,那就是毛澤東生活之簡樸,居室陳設之簡單和隨便,讓人意外之下很覺驚訝。
毛澤東江青一家當時在延安的居室兼辦公室,不過是一間面積比較大的窯洞,隔成里外兩間而已。第一間是毛澤東的辦公室,室內陳設主要是一張稍大的辦公桌,有六七成新。桌上一盞煤油燈,一個暖水瓶及幾只水杯,還堆放著一些書籍報刊及一些雜物。旁邊有一張單人床,兩把大半新的木椅子,僅此而已。
窯洞中間開了一扇門,里面就是江青的房間。陳設也極簡單:一張書桌,一個大衣柜,一張鋼架床,兩張凳子,一張小床,就是全部家具。滿月不久的小李訥,就睡在這小床上,乖乖的,很安靜。她眼睛不算大,卻有著與江青一樣白皙的皮膚,很是可愛。那天,似乎心有靈犀,一見到曾經抱她出世的我,小李訥就咧嘴甜甜地笑,十分逗人開心。
因為當天請來的客人多,除平時的廚師外,毛澤東還讓機要秘書葉子龍及其夫人江英過來幫廚。幾個人忙了一上午,弄出一頓在當時的延安來說絕對算得上“高規(guī)格”的豐盛午餐。當年延安葷菜以羊肉為主,但考慮到我們幾個是南方人,毛澤東特意吩咐廚師做了幾樣豬肉葷菜,如毛澤東一生都喜愛的湘味“毛氏紅燒肉”、肘子等。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因為我是四川人,有兩個菜還多多放了些辣椒末,帶有川菜特色。此外,還有一大鍋清燉羊肉,讓大家吃得十分盡興。印象中,在延安那么多年,似乎再也沒吃到過比那天更豐盛的飯菜。
“我也要遵守醫(yī)院的規(guī)定啊!”
此前,毛澤東對我的印象一直很好,是江青待產之前就有的——有一天,毛澤東來醫(yī)院探望住院的謝覺哉,抵達時,恰好是醫(yī)院查房的時間。毛澤東就沒進去,而是自覺地在外面的一張石凳上坐下來,靜靜等候。這時,恰好我從病室出來,一眼看見毛澤東帶著一名衛(wèi)士坐在石凳上等候,很覺不妥,趕忙過去問候,又一定要帶毛澤東去病房探望。毛澤東擺擺手,連說:“使不得,使不得!”
看我不解,毛澤東解釋道:“醫(yī)院有醫(yī)院的規(guī)定,我也要遵守醫(yī)院的規(guī)定啊。你說是不是?”
毛澤東的這番話,讓我又感動又慚愧,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毛澤東為解除我的窘態(tài),就親切地與我拉家常,問我是四川人還是湖北人,又問來延安之前的一些情況。當得知我是上海正規(guī)醫(yī)學院的畢業(yè)生,又在外國人辦的醫(yī)院里做過醫(yī)生,為革命理想放棄上海舒適的環(huán)境投奔延安時,毛澤東連聲夸獎。毛澤東對我說:一個像你這種從大都市跑到黃土坡來的知識分子,為革命作出了有益的貢獻,實在很不容易。
之后,毛澤東講起了歷史上有名的花木蘭從軍的典故,不禁感嘆地對我說,古時候有木蘭從軍,你小小一個女孩子,從上海到延安來投軍,在大家眼中,就是當代花木蘭!“丁蘭,丁蘭,真是個花木蘭!”毛澤東用濃濃的湖南口音連說了兩次,說得我激動萬分。
那天在毛澤東家做客時,毛澤東見到個頭不高的我,不覺又聯想到上次在醫(yī)院夸我是“花木蘭”的情形,忍不住又當眾說:“丁蘭,丁蘭,花木蘭!”這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我自己更是開心極了。閑談中,毛澤東還問了些四川的風土人情,毛澤東一面聽,一面贊許地點頭。
午餐時,毛澤東考慮席間女同志多,怕江青一個人招呼不過來,怠慢了客人,又讓人將住在附近的朱德總司令的夫人康克清大姐請過來,一起陪客人吃飯。二十多個人分成兩桌將兩間窯洞坐滿了,邊吃邊說,歡聲笑語不斷,十分盡興。餐后吃過水果,興致依舊很高的毛澤東和江青又分別同客人合影留念。之后,醫(yī)務人員中的女同志又與康克清大姐一起合影留念。一直到下午4點多鐘,大家才興盡而歸。
成功為江青接生,也使我因此而有了“名氣”。后來我不僅在婦產科任職,還被挑選到為中央領導同志擔任保健工作的醫(yī)療組中,為一些黨的領袖兼任保健醫(yī)生。先后給朱德總司令以及時任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長的王明擔任過保健醫(yī)生。由于兼任了中央首長的保健醫(yī)生,以后到楊家?guī)X的時候就多了起來。每次去楊家?guī)X,我總要去看看小李訥,并為她檢查身體,關心她的健康及成長狀況。對此,毛澤東和江青都很歡迎。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消息傳來,整個延安沉浸在勝利的歡樂中。中央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身著白衣,披掛著紅綢帶,組成一支特殊的秧歌隊,一路扭起陜北秧歌,到楊家?guī)X向黨中央、毛主席報喜。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毛澤東站在窯洞前的土坡上,一眼就認出了我,親切地向我揮手致意。不過,站在旁邊的江青卻有點無動于衷、愛理不理的樣子。扭過秧歌之后,毛澤東讓人抱來小李訥,讓她喊了聲“丁阿姨”。此時,李訥已滿五歲,長成了一個活潑可愛又有些靦腆的小姑娘。(據《星島環(huán)球網》)
編輯/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