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根來
陶淵明被譽為中國古代隱逸詩人之宗,他那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的高尚人格,千古以來被人們傳誦不衰。其詩質樸自然、沖和平淡,文如其人,人文相屬。且與自然相合,情景交融,境界高迥深遠,深得文人士大夫和普通老百姓的喜愛,對唐代田園詩派的形成和發(fā)展有直接的影響?!讹嬀啤罚ㄆ湮澹┳鳛槠涮飯@詩的代表作,既是陶淵明人文境界的最美綻放,也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最好解讀,更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人心志的精確詮釋。其境界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層面,即:遠、忘和無。這也是解讀陶詩的三把鑰匙和進入陶詩優(yōu)美境界的三重門。這三重境界層層遞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得益彰,渾然一體。這三重大門,重重疊疊,遠遠近近,寓有形于無形。展現(xiàn)了陶詩情、景、理交融,以及淡遠意深恬靜自如的優(yōu)美境界。
一、 第一重門:遠
“遠”是本詩第一個形而上的思考,也是陶淵明人格操守的第一重境界,是進入人生優(yōu)美境界的第一重門。中國古代文人士大夫的最高理想是治國平天下,但是他們的夢想卻是功成事遂身退,既要全忠全孝,還要全身全節(jié)。陶淵明結廬在人境,遠離世俗名利場,回歸樸素潔凈的田園。雖然不是功成身退,也確實做到了遠離是非,由儒入道,志在山林,歸隱田園,成全了大節(jié)。雖然不能實現(xiàn)自己早年定下的“大濟蒼生”“兼濟天下”的宏圖大志,卻從容放下功名利祿,成全了誓死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志節(jié)。由身遠入心遠,由心遠促身遠,心身皆凈,踐諾了自己“委運乘化”的理想,瞬間入道。這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在世俗絕境中的斷臂自救,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艱難時世中的浴火重生。陶淵明逾越了很多人不能跨出的這一重門檻,進入了很多人很難走進的這一重門,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古代隱士中賢者的人格操守。
二、第二重門:忘
“忘”是本詩第二個形而上的思考,也是陶淵明人格操守的第二重境界,是進入人生優(yōu)美境界的第二重門。如果說“遠”是一種人生的選擇,那么“忘”則是一種人生的自覺。如果說“遠”是一種距離之美的話,那么“忘”則是一種超脫決絕之美。距離之美并不能阻隔喧囂之鬧和世俗之惑,而且還有讓其回到原點的可能,回到從前的官場,回到污濁的現(xiàn)實中去。所以陶淵明幾隱幾仕,雖然是由于生活所迫,如在《歸去來兮辭》中所寫到的“公田之利,足以為酒”,可以解決生活貧苦的困難。但畢竟不能與“貧賤不能移”的君子志向相媲美,也是真正的君子賢者所不齒的行為。所以,陶淵明由“遠”之門毅然進入“忘”之門,體現(xiàn)出超然決絕的人生態(tài)度。詩中“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之句,一“真”一“忘”,既是陶淵明對求真存真目標的期盼,也是其對超然超遠之境的體驗;既是對有限之我的否定,也是對無限之我的追求。這種人生超越的努力和超脫自我的胸懷,展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文人自我人格鍛煉和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內在趨向,也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致中和”與“君子中庸”(見《中庸》)的價值趨同。《莊子》中有“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不管是“得意”,還是“忘言”,事實上是講人格的返璞歸真,以及人與自然大道和諧相處的優(yōu)美境界。三國時期的王弼在他的《周易略例》中有“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在這里,“言”“象”“意”三者有機統(tǒng)一,由有形入無形,由有聲入無聲,由實入虛,虛實相生,使形而下的世界與形而上的理念渾然一體,使有我的世界與無我的理想融會貫通,使功利與美和諧共存。所以,陶淵明說此時已“欲辯已忘言”,其實是說對這種優(yōu)美圓滿之境去作任何形而下的辯識、描繪和把握,其實已經不可能了或者說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陶淵明跨出了很多人跨不出的第二重門檻,進入了很多人走不進的第二重門,真正綻放出古代隱士中君子的人格魅力。
三、 第三重門:無
“無”是本詩第三個也是最后一個形而上的思考,是陶淵明人格操守的最高境界,是進入人生優(yōu)美境界的第三重門,也是最后一道門。如果說“遠”和“忘”的境界,一般人是可以經過長期的修煉而最終達到,但對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無欲無求之境,又有幾人參透其中奧妙。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贊賞此句之美在于“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其中的“南山”似乎也是“我”,“我”似乎也是“南山”,“我”與“南山”合而為一。至真的化境,與“莊周夢蝶”之境完全一致?!斑h”道猶可歸,“忘”道亦可憶,至“無”則萬法歸一、萬物皆如。至此,中國傳統(tǒng)文人歸隱山林,并與天地齊一的最終夢想得到體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也蘊涵其中。陶淵明跨越了極少數人能跨越的這一重門檻,進入了極少數人能走進的這一重門,最終完成了古代隱士中高士的精神修煉。
(作者單位:九江學院文學與
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