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艷

偏離了技術創(chuàng)新道路的雅虎，雖然曾經坐擁巨額資金和優(yōu)勢資源，卻未能準確判斷技術發(fā)展方向，屢屢錯失創(chuàng)新和轉型的機會

2012年1月17日，美國雅虎公司宣布，公司聯合創(chuàng)始人楊致遠已辭去雅虎董事會董事及其他所有公司職務，“未來不會以任何形式參與公司事務”。1月25日，雅虎發(fā)布財報，數據顯示，受顯示廣告需求減弱的影響，雅虎2011年第四季度營收及2012年第一季度營收預期均未達市場預期，不計流量獲得成本(TAC)，雅虎2011年第四季度的營收為11.7億美元，同比下滑3%；凈利潤為2.96億美元，同比下滑5%。至此，雅虎營業(yè)額已經連續(xù)三年下跌。雅虎新任的CEO斯科特·湯普森（Scott Thompson）在財報發(fā)布后的電話會議上表示雅虎將做調整，但“尚未找到這家公司的長遠發(fā)展方向”。

此刻對雅虎的發(fā)展方向感到迷茫的，不僅是新官上任的湯普森。憑借早期的門戶模式一躍而起的雅虎，在近20年的發(fā)展歷程中，面對技術發(fā)展和市場需求的不斷變化，其戰(zhàn)略方向一直在門戶和搜索之間搖擺不定，以致屢次錯失轉型機會。而今，簡單的門戶模式早已過時,搜索市場又面臨Google、微軟這樣的強敵，就連最愛給人支招的華爾街分析師們，面對雅虎的發(fā)展難題，也給不出任何建議。在楊致遠離職之后，分拆、出售成為與雅虎相關度最高的話題。事實上，在決策中容易“摻雜個人感情因素”的創(chuàng)始人的離職，被業(yè)界廣泛解讀為，為雅虎的部分乃至全部出售“掃清了障礙”。

創(chuàng)新時代的落伍者

互聯網時代成就了太多的傳奇，而楊致遠和他創(chuàng)辦的雅虎有幸成為了這些層出不窮的傳奇中的第一個。

1995年，26歲的斯坦福大學在讀研究生楊致遠和大衛(wèi)·費羅申請了休學，將在學校研究的項目“萬維網指南”變成一家企業(yè)——雅虎，它收錄到當時全球范圍內大部分值得訪問的網站，并進行了分類。在那個初級網友居多，互聯網工具滯后的年代中，分類導航成為大多數人們上互聯網的“絕對入口”，這使得雅虎具備了相當重要的經濟價值，并逐漸形成了相對強大的搜索功能。1996年3月7日，雅虎登陸納斯達克融資1.34億美元，上市首日上漲154%，成為全球首家上市的互聯網公司，這一天被評為“華爾街盛事”，楊致遠一下子擁有了1.7億美元的財富，被譽為 “比爾?蓋茨第二”和“華人的驕傲”。1998年，雅虎股價超過100美元（拆股后），市盈率超過300倍（微軟當時市盈率52倍）；2000年1月3日，雅虎股價沖至237.5美元，市值達到1280億美元，成為互聯網標桿企業(yè)。那時的雅虎，網站遍及美國、中國、泰國、日本、越南等幾十個國家，雅虎和它的創(chuàng)始人，成為VC和創(chuàng)業(yè)者們最為津津樂道的故事。

但技術的陡變，逐步拉大了這家互聯網先驅與新興互聯網企業(yè)之間的差距。在雅虎之后，它的挑戰(zhàn)者、搜索引擎巨鱷Google成立于1998年，2004年上市。Google的挑戰(zhàn)者、社交網絡新星Facebook成立于2004年；隨后，Twitter成立于2006年；在 Facebook和Twitter之后，社交游戲網站Zynga和團購網站Groupon分別誕生于2007年和2008年。雅虎目前市值190億美元，距頂峰時期已跌去85%，而Google市值高達2000億美元，即將IPO的Facebook估值達1160億美元。

分析師們如今認為，在1998年雅虎獨霸互聯網的時期，它已初露敗象。在度過雅虎1996年成功上市的早期輝煌后，為了迅速獲取收益以應對2000年互聯網泡沫，雅虎的戰(zhàn)略方向在當時的CEO特里?塞梅爾的主導之下，迅速向互聯網媒體進行轉變。雅虎的導航、資訊、郵箱等服務完全免費，而通過展示廣告獲得收益，將企業(yè)的廣告投入從傳統媒體吸引到了互聯網上來。這一模式在當時大獲成功，雅虎很快成為美國企業(yè)在互聯網上投放廣告的第一選擇。Google前研究員吳軍在《浪潮之巔》中寫道，從1996年到2006年的十年間，雅虎的營業(yè)額從2000萬美元迅猛增至60億美元，增長了260倍。雅虎最終成為一家為以內容和廣告為驅動的媒體公司，在它的引領之下，免費模式成為Web1.0時代門戶網站和互聯網的特征，中國三大門戶網站新浪、網易、搜狐初創(chuàng)時，也模仿了雅虎的模式。

媒體模式讓雅虎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也使得它逐步偏離了技術創(chuàng)新的發(fā)展道路，為它被后來者Google、Facebook超越埋下了伏筆?！坝脩舻纳暇W習慣從門戶網站到搜索引擎，再到社交網絡的轉變，這是一個基本趨勢?！?雅虎中國前總裁謝文說。如果我們將互聯網的發(fā)展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媒體時代，第二階段是搜索時代，第三階段是社區(qū)化時代。搜索引擎架空了分類導航和門戶網站的入口價值，而社區(qū)化則讓互聯網成為一個個虛擬的生態(tài)系統，流量和信息被圍在了生態(tài)系統里。偏離了技術創(chuàng)新道路的雅虎，雖然曾經坐擁巨額資金和優(yōu)勢資源，卻未能準確判斷技術發(fā)展方向，屢屢錯失創(chuàng)新和轉型的機會。

1998年Google成立時，依靠為雅虎提供搜索服務為生。這一技術日后顛覆了網絡廣告市場的游戲規(guī)則。展示廣告吸引廣告主靠的是流量，點擊欺詐難以避免，搜索廣告吸引廣告主靠的則是深厚技術實力方能實現的精準匹配。Google創(chuàng)始人佩奇和布林曾經希望將Google出售給雅虎，但是遭到了雅虎的拒絕。在長達四年的時間里，雅虎一直使用Google的搜索服務，使其有機會成長壯大起來。直到2002年8月，雅虎才意識到了危險，提出以30億元收購Google，但遭到Google拒絕，雅虎只能返回頭去收購曾經拋棄的合作伙伴Inkto－mi，打造自己的搜索技術團隊。2004年Google上市，迅速坐穩(wěn)搜索市場頭把交椅。在搜索業(yè)務上屈居Google之下的雅虎，其搜索發(fā)展思路一直搖擺不定。2009年開始，雅虎搜索業(yè)務部分外包給微軟。根據市場研究公司comScore的報告， 2011年12月微軟Bing和微軟其他網站在美國市場完成了27.5億次搜索，市場份額為15.1%，首次超過雅虎。雅虎完成了26.5億次搜索，市場份額為14.5%。Google完成了120億次搜索，市場份額為65.9%。為了在互聯網搜索市場上與Google競爭，微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自2008年6月份進入在線搜索市場以來，以Bing為主的微軟在線業(yè)務部門的營業(yè)虧損約為70億美元。2009年7月與微軟達成互聯網搜索廣告合作協議時，雅虎的美國互聯網搜索市場份額約為19%，當時微軟的市場份額僅為約9%。相比之下，雅虎在搜索業(yè)務上顯得斗志不足。

搜索引擎的滯后影響了雅虎的廣告業(yè)務。與之相比，谷歌則通過一系列的并購和合作，將自己的產品線由傳統的搜索、廣告業(yè)務擴展到了移動通信、社交網絡等新興領域。如今雅虎的傳統業(yè)務顯示廣告也在被Google蠶食。專業(yè)搜索與社交營銷機構Greenlight稱，Google將在2012年底取代雅虎成為全球最大的顯示廣告服務商。

技術投入上的猶豫和對互聯網發(fā)展趨勢的遲鈍，同樣使雅虎失去了向社區(qū)化轉型的機遇。據Facebook首席執(zhí)行官馬克?扎克伯格透露，2006年，雅虎曾考慮以10億美元收購成立兩年的Facebook。Facebook要求雅虎提高報價，而雅虎當時覺得不值而未能達成交易。目前Facebook擁有8億用戶，市值也達到了1000多億美元，并計劃于近期正式提交IPO申請。

雅虎依然擁有大量用戶，包括楊致遠在內的雅虎發(fā)言人此前一直強調這一點。comScore公司的調查數據顯示，雅虎的網站，例如雅虎首頁、電子郵件服務和金融和娛樂等網站，仍保留了大量的用戶，這些網站的單月獨立用戶訪問量仍然高達1.776億，這一數字僅僅落后于Google，但卻高過Facebook。但是，僅僅關注用戶訪問量，那是Web1.0時代的思維。comScore的數據同時顯示，用戶花在雅虎上的時間只有在Facebook上的一半左右。數月前辭職的雅虎前CEO巴茨一直在重點推動雅虎在線媒體和原創(chuàng)新聞等業(yè)務，但是卻忽視了對開發(fā)新社交網絡工具、視頻服務以及移動應用等業(yè)務的重視。雅虎曾經敏銳地抓住了用戶的閱讀模式從傳統報紙向網絡消息轉型的重大契機，但在互聯網用戶和廣告客戶向手機和社交網絡轉型時，在Google和Facebook們不再提供內容，而是創(chuàng)建移動和社交網絡服務來吸引用戶以及那些大廣告客戶時，雅虎依然固守既定領域，以致于被徹底邊緣化。

作為這個創(chuàng)新時代的落伍者，人們不知道雅虎還能往何處去，巴茨任內已竭力改變雅虎臃腫的組織結構、數次大批裁員、裁減了大量冗余業(yè)務，降低了公司運營成本。但她未能解決雅虎的核心問題：戰(zhàn)略迷失。在謝文眼中，雅虎與沒有找到微博之前的新浪相像，傳統廣告業(yè)務增長乏力，公司競爭力衰落。“新浪眼下找到了微博，但在美國的雅虎卻沒有這樣的機會?！?/p>

對于雅虎未來的命運，謝文認為，雅虎畢竟還盈利，一年還有幾十億美元的收入，還是世界最大的互聯網公司之一。他表示，雅虎未來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盡快賣掉，讓新東家去忍受轉型重組的痛苦；一是深度重組，堅決走創(chuàng)新之路，再創(chuàng)輝煌。最適合的動作是賣掉重組，最理想的動作是追求創(chuàng)新。但更多的分析認為，雅虎已沒有未來，新CEO唯一要做的就是善后。

花落誰家？

在度過了門戶時代的早期輝煌之后，關于雅虎的出售傳聞就沒斷過，雅虎董事會也一直在出售問題上紛爭不斷，這也是十多年來雅虎戰(zhàn)略一直搖擺不定的一大原因。

2008年，轉型互聯網的微軟曾經提出以446億美元并購雅虎，這個出價比當時雅虎的市值高出60%，溢價驚人。之后微軟將收購價格提升到475億美元，但是依然被雅虎拒絕，據悉楊致遠是否決這項收購案的核心人物，導致一些股東不滿。評論家們一致認為，拒絕被微軟收購，是楊致遠的一大錯誤。在拒絕微軟的橄欖枝后，美國爆發(fā)金融危機，雅虎股價一蹶不振，市值跌破200億美元。楊致遠曾因此而被部分股東要求下臺。2011年5月，雅虎透露了讓投資者震驚的消息——雅虎持股40%的阿里巴巴將其網上支付業(yè)務支付寶的所有權全部“偷偷”轉移到CEO馬云名下，楊致遠因此飽受批評。楊致遠辭去雅虎所有職務的消息傳出當日，雅虎股價上漲3.24%，可見資本市場多么不待見這位雅虎創(chuàng)始人。

國際商業(yè)和公共事務專家羅倫斯認為，楊致遠最令人扼腕的地方，在于他始終沒有能夠完成從企業(yè)家向資本家的蛻變。高科技企業(yè)成長到一定程度，尤其是成為巨型上市公司之后，或遲或早都會患上大公司病，慢慢磨鈍其創(chuàng)新的能力。這種情況下，若要基業(yè)常青，就得學會從企業(yè)家變成資本家，善于利用自己的資金優(yōu)勢，通過并購、整合、交易等不斷維持自己的市場地位。成功的高科技資本家當中，有善于做加法的，即利用資本優(yōu)勢不斷吞食市場上的小創(chuàng)新者，其典型代表是微軟；有善于做減法的，即利用資本力量完成壯士斷腕，實現大規(guī)模的業(yè)務轉型，其最成功例子是拋售了大量硬件業(yè)務、轉型成一家服務型公司的IBM。當然，也有一些資本家玩得不成功的，一個知名的失敗案例就是美國在線并購時代華納。楊致遠的問題不是其資本運作玩得是否成功，而是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往這個方向努力。他對資本市場的缺乏感覺是一以貫之的，這種遲鈍最終讓他在和微軟的并購談判中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也使得他以驚人的遲鈍喪失掉對阿里巴巴的控制。

之前楊致遠曾想攜手私募資金將雅虎私有化，避免被出售。而現在楊致遠的離開，使得市場對雅虎股權出售的預期大大增強。懸念只在于時間和買家。

Google、微軟和阿里巴巴一直是媒體報道中的雅虎競購者。但看起來，各競購方看重的似乎都不是雅虎本身。作為一家沒落企業(yè)，雅虎目前的核心業(yè)務有二，一個是日落西山的門戶，另外一個是位居末流的搜索。目前收購雅虎并不符合Google的戰(zhàn)略，也不完全符合微軟的戰(zhàn)略，2008年微軟曾因覬覦雅虎搜索而高價求購，但如今時過境遷。不過無論是Google還是微軟，肯定都不希望雅虎落入對方之手。

雅虎手中持有阿里巴巴40%的股權，阿里巴巴此前一直透露出回購股權的意愿。倘若不回購股權，雅虎易主，意味著阿里巴巴的命運將增加不確定因素，這肯定是控制欲極強的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馬云所不樂見的。不過，雅虎對馬云的吸引力，應該僅止于其手中握有的阿里股權。況且在阿里最核心的業(yè)務支付寶脫離雅虎掌控之后，馬云對雅虎有什么樣的算盤，也難為外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