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喜歡收藏,喜歡到癡迷的程度。大凡我們認為無用而隨手丟掉的東西,他都會當(dāng)寶貝般收藏了起來,這一路收藏下來,還真不得了,有很多東西,現(xiàn)在看來,也真是成了寶貝。我常偷偷的感嘆,一個人,能把一件事做得如此的極致,需要的何止是毅力與功夫,更需要十分的熱情與用心。
父親的收藏不獨特,五花八門,只要他認為有興趣有價值的,他都會收藏??傮w來說,他的收藏有幾大類,有做發(fā)財夢的,比如古玩,有愛好類的,比如名酒,有記錄類的,比如各時期的票證,各景點的票據(jù)等等。先說古玩吧,父親是個平凡且世俗的老頭子,在收藏古玩這方面,他吃虧上當(dāng)不少,也鬧出很多的笑話。他總指望花個小錢撿個大漏,然后一夜暴富,對此,我與妹妹啼笑皆非。一次妹妹電話我,說父親一早又花了一筆錢買了對據(jù)說是明代的玉馬,喜滋滋的捧給妹妹看。妹妹在父親無數(shù)的收藏經(jīng)驗中知道他肯定是上當(dāng)了,便毫不猶豫的說了真話。父親的老臉拉不下來,一定要電話我回來鑒定。妹妹知道我忙,說她送過來給我看,父親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用臂彎護著古玩,幾乎吼叫著說:不給你,讓你姐姐回來。妹妹沒辦法,只好電話我。我知道父親會不依不饒,讓家里不得安寧,于是帶了懂古玩的朋友趕回了家。朋友只看了一眼,偷偷的和我說:“這東西假得連仔細甄辨都不需要,一看就是聚酯的”。父親見他很神秘的和我說話,以為得了大便宜,很得意的向妹妹示意,然后很小心的問我朋友,可否送去中央電視臺參加鑒寶活動。朋友無可奈何的笑了,這樣回答了我的父親。他說:“老人家,如果送中央電視臺,您老得親自送過去,央視的領(lǐng)導(dǎo)會請您旁邊坐著休息。如果您讓我們代勞送過去,央視的領(lǐng)導(dǎo)會把您老這寶貝一把扔了出去,要我們有多遠走多遠,您聽明白了嗎?”父親再頑固也聽出這話的意思,依舊不服氣,訕訕的說:“那是他們不識貨”。很不好意思的抱著他的寶貝離開了。我和妹妹由此笑了三天,每次想到當(dāng)時的情景,都笑得情不自禁。當(dāng)然,父親吃了虧,總還是不舒服的,往往會把花的錢數(shù)報少點,平衡他上當(dāng)?shù)某煞?。而這時,你不能說穿,你說穿了,他定會惱羞成怒和你翻臉,這時,我會很小心,裝著他真的只花了幾個小錢,占了大便宜地說:“哇!這么便宜啊,就當(dāng)好玩的也值得啊?!比缓螅偻低等麕装賶K錢,這時他會一臉的歡天喜地,用慈愛的眼神看著我。我心想只要他歡喜就好了,我還知道,等我一離開,他便會把這錢拿給鄰居看,特別是有兒子的鄰居看,然后強調(diào):這是我姑娘給的。母親如是幾次學(xué)著他的樣子告訴我。
當(dāng)然父親的收藏也并不是一無是處,做發(fā)財夢是每一個世俗人都有的,起碼在我的印象里,父親的發(fā)財夢,做得還蠻有學(xué)問。在父親的收藏中,最值得他得意與驕傲的是全國各地的名酒,父親因為這一批名酒的收藏,居然上了一次報、幾次電視。記得一次搬家,父親把他最珍愛的一瓶茅臺單獨給放在柜子上,據(jù)說那茅臺當(dāng)時只花了十幾塊錢,就是十幾塊錢,在當(dāng)年也算是大價錢。不想,這單獨收拾生怕有閃失的名酒,被暗樓上的一個不明物體不偏不斜,瞄準般的射中,頓時家中酒香飄溢。父親看著心愛摔得一片狼藉,幾乎是撲了過去,手足無措,那欲哭無淚的樣子,我記憶猶新。其實父親不嗜酒,就是喜歡收藏,早年出差每到一處,便省吃儉用買上當(dāng)?shù)氐拿?,到如今這名酒的數(shù)量令人瞠目。因為有如是幾次的報道,有一個大收藏家找上了門,愿出資三十萬買下父親的名酒,父親死活不愿意,在他心里,這些名酒價值連城。他報了一個價,別人聽完嚇得跑了。于是父親逢人便說,他的酒將來會是國寶,他死了獻給國家也不會賣??磥砀赣H并不是一味貪財,且有一顆最樸實的愛國心。
在父親這么多收藏中,最具親情與紀念意義的是很多我們童年的玩具、作業(yè)本、相片,還有他去游玩或帶著我們?nèi)ビ瓮孢^的各景點的門票。比如黃鶴樓一元的門票,比如歸元禪寺三分錢的門票。只要我們回家,他便翻開給我們看,然后問我們現(xiàn)在票價幾何,對此,他樂此不疲。一次他翻出我的百日照,當(dāng)我看到相片中那小小的毛囡長成如今的模樣,我心里就充滿感恩,我的心頓時的柔軟,我會摸摸父親的頭,父親已經(jīng)老得沒有頭發(fā)了,父親這時會像孩子一樣笑著看我,再摸摸我烏黑而茂密的頭發(fā),這是我與父親最親密的交流。
父親總是告訴我,他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收藏。要我們無論到哪里,把各種票據(jù)留給他?,F(xiàn)在回家再看,滿滿當(dāng)當(dāng)已積累了一大本。每每翻看,就能回憶起一大堆幾乎塵封而忘卻的記憶。我在想,其實父親收藏的是親情、是歲月,是我們不被認知的某種情懷。每次看到這些收藏,我除了感動還是感動,我會想起《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jīng)》中那一句佛偈:顧憐沒失時,吐甘無稍息,咽苦不顰眉,愛重情難忍,恩深復(fù)倍悲,但令孩兒飽,慈母不辭饑。
父親現(xiàn)在又喜歡收藏名人的簽名,于是,我借著工作之便求人簽寫。每到一處我都帶著這本本,只要父親在電視上、在廣播里認識的人,我都會親自或托人去簽寫。每多一個簽名,每見父親欣喜的模樣,于我,便是最大安慰和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