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藍山

文明“遺跡”

青海湖這個地方，要是按《麥田里的守望者》口氣說，我約摸去過兩萬多回吧，尤其是大學(xué)四年的暑假、十一、五一，只要有同學(xué)朋友來旅游，我這個青海生源就要盡地主之宜。但用生態(tài)的眼光看青海湖我還是頭一次，大多數(shù)參加者也是。組織方是 “中國垃圾論壇”的民間組織，老齊、老韓還有幾個工作人員，志愿者有在校大學(xué)生、高中生，還有我這樣已經(jīng)工作的，青海本地的、北京的、四川的、甘肅的……年齡跨度之大，我猜老齊要是早點結(jié)婚，生開學(xué)讀高三的慶慶應(yīng)該生得出來。挺穿越的。

對于游客來說，除了廁所略難找，青海湖的開發(fā)算是很到位了，尤其“環(huán)青海湖國際公路自行車賽”舉辦后，名聲愈大，湖邊的鎮(zhèn)子——西海鎮(zhèn)儼然成為一座旅游形態(tài)的城鎮(zhèn)。我們撿垃圾的地方有青海湖景區(qū)、公路沿線、私人開設(shè)的景點、例如滑沙場，簡而言之就是跟著游人走，因為游人多的地方垃圾就多。

我們的工具是雙手，每人一只黃色的大尼龍袋，能裝二三十個飲料瓶那么大，在草地上、公路邊、沙丘上、油菜花田邊，撿，撿，撿……

衛(wèi)生紙、果皮、濕巾……這些還好，日久能隨土化了，我們主要撿的是難降解的塑料制品。兩秒鐘往車窗外扔一個薯片包裝袋，它至少能在草原上存在200年，若被填埋在土地里，則1000年都無法降解。它也不會老實地呆在原地，它能隨著風(fēng)跨過旅游區(qū)進入牧區(qū)，還能被雨填進土壤里。三個志愿者在一塊小沙地上撿了近半小時，后來放棄了，把挖開的沙子又填回去，因為每挖一層就有一層垃圾，滲透了整個沙丘。

車流量大的公路旁，遍地塑料垃圾，塑料瓶、包裝袋根本不稀奇，我們還撿到了成人紙尿布、用過的衛(wèi)生巾，安全套。為了將這些人類文明的“遺跡”收集起來，我們不得不帶著尼龍袋順著松軟的沙地一步一挪，下兩步、用腳把沙子踏實、把能夠著的垃圾撿起來。裝滿的尼龍袋交給男生拖上去。我的速度是1小時左右裝滿一大袋，男志愿者更快些，這樣的速度，我簡直能靠撿垃圾發(fā)財了，何況還撿了“再來一瓶”的瓶蓋，還有半截五毛錢……

比我們早到的麗雯、文杰、邵珊等做了關(guān)于非旅游區(qū)——牧區(qū)垃圾的大致調(diào)查。除了自然之力的搬運，牧區(qū)的主要垃圾來自兩個方面，一是牧民自己的生活垃圾——塑料包裝袋的食品、塑料生活用品等，牧民也在使用；二是環(huán)湖賽期間人們丟棄的。處理這些垃圾有兩種方式，填埋和焚燒，包括我們收的垃圾也一樣。

繞了大半個青海湖，麗雯一行調(diào)查者只見到了兩個垃圾填埋場，極簡易，還是露天的，叫大型垃圾堆恐怕更合適?？梢韵胍姡绻龅接晁鞖?，部分垃圾會順著沙柳河流進青海湖；大風(fēng)天氣，垃圾會飛散在畜牧草場，很可能會有牲畜誤食?？上У氖?，這些垃圾中80%以上都是可回收的。

藏人生態(tài)觀犯難了

梵燒是另一種方式，有名的當?shù)丨h(huán)保人士南加老師現(xiàn)在對付垃圾的方式就是在自家后院燒掉。這位近知天命之年的藏族牧民，家在青海共和縣倒淌河鎮(zhèn)，年輕時當過商人、湖東種羊廠工人，由信仰和本能啟蒙、由愛護自家草場開始，撿垃圾、治沙、養(yǎng)護牧草、救護普氏原羚（即藏羚羊），18年來已成為當?shù)氐沫h(huán)保領(lǐng)袖。除了環(huán)保人士外，當?shù)氐牟刈寰用褚采钍芩挠绊憽?/p>

我們這些志愿者都住在南加老師的家庭旅館里，不是第一批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批，這里已經(jīng)成為青海湖生態(tài)考察驛站。每天出發(fā)前，都會有一批當?shù)夭刈寰用窈臀覀円黄鹑炖?，有像南加老師一樣的中年人，更多的是藏族青年。他們共同的特點是黑、瘦、非常英俊但漢語不大好，遠不及南加老師7歲的小兒子桑杰流利，所以這位調(diào)皮的小男孩時不時要客串翻譯。

撿了18年垃圾的南加老師，也曾集中填埋過，但他發(fā)現(xiàn)埋了垃圾的地方寸草不生。只能燒。這違背藏人的信仰，因為“垃圾是不好的東西，燒不好的東西不應(yīng)該”，而且焚燒后釋放的有害物質(zhì)污染更甚。這樣的情況當?shù)睾芏嗑用穸加龅搅?，我們遇到的一對在公路邊草地生火做飯的牧民夫婦，每天都在自家約1公里范圍撿垃圾，收集到一定程度就燒掉。

垃圾就像是文明的另一套刻度，早在上世紀90年代，國內(nèi)一線城市就已出現(xiàn)“垃圾危機”，而經(jīng)濟落后的牧區(qū)20年后同樣面臨這樣的問題。

一起撿垃圾的志愿者們大都有個感觸，敬畏藏人的生態(tài)觀，與我們同行的藏族志愿者喝碳酸飲料，開了蓋子先用手點兩滴撒在空中敬天，再往地上倒一點謝地，之后才喝?；顒拥淖詈笠惶欤苋涨宄?，機緣巧合下遇到一位活佛，南加老師的女兒白馬措翻譯，活佛要放生，邀我、慶慶、小何等十多個志愿者幫忙。

這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事。放生地就在南加家附近的小河邊，跟隨活佛來的還有很多藏族男女，一輛大卡車打開后車廂，露出滿滿一車鼓鼓的尼龍袋。兩三個男人一起把尼龍袋卸下來，剪開，里面是幾十袋扎得緊緊的魚苗，一半是水另一半是空氣。志愿者們把魚苗袋子解開，遞給有經(jīng)驗的藏人，他們站在岸邊或河中，邊念著聽不懂的經(jīng)邊倒魚苗。壯漢小何索性踩入冰冷的河水放魚苗，他捧一把魚苗讓我們看，除了常見的魚外，還有獨一無二的青海湖裸鯉。

前一天撿垃圾之余，我們也在青海湖邊游歷，一處游人較少的地方，水里有很多長大了的裸鯉，也就是我們平常叫的“湟魚”。志愿者把手放在水里不動，一會兒，這種全世界只生長在此處的魚就會游過來，用它揚名天下的光滑無鱗的背蹭蹭，用嘴巴貼貼手指看能不能吃。幾個被湟魚“親”的女志愿者激動地大叫。

2006年央視主持人張羽在可可西里拍關(guān)于藏羚羊的節(jié)目，他說第一次見到藏羚羊在草原上奔跑過身邊時，眼淚差點流下來。我想這兩種感受是一樣的。

老司機冶師傅，原本只是拉我們來的客車司機，他是回民，這幾天在避齋，以前不知拉過多少客人來青海湖玩，對照相、騎馬等完全提不起興趣。生態(tài)周末第二天，冶師傅卻跟我們一起撿起了垃圾，盡管頭上象征穆斯林身份的白帽子一塵不染，竟也允許我們把下一個活動點才能傾倒的垃圾放在車里。

臨時加入“生態(tài)周末”的不只冶師傅，還有在南加旅館吃飯原本跟父母一起來自助游的高中生，還有三個搭車來青海湖的大學(xué)生。三人中有兩個是女生，小姑娘搭車旅行這還是我第一回遇到，背著兩個重型背包的男生不住地跟志愿者說，“你們真棒！”他們要過幾個尼龍袋跟我們一起撿。休息時三人還跟南加老師聊得很熱絡(luò)。

好動的小桑杰一會兒跑這兒一會兒跑那兒，高興起來還會騎上你的脖子要你馱他在草原上跑。這小男孩兒大概不知道我們在做什么，但他卻是很久以來的參與者，父親南加救助的藏羚羊果周，有著跟小桑杰睡一個被窩的情誼。這孩子長大了一定會成為這片土地的保護者，言傳身教、潛移默化。其實我們這次活動，最大的成果不是撿了多少垃圾，而是改變了參與其中的人。像南加老師影響了周圍的居民一樣，我們這些志愿者看到了青海湖的美也看到了青海湖的痛。

黃花、濕地

還有，探索小泊湖。周五出發(fā)周日回城，這期間的清晨和傍晚，等待去湖邊撿垃圾時和完成當天的任務(wù)之后，我、麗雯、慶慶、老齊等就會在麗雯的帶領(lǐng)下探索小泊湖。

同行志愿者麗雯問我青海湖旅游是什么時候變發(fā)達的，我也說不清，只記得《黃河之旅》里，美國人比爾·波特1991年去青海湖，即有幾家旅行社提供隨行向?qū)Ъ娌卣Z翻譯，向?qū)Ц嬖V比爾：往北30公里，有一個叫“小北湖”的去處，臺灣和香港游客多喜歡去那里裸體滾沙丘。

“小北湖”實為小泊湖，地形非常奇特，背景是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草原，有連綿的寸草不生的沙丘，十幾步之隔居然是低矮的濕地。麗雯指著一種小黃花對我們說：“有這種黃花生長的地方，就有濕地，生物之間就是這么奇妙。”

我們最重要的目的是觀鳥，從南加家庭旅館出發(fā)，翻過沙丘，約摸走了兩三公里，見到小黃花之后，便到了濕地。草地越走越濕，我們無法再靠近，也不愿去打擾生活在其中的鳥兒。這里各種鳥的叫聲不絕于耳，它們也不時從空中掠過，麗雯帶著望遠鏡，指著不同的鳥教我們認。我們小心傳遞著望遠鏡，輕聲分享著信息，因為“不敢高聲語，恐驚水上翁”。 燕鷗、漁鷗……一次我們聚精會神地觀察遠處的鳥時，一只很大的野鴨居然在離我們非常近的地方撲騰著朝遠處去。

我沒有像《黃河之旅》里記錄的一樣，裸體在小泊湖滾沙丘，而是摘了一朵與濕地相伴的小黃花，別在頭發(fā)上，坐在沙丘上看鳥從頭頂飛過。邵珊坐在另一座沙丘上唱起了歌。

責任編輯：劉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