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鳥、松鼠引領著,登山科考小分隊朝著
野豬逃竄的方向行進。
風在林間穿梭;他們被自己的歌聲圍困。
四月的風吹來,吹去;它沒有實體
也沒有回憶。當他們翻過山脊——
野兔藏身洞窟。毒蜘蛛趴在空中
修補它的網(wǎng)。紅杜鵑盛開
在陽光下。易拉罐、礦泉水瓶
被遺棄在灌木叢里。那兒,
站著一棵枯死的樹;
木耳從它腐爛的身上
探出來,收集風。
中藥店
他忐忑不安地進入中藥店,他看見
男學徒滾著藥船細細研磨藥材,中年藥師
把藥包扎成一串,遞給抓藥的人。那個
穿白大褂的年輕女店員,站在寬大的曲尺柜臺里;她
認得他,并禮貌地微笑;她身后靠著一排
高大的百斗櫥,層層疊疊的抽屜貼著
白薇、靈芝、六月雪、八角蓮
之類的標簽。最近他病了,
他悲哀地告訴她,他幾乎整個兒垮掉:
抑郁,失眠,單相思,心絞痛。
惟恐稍有不慎就會被傳染,她避開
那憂郁的眼神,她的語氣夾雜著
淡淡的中草藥味。問題是,誰也無法挽救他。
店內(nèi)光線暗淡,坐堂老中醫(yī)退回里間去了,
一副老花眼鏡架在木桌上。圓柱子掛著四幅畫像:
扁鵲、華佗、李時珍、張仲景。
孤獨,或一只叫萊西的寵物狗
他整天為自己所困擾,一會兒在房間里走動,一會兒
站在窗前發(fā)呆。萊西——他的小可愛——
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它只是看著。他回到桌上寫些什么,然后撕掉,
捏一把扔在地上。它跑過去,
把紙團叼了回來。它不停地搖著短尾巴
靠近他。他摸摸它的皮毛,拍拍那乖順的小腦袋。
它疑惑地望著他,眼睛烏溜溜的。
“萊西——”他打開門,所有煩惱隨即消失,化作
一陣風。它汪汪地叫著,
頭也不回就跑到花園里去追逐那風中的黑蝴蝶。
蚊子之詩
你當然不相信一只討厭的蚊子
會喜歡詩。它趴在電腦顯示屏上,
在未完成的詩行中,像一個
特號花體錯別字:
那瘦長的身體,那微微擺動的細腿,以及
那貪婪嗜血的針喙。
它能吮吸到什么呢?蚊子
不懂你寫下的方塊字,像你,即使再寫十年,
也不能進入語言內(nèi)部。它不是一個隱喻,
僅僅是這首詩的借口。
你同樣不指望一只宿命的蚊子
會帶來靈感。它在耳際嗡嗡地飛。
你啪地打死它,算是賞給自己一巴掌。
夢的慣性
仿佛為某種力量所安慰。他坐在
從廈門開往寧波的D3212次和諧號動車上
打瞌睡。一杯水在靜止中
穿過隧道;燈光是清醒的;沉重的行李箱
爬上了高架橋。意識順從于
被鋼鐵牽制著。他的身體微微傾斜,當
夢開始拐彎。
此時。動車徐徐駛進溫州南站,停靠在夜色中。
而他仍背著火車頭方向坐在那兒
一動不動,并沿著
無障礙軌道,以195公里的生死時速
繼續(xù)狂奔。忽地,他醒來了。
篝火晚會
黃昏在操場上圍起了柵欄。
他們?nèi)计痼艋穑?,跳舞。離別之前
最后的狂歡。蟈蟈蜷縮在喑啞里。
歌聲一點點熄滅,余火被一陣風卷入
茫茫夜空,聚集成滿天星。
然后散落在無人的空曠與寂靜中。
散落在遙遠的天邊。散落在
這張白紙上,瞬間變黑
成為此詩。
大 隱
早上,他一個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
失去了語言。失去了性格。
失去了姓名。大街上除了汽車,只剩下
男人和女人,他混跡其中。
嘈雜的光線中,他的體貌特征
變得模糊。踢著羅圈腿
丈量生活的直線——像一個被操縱的
皮影人。忽然一陣風,掀掉了
那頂壓低的鴨舌帽。
仿佛抹掉了記憶。他拐入
深巷,前腳緊跟后腳,隨即消失在
樓房擠壓的陰影中,直到他
紅綠燈下現(xiàn)身。像個奇跡!
他口袋里揣著手機、病歷和身份證。
腦袋沉沉的,扛在肩膀上。
循著醒目的廣告牌,他回家。
打開一本書。點燃一支
芙蓉王牌香煙。這時
鎮(zhèn)痛片如此提醒:
你的偏頭痛。燈光下,
他慢慢地恢復自己。
作者簡介:蔣偉文,1966年生,浙江永康人,在《上海文學》、《散文》、《詩歌月刊》、《飛天》、《詩江南》《散文詩》等刊物發(fā)表詩歌、散文詩、散文等作品,入選《中國散文詩90年》、《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散文詩卷)等。著有散文詩集《守望家園》《尋找愛情遺址》、詩集《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