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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萬里長城

2012-04-29 00:44:03黃魚
西湖 2012年3期
關(guān)鍵詞:公狗褲兜萬里長城

黃魚

一本發(fā)現(xiàn)他的褲兜里有個破洞,那個男人走過來的時候,一本正側(cè)著身,低著頭,細細地打量自己的褲兜。他把褲兜全掏了出來,翻了個底朝天。

早晨的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大到暴雨。天空中布滿了茄皮色的烏云,雨點卻遲遲沒有落下來。這種雨要么不來,來了就鋪天蓋地呼嘯而至,沒時間逃跑;雖然現(xiàn)在還沒來,但隨便哪個人抬一抬腳,它不定就來了。街上有那么多人。一本將手插入褲兜里,想象自己就是一個旅客,在等候一輛一再誤點的班車——這時,他摸到了那個破洞,它像一個鋼镚,靜靜地在褲兜里躺了多時,摸上去似乎有些涼。是右邊的褲兜,在靠近大腿后側(cè)的角落里,平時根本注意不到。洞口還不大,還穿不過一個手指尖。在他不知的情況下,褲兜里卻早已經(jīng)有了一個破洞,一本感到自己多少有些沮喪。

一本埋頭把身上所有的衣兜都檢查了一遍。這讓他看起來一定有些怪模怪樣,像個在裁縫店里試新衣的毛頭小伙子,手足無措,身子擺來擺去,卻找不到鏡子在哪里。那個男人在離一本十來米遠的地方停住了,松松垮垮地靠在墻上,手肘撐在垛口上,向四周隨隨便便地看著。開始一本并沒有留意,但那個男人看了一本有好幾次,一本就注意到他了。他干脆走到了一本的跟前,一本的手摸到哪個衣兜,他的眼睛也跟隨到哪個衣兜,上下左右把一本全身看了個遍。一本心里雖有說不出的別扭,但并不去理會,就當他是個爛裁縫。你看他自己,長得跟殯儀館的陳百強很像,個子不高,卻套了件肥大的藏青色雙排扣西裝上衣,大搖大擺地敞開著,下擺幾乎拖到膝蓋;縫在袖口上的商標,一頭已經(jīng)脫落,倒掛下來在風中飄來飄去。也不看看自己。

“丟了多少?”那個男人說。

陳百強夜里值班,隔三岔五吃狗肉。吃了多少?不管什么狗,只要闖到殯儀館里來,來一只吃一只,統(tǒng)統(tǒng)被他吃進肚子里。

“丟了多少?”那個男人又說。

狗身上他什么都吃,五臟六腑狗頭狗尾巴,什么都吃,就地上的那一攤狗毛不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殯儀館的夜班他全包了。

“丟了多少?”那個男人又說,“丟了就丟了?!?/p>

狗見了他,老遠就拖著尾巴溜開了。吃了就吃了。

“你是不是啞巴?”那個男人說,“沒見過你這個啞巴?!?/p>

一本渾身上下像是掛滿了很多大舌頭小舌頭,但沒有一點分量。它們本來就是些空袋子。一本直起身,向那個男人拍拍身上的這些大舌頭小舌頭,把它們一個個都塞了回去。一本向那個男人擺擺手,一本想說,什么東西都沒丟。一本在褲兜里用長長的中指去戳那個破洞,鉤著洞把整個褲兜又拉了出來。一本想把穿過破洞的指尖給那個男人看。但指尖穿過去就不出頭了,藏在褲兜的另一側(cè),那個男人看不到。

“這么小的一個洞眼,丟得了什么東西?”那個男人說,“還真是個啞巴,沒見過你這個啞巴?!?/p>

雨還是沒下。我才沒見過你呢。你這個啞巴,狗跟你一樣,都不叫喚了,陳百強從躺椅上抬起一條腿,把一本攔住,罵罵咧咧地說。陳百強剛下夜班,臉上長滿了胡子。陳百強大清早就搬了把躺椅,怒氣沖沖地躺倒在樓梯口。狗不叫,讓我吃什么?讓我吃貓去?貓倒是叫得鬧騰。殯儀館除了鬼多,就是貓多,清靜啊,沒人打擾,躺下就能做愛。一本從陳百強伸出來的腿上跨了過去。啞巴,你見過貓做愛嗎?貓怎么做愛的,跟狗一樣嗎?恐怕沒有一個人見過,我陳百強也沒見過。背后陳百強還在罵天罵地,罵爹罵娘,比貓叫還難聽。一本也不管,自顧自走了,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西橋頭。

“我跟我老婆說,這里緊靠大海,這里的城墻有萬里長城那么長?!蹦莻€男人說。

兩個人在高高的城墻上肩并肩站著,整個公園都盡收眼底??墒浅菈χ皇O露潭痰囊唤?,像個孤零零的碉堡,被圈在了公園里面。有個女人在水里了,一連好幾天,一本都在西橋頭那塊轉(zhuǎn)悠,沒到城墻這邊來。撈了好幾天都沒撈上來,夠一本看的。難怪沒見過眼前的這個男人。來了沒幾天吧,還說沒見過你這個啞巴呢。

“我們不遠萬里,來到這里,來看海邊的萬里長城?!蹦莻€男人說。

公園里就那么幾個人,他們好像水上漂著的幾塊木頭,在這里擱淺。那個女人隨身攜帶一只黑色的挎肩包,她把挎肩包仔細地系在西橋欄桿上,轉(zhuǎn)身就跳了下去。人越圍越多,可是誰也沒見著那只黑色的挎肩包,一本守候了這么多天,也沒見著。總歸是這么說的。

“我們有一個五歲的兒子,”那個男人說,“我們對他說,長大以后,帶你去看海邊的萬里長城。”

即使是同一個地方,在不同時候來到這個地方的人,也是大不相同的。公園建起來,是為了讓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候可以到公園里來玩。這個時候,公園里的人最少。這個時候,他們在別的地方?jīng)]處著落,就到公園里來了。他們像被施了定身法,被定在了樹影底下,一動不動。公園外面,四周是路,是熱鬧的大街,是奔走的人流,他們都有地方要去,急匆匆趕著去。這是早上八點來鐘,街上人最多,公園里人最少的時候。

“我兒子問,萬里長城有多長,”那個男人說,“我說,萬里長城有那么長,可以一步跨到大海那邊去?!?/p>

河水退去,河底的石頭就露出來,太陽一曬就變白,就像這個時候在公園里的人。一本經(jīng)常看見他們被太陽曬得發(fā)白。公園里人多的時候,看不到他們,他們深深地沉在水底。發(fā)白以后就開裂,像烤番薯的皮一樣能一張張剝?nèi)?,露出里面的肉?/p>

“我老婆問,看完了萬里長城,我們接著干啥,”那個男人說,“啞巴,她就站在你那個位置?!?/p>

一本想不到河底會有那么多東西,簡直可以開一個雜貨鋪了。有手電筒、炒菜鍋、痰盂、自行車,有石獅子、電風扇、死豬、抽水馬桶,應有盡有。竟然還有一個石膏模特,女的,豐姿綽約地側(cè)身躺著,屁股下面墊了一截銹跡斑斑的鐵管子。第三天,下游的橡皮活動壩打開了,河水越來越淺,橋上的人越來越激動,一會兒擁到這里,一會擁到那里。好像那個女人還活著,一旦河水消退,就會從河底起來,趟過那些雜七雜八的家什,沒事一樣離去。這是人們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要及早把她圍住。

“我對我老婆說,看完了萬里長城,我們就在萬里長城邊上找一個房子,住上一陣子?!蹦莻€男人說。

她在水里待著,可不是一陣子了,一本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很多人都離去了,但又有很多人來了,圍在橋頭的人一點沒有少去。也沒有多出多少來。不像頭一天,大伙都忙不迭地往橋頭擠,來了就不想走。大伙都以為馬上就能見到她。住在風火崗的小顛子,一本明明看見他后來才到的,居然也有臉跟一本說,嘿,啞巴,告訴你,她有一只黑色的挎肩包。一本一定要等小顛子先離去,他才離去。一本已經(jīng)決定這么做了,看誰先扛不過咕咕叫的肚子。她可真有耐心,待在水里就是不上來。

“我老婆說,又不是真的萬里長城,有什么住頭,再說,”那個男人拍拍一本的肩,叫一本往東南方向看,“啞巴,看,那邊已經(jīng)在下雨了。我老婆說,再說,這里也沒有海?!?/p>

第一天人們用的是漁網(wǎng)。也不知道往哪里撒網(wǎng),東一網(wǎng)西一網(wǎng)沒個定數(shù)。有人拿來了籃子裝魚,一本一直想不好,他是不是也該專門回家一趟,去拿籃子。最后也沒回去,因為小顛子也沒回去。怕是早被魚吃了吧?一本聽到有人說。哪來這么大的魚,能把一個人吃掉?這里是河溝溝,又不是茫茫無邊的大海。啞巴,你拿個籃子干嗎去?第二天一早,陳百強又從躺椅里抬起一條腿,把一本給攔住了。

“我對我老婆說,這里有海的,很近,拿手指一指點,都能指點給你看,有這么近。我就跟我老婆指點了一下,指的就是下雨的那邊?!?/p>

“等我們在這里住上一陣子,存夠了錢,就去真的海邊,去了真的海邊,又馬不停蹄地去真的萬里長城?!蹦莻€男人繼續(xù)回憶著對他的老婆說的話。

啞巴,有好戲看了,有好戲看了,陳百強洋洋得意地說。一本要快點到西橋頭去,本來不想理睬陳百強,但陳百強這么一說,就不能不理睬了。一本立定在陳百強的一條腿邊,用眼睛看他。哈哈,哈哈,陳百強笑得真開心。一本用空嘴巴美滋滋地嚼動著,然后一口咽了下去,還努力向前伸長脖子。咽得可真費勁。好了,到肚子里了,肚子鼓起來了,一本把肚子挺給陳百強看。你這個啞巴,你這個啞巴,哈哈,你以為我狗肉吃飽了開心呀,陳百強說。你這個啞巴,料你猜不到,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陳百強蹺起了二郎腿唱起了歌,腳尖和著曲子晃蕩晃蕩打拍子。

“好吧,讓我們開始吧,我老婆說。我們就在城隍坊租下了房子,開始掙錢了?!蹦莻€男人說。

陳百強笑起來,特別蠱惑人,好像在笑的不是他,而是看見他笑的人。陳百強從旁邊的碗里拿起一粒油炸花生米,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捻,花生衣就掉在了地上。已經(jīng)落了一地的花生衣,像一堆紅色的雪。陳百強嚼起花生米,是嚼給你看,花生米怎么被兩排牙齒磨得粉碎,怎么被豬肝一樣的舌頭攪拌成米糊,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本也咧著嘴笑了。即便嘴里嚼著花生米,陳百強也在笑,所以一本也笑了。陳百強給一本吃狗肉的時候,也這樣笑。啞巴,這是什么肉?陳百強說,他用刀尖挑了一塊狗肉讓一本叼走。狗肉,一本說。屁話,陳百強說,他又讓一本叼走了一塊。白狗肉,一本說。白狗肉黃狗肉黑狗肉,看看都知道,干嗎還讓你叼一塊?陳百強說。一本嘴里塞滿了狗肉,把眼睛都撐圓了。一本突然覺得這個時候自己不是啞巴,也能像陳百強一樣張開嘴巴大聲說話,只是舌頭被狗肉絆住了,從喉嚨里冒上來的聲音也被狗肉堵住了,所以陳百強聽不到。哈哈,這是公狗肉,哈哈,這是公狗的肉,陳百強大笑起來,笑聲竄到半空高,有水管破了噴出的自來水那么高。你這個啞巴,你這個啞巴,他笑得真有些肆無忌憚。

“說好了,等我們掙到了錢,一定要去真的萬里長城的,我老婆說。我說,你怎么對我這么不放心?我老婆說,我就是要你親口再說一遍。我就把嘴巴湊在我老婆的耳朵邊,親口再說了一遍。我說得這么輕,只有她一個人聽得到。我老婆說,讓我們開始吧?!?/p>

公狗肉還是母狗肉,吃得出來,卻看不出來,陳百強說。他這么一說,一本吃到了很多狗肉。吃吧,啞巴,陳百強說,盡管吃,吃到你也吃得出來??磥碚嫦聸Q心了。啞巴,你吃出來了沒有?陳百強問。沒有,一本說。但一本只是在心里說,陳百強聽不見。啞巴,吃了那么多,你還沒有吃出來呀,陳百強不禁有些著急。還是沒有,一本說。一本相信,陳百強著急,不是因為吃了他很多狗肉,而是因為一本還沒吃出來,一本想把這樣的意思跟陳百強說,但同樣說不出口。難就難在這里,陳百強說,是公狗肉還是母狗肉,不但看不出來,也說不明白。陳百強頓了一下,又說,要不然,我早就跟你說了。吃吧,啞巴。

“可是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我們開始掙錢以前,這件事一定要先做。幸虧想起來及時,要不然真落下個終身遺憾。我就又把嘴巴湊在我老婆的耳朵邊,跟她說了。還是只有她一個人聽得到?!?/p>

一本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吹疥惏購姄u頭晃腦地唱歌,一本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特別是陳百強讓他吃狗肉的事,卻差點把這件頂重要的事忘了。一本攥緊了手里的籃子,轉(zhuǎn)身往西橋頭跑,有個女人還在水里呢,不,有很多魚會被漁網(wǎng)兜上來呢。啞巴,等等,等等,我的事還沒說呢,陳百強在背后使勁地喊。陳百強還有什么事?一本在心里咯噔了一下,腳下的步子卻邁得更快了,簡直像飛起來一樣,什么大光明大酒店、和興大藥房、新新美容院、市政府招待所,統(tǒng)統(tǒng)被甩到了身后。起網(wǎng)了,銀閃閃的大魚小魚活蹦亂跳,濺起陣陣水花,甚至可以看見一條彩虹。有好多天沒下雨了。

“多長時間沒下雨了?我們在做臨時想起來的那件事,做著做著,我老婆冷不丁地問我,問得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僵在那里,老半天不能動彈。我想了很久,終于想了起來,離上次下雨,好像都有一百年了?!蹦莻€男人說,“啞巴,你說,我們做什么事了?”

一本還來不及想,那個男人就說了,只有一本聽得到。風大起來了,風要把在遙遠的海上已經(jīng)在下的雨刮到城里來了,在呼呼作響的風聲中,那個男人說的那件事,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死死地粘在一本的耳邊。原來他們做的是這件事。站在高高的城墻上,可以看見城里的很多屋頂,它們比天上的云還要黑。還可以看見城外的田野中央有一個個的水塘,水面比鏡子還要亮。一本還沒有做過這件事,不知道做起來究竟會怎樣。陳百強也整天把這件事掛在嘴邊,但他說的是狗做這件事,貓做這件事,眼前這個男人說的卻是,他親自和他老婆做。一本覺得,即便他能開口說話,這件事由他來說,終究也說不響亮。他還沒有做過這件事,他只能在心里使勁地想這件事。

“這天早上我們是第二次出門。第一次出門的時候,我們以為可以掙錢了,但為了臨時做這件事,我們不得不回去了一次。我老婆再三問我,我也再三問我老婆,還有沒有事要做?我們都覺得沒有了,就開始放心地掙錢了?!?/p>

陳百強第二天早上來不及說的事,要到第三天早上才說。陳百強不是很高興,陰著臉,一聲不吭,狠狠地嚼著花生米,吧唧吧唧地很響。這次一本沒帶籃子,空著手,也不等陳百強抬起腿攔他,就自動站住了。陳百強卻光顧著吃花生米,不說話。一本用腳去蹭陳百強,陳百強也照樣吃。一本就站著,很長時間過去了,還站著。一本想對陳百強說,第二天籃子沒派上用場,反而是個累贅。幸虧有很多人都帶了籃子去,要不然,一本會難堪得無地自容,會把籃子故意遺忘在河邊。要是一本沒帶籃子去,就可以幸災樂禍地瞪著小顛子看了,看小顛子拎了個籃子在人堆里鉆來鉆去,實在笨得可憐——可惜沒這樣的機會。

“我和我老婆遇到的頭一個難題是,該怎么讓人家知道我們開始掙錢了。之前,根本不會想到這也會是個問題,以為只要我和我老婆兩個人作出了決定,人家自然就會知道。啞巴,你說說看,該怎么讓人家知道?”

竟然來了兩個潛水員,穿著黑色的橡皮衣服,走路比小腳老太婆還要慢。下水前,才把長長的蛙蹼套到腳上。在看不見的水底,吐出連串的泡泡,咕嚕咕嚕,聲音大得驚人。泡泡浮上水面,一見太陽光就破,像花兒開放,轉(zhuǎn)眼就凋謝。根本就沒用上漁網(wǎng)。他們在岸邊歇著,抽煙,默默無語地盯著水面看,然后,似乎是一躍而起,又一次鉆進了水里,他們坐過的地方,留下了謎一樣的大片水漬。水滴淌過砌石的縫隙,一滴一滴跌落進河里。他們每一次進入水里,都讓一本緊張萬分,一本禁不住屏住了呼吸,等他們上來。很長時間過去了,可他們還是沒有上來。一本實在忍無可忍了,再次用腳蹭了蹭陳百強。一本太想把所有的這一切,一一跟陳百強細細道來。

“又不能滿大街地吆喝,我們開始掙錢了,我們開始掙錢了。不可能的事。我和我老婆在公園里晃悠了大半天,也沒掙到一分錢。”

啞巴,你還在啊,你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你是不是有很多話要說???陳百強說。一本點點頭。啞巴其實也很想說話,可是,我陳百強哪有福分聽啞巴說話?陳百強說。一本說,陳百強你怎么了,昨天還興高采烈的!陳百強說,昨天我是很高興,可是今天,我比昨天還要高興。一本說,那你擺出一個冬瓜臉干嗎?陳百強說,今天我是高興過了頭,今天我高興得都害怕起來了。一本說,陳百強你一個人夜里在殯儀館值班,一年到頭不用別人頂班,你還有害怕的事啊?陳百強說,我今天才知道,高興的事更讓人害怕,我已經(jīng)根本不害怕那些不高興的事了,可遇上太高興的事,照樣害怕。一本說,那你說說看,到底什么事讓你這么高興?

“這件事對別人是說不出口的,只能在我和我老婆兩個人之間說說?!蹦莻€男人說,“我和我老婆曾經(jīng)看中過一個合適的人,結(jié)果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上前去說。后來我拗不過我老婆,硬著頭皮上前去了,還是當了啞巴敗下陣來。萬事開頭難哪。”

那股氣味跟炮仗的硝煙味很像,陳百強說。炮仗的硝煙味有些粗,有炸開的紙屑那么粗,飄散在半空中,一會兒工夫就墜落在地,嗅起來塞鼻孔。那股氣味卻很細,一挨上鼻子,就像法國梧桐的絨毛沾在身上,洗也洗不掉。它從你的鼻子里進來,長驅(qū)直入,通過血液流遍你的全身,使你的全身里里外外都微微發(fā)癢,讓你心甘情愿當一個啞巴。風從松樹林的東邊吹向西邊,這股氣味卻從松樹林的西邊飄向東邊,逆風而行。它從香草地那邊過來,香草的氣味夠重了吧,也蓋不住它。都因為它細,無孔不入,條條道路通羅馬,它就要到我陳百強的鼻子跟前來。

“我覺得,我們夫妻倆,和別人之間隔著一堵厚厚的墻。但后來我又覺得,隔的其實也就薄薄的一層紙,一捅就破。因為我們很快就掙到錢了?!?/p>

我捉住了它,它是條母狗,陳百強說。一本說,就一條母狗啊,看把你高興的,就是我啞巴一本捉住了也不會那么高興。陳百強說,光是條母狗的話,我陳百強也不會那么高興,我陳百強什么狗沒捉過,什么狗沒吃過?一本先不說了,看陳百強接著怎么說。誰叫它特別地騷,騷得我難受?陳百強說,我突然有了靈感,我要留著它,把頂高興的事留到明天。光這樣想一想,我的高興勁兒就來了,一浪高過一浪,擋也擋不住。我忍不住想唱歌,整個夜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都忍不住想唱歌。

“我們走路一前一后。我老婆說,別跟得這么近。我就慢下腳步,跟我老婆拉開距離。再遠一些,我老婆回過頭說。我又拉開了些距離。我老婆還是回過頭來,這次她沒說什么,因為我們已經(jīng)距離很遠了,她一說話,我聽得到,別人也聽得到,別人聽不到,我也聽不到。她只是用眼睛瞪了瞪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叫我還要遠一些?!?/p>

我把它關(guān)在一個木頭箱子里,只留了個小口子給它透氣。我恨不得連這個小口子都不給它留。我把它悶在里邊,漚在里邊。我像一個釀酒師傅一樣,好幾次把鼻子尖伸到小口子跟前,美美地嗅一嗅。啊,簡直要把我掀翻,那氣味,沒的說。整整一天一夜,二十四個小時。我決定按時啟壇。我早就設(shè)計好了,我把繩子放得老遠老遠,放的時候,我一個勁地對自己說,遠一些,再遠一些。我在繩子的這一頭輕輕一拉,木頭箱子的四壁同時倒向后方,只發(fā)出啪的一聲,毫厘不差,跟設(shè)想的一模一樣。我趕緊捂住了鼻子,我的兩只耳朵卻直愣愣地豎了起來。簡直像一萬列火車同時開過,殯儀館四周方圓十里的公狗,哇啦哇啦地叫開了。

“我對我老婆說,要快一點。我老婆說,好的。我說,還要快一點。我老婆說,好的。我說,你每次都這么慢。我老婆頓時就火了,兇巴巴地回過頭說,你以為我不想快一點嗎?你以為快一點慢一點我一個人說了能算?你給我離遠一點。我就停住不走了,看著我老婆越走越遠。我老婆以前從來不對我發(fā)火。”

有那么很短的幾分鐘,沒有一只公狗叫,松林里只剩下嗚嗚的風聲。我把耳朵貼在地面上,不慌不忙地聽著,不知不覺間,地面晃動了起來。那可不是馬蹄聲,而是狗蹄聲。狗蹄雖然落地無聲,可是一樣把大地踏得亂顫。那得有多少條狗啊,那就是殯儀館四周方圓十里的公狗。它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爭先恐后,你追我趕,越接近殯儀館,舌頭拖得越長,簡直要伸到我的臉上來。當我抬起頭來,先到的公狗已經(jīng)躍上殯儀館的圍墻,挨挨擠擠,首尾相連,排起了長隊。不斷地有公狗翻山越嶺擁來,把圍墻擠得嚴嚴實實。我沿著圍墻巡視了一圈,我巡視到哪邊,哪邊隊伍就一陣騷動。凡是狗都認得我,都怕我,看到我在,它們不敢進來,但它們又不甘心離去。狗心里在想什么,我陳百強太清楚了。

“我對我老婆說,如果你不快一點,我會覺得太便宜人家了。我的鼻子有些酸酸的,感到自己委屈得很。在我老婆面前,我以前從來不感到有什么委屈。我老婆說,那你現(xiàn)在慢一點,把便宜人家的都賺回來?!?/p>

公狗在圍墻上爭相嚎叫起來。那可不是什么大合唱,每只狗都想叫得與眾不同,抑揚頓挫,千回百轉(zhuǎn),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那只騷貨看它一眼。我覺得,我的幸福簡直比那只騷貨還要多。平時,不論公的母的,我要搞到一條都那么難,今天,卻隨我怎么揮霍,也揮霍不完,平時,我絞盡腦汁費盡周折,還不一定誘來一條狗,今天,狗卻像蝗蟲一樣多,趕也趕不走。只要有一條公狗行動,別的公狗都會一擁而上,誰都不甘落后。但那條騷貨要不了那么多,它只要萬分幸福的那一條,我陳百強也要不了那么多,我也只要萬分幸福的那一條。

“每天早上,我和我老婆都要先做一做,做完了,才開始掙錢。我做得越多,人家越便宜不到哪里去??墒俏易龅迷俣?,讓人家便宜去的也賺不回來。我老婆的脾氣最近越來越大?!?/p>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壯觀的場面,幾百條雄心勃勃的公狗,圍著一條風情萬種的母狗追逐打鬧,殯儀館里也從來不曾如此生機盎然,風流遍地。嬉鬧的隊伍像一陣怪異的穿堂風,飄飄忽忽,來回穿插,攪得殯儀館的角角落落塵土飛揚,從悼念廳到停尸間,從香燭臺到解剖室,包括火化車間,一處都不放過,嬌喘聲匯合在一起,比白天的哭喪聲還響亮。面對此情此景,我怎么能夠無動于衷,我怎么能夠站著一動不動,我怎么能夠不像快樂的公狗一樣發(fā)出幾聲狂亂的呼叫?我覺得,幾百條公狗加在一起,都沒有我陳百強來得起勁。月亮正圓,有銀色的月光照耀,這一切顯得好像都是假的。

“我老婆說,快,快,快你個頭,你以為錢有這么好掙的?我說,那個人總是很慢的。我老婆竟然說,我就喜歡他慢,你想怎樣?”

我看它們做,慢慢地做,仙仙欲死,好像連那么明亮的月光都不存在似的。我像一條寂寞的公狗一樣,看它們做,它們做到哪兒,我也跟到哪兒,半步也不肯離開。我像一條多余的公狗,招它們嫌棄,比一粒塵土還不如。我把它們收拾了,兩個一起收拾。我收拾它們,它們也不愿分開,照做不誤,它們的快樂是這樣多,我加給它們的痛苦,根本減少不了它們的快樂。

“我得揍她一頓。我想了好長時間,要好好地揍她一頓。我要讓她神氣清一清,我掙錢實在掙得辛苦,”那個男人說,“可是我只打了她一下,她就不見了?!?/p>

它們死了還連在一起,我扯不開它們。我扯啊扯,扯得煩死了,累死了。我把它們連根切下來,扔進鍋里一塊煮,煮到爛熟,還連在一起。我把它們熬成白白的湯,卻一點胃口也沒有。我再也分不清它們誰是誰,哪怕吃也吃不出來。

一本把一根手指套在褲兜角落的破洞里,很長時間了。一本感到手指的第一節(jié)有些麻。公園里的人還是那么寥寥幾個。在這個時候,誰會到公園里來呢?一本等著,等那個男人接著說話。海上的雨終于要下到公園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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