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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

2012-04-29 00:44:03
西湖 2012年3期
關鍵詞:美鳳阿朗衛(wèi)國

許多個春天的早晨,阿朗總是沉浸在虛幻的夢境里無法自拔。夢鄉(xiāng)猶如母親子宮里飄蕩的羊水,或者是嬰兒時期的溫暖搖籃,帶給人某種輕微的搖晃感。阿朗就在這種搖晃感中看見自己棲息在一棵大樹上,宛如一只渺小的蛙類動物。有那么一會兒,阿朗停了下來,仰起臉。阿朗就聞到了一股來自亞熱帶的潮濕的氣息。他望見頭頂枝繁葉茂果實累累,如一個微型果園,那種碩大的卵形果子圣物一般懸掛著。一陣風吹過,在阿朗迷惘眩暈的視線中,那圣物般的果子劈里啪啦掉下來,有一枚正好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阿朗從疼痛中醒來了,那虛幻的天國一般的夢境蕩然無存。狹窄的房間里充斥著被褥酸腐的氣息和尿堿的臭味。天光已經(jīng)大亮,陽光像小偷的手透過窗戶直接伸到了他的眼皮上,偷走了他的好夢,他聽見窗外的鄉(xiāng)間馬路上響起了貨車劃過玻璃一樣難聽的發(fā)動機聲。

劉美鳳的手指在阿朗的額頭上又敲了一個爆栗。那個爆栗讓阿朗的痛感再次出現(xiàn),他只好把身子往被子里縮,好像河蚌把柔軟的肉滑進了殼里面。但劉美鳳的手卻干脆利落地把被子揭了起來。她一邊啪啪拍打著被子一邊不滿地對阿朗說,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真是要把我氣死了。她的聲音顯得無可奈何。

在母親絮叨的數(shù)落聲里,阿朗窸窸窣窣起了床。他潦草地刷牙洗臉,然后走向了廚房。他看見廚房里那張木紋綻露的八仙桌上靜物一般放著一個瓷碗和一個碟子。瓷碗里的是一截一截黑乎乎的霉干菜,而碟子里盛放的則是幾塊本地出產(chǎn)的那種腐乳。阿朗不免泄了氣。總是這樣。他的嘴不知不覺翹成了一個鉤子,弧度足以掛上一只醬油瓶。他聽見堂屋那邊響起了咯噔咯噔的聲響。阿朗就知道劉美鳳又開始踩她的縫紉機了??偸沁@樣,阿朗忿忿地想,為什么不是紅燒肉而偏偏是霉干菜和腐乳呢?

吃過早飯,阿朗去巷道口轉(zhuǎn)了一圈。巷道口那邊地勢開闊。一邊是水田,另一邊開著糖果鋪子。阿朗看見治軍和衛(wèi)國又在拍他們的皮球了。治軍和衛(wèi)國比阿朗小幾歲,卻上了小學,這讓阿朗心里很不平衡,阿朗曾撅著嘴委屈地對劉美鳳說,美鳳,我也要讀書。劉美鳳卻用食指狠狠戳著他的腦門說,你又不是讀書的料,讀個屁。說完背過身,埋頭繼續(xù)踩縫紉機,好像她的世界里就只有那個踩縫紉機的咯噔咯噔的響聲。那以后,阿朗就絕口不提讀書兩字。但他還是羨慕治軍他們。治軍和衛(wèi)國每天早晨都挎著書包去學校,臉色驕傲得像小公雞。傍晚放學歸來書包就拍打他們的屁股,使他們歡快得臉上笑嘻嘻的。阿朗總有點疑心他們在學校里得了什么好處。

這會兒,治軍和衛(wèi)國又湊在一塊兒比賽拍皮球。拍皮球當然是從學校里學來的。1,2,3,4,5……誰拍得多誰就是贏家,可以贏對方的一張櫻木花道的畫紙。這游戲毫無意外吸引了巷道里其他孩子。一到周末,孩子們就愛攢在一起玩。阿朗也把腦袋攢了過去??伤麆偘涯X袋攢過去,哄的一聲大家都鄙夷地叫起來,阿朗呆子,阿朗呆子也來了?;蛟S是受了一些干擾,衛(wèi)國原本拍得好好的,那皮球不知怎么一栽歪,砰一聲往外蹦開了。衛(wèi)國只好拔腿去追。

衛(wèi)國把球追回來了。他低著頭摁住皮球的一面往地上蹭,好像要把什么不干凈的給蹭掉。他的兩只手濕漉漉的。

是不是掉進水里了?阿朗把腦袋湊過去問。

衛(wèi)國的臉色很難看。衛(wèi)國呸呸呸朝地上吐唾沫,他推了阿朗一把說,滾你媽個逼。

孩子們咯咯咯都笑了。

阿朗的嘴撇了一下,也想笑??墒撬挠泄し蛐Π?。他被衛(wèi)國冷不防一推,險些摔倒,踉蹌了幾下才算站穩(wěn)。這時候他看見治軍和衛(wèi)國已經(jīng)領著孩子們遠遠走開了。

總是這樣。阿朗耷拉著腦袋,獨自站在原地發(fā)呆。

阿朗也搞不懂為什么總是這樣。好像是去年從杭州的醫(yī)院回來后,大家就這么討厭他了。大家都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怪不得,阿朗原來是個白癡。其實阿朗自我感覺蠻不錯的,說起來他還有過讀小學一年級的經(jīng)歷呢。那段經(jīng)歷雖然短暫,卻深深印進了阿朗的骨髓里。阿朗十二歲那年終于去了小學。是一年級。阿朗特別喜歡上課。四十分鐘的課堂時間里,他笑瞇瞇地瞅著老師和同學們互問互答。有時候笑得臉上的肌肉都酸疼了。可他還是笑,堅持給老師和同學們留下文明禮貌的印象。遺憾的是,這種美好的印象維持不了多久便被破壞了。半個學期下來,阿朗仍然辨不清拼音字母。比如,ɑ或者e,在他眼里,像池塘里游動的蝌蚪那么靈活,變來變?nèi)サ模粫喊涯X子都變蒙了。另外,他對數(shù)字也沒什么概念,那些數(shù)字,比如6和9,在阿朗看來,不就是同一只蝌蚪扭了一下腰嘛。他的那個“阿朗呆子”的名號就是那時候漸漸響亮起來,到后來,阿朗一出場簡直就是明星的派頭了,身前身后總有那么多同學蜂擁著他,看他笑他還指他。這種場面最后自然也驚動了劉美鳳。他記得有一天劉美鳳氣呼呼地,臉漲紅得像豬肝。我們不讀了,你退還我們的學費。劉美鳳這樣氣呼呼對校長說。

阿朗后來去了那個叫天堂的地方做了檢查。順便還逛了西湖和岳廟。還去兒童公園坐了過山車。阿朗一直很興奮。大呼小叫。過癮得很。惹得大家都來看他。杭州好啊,外面好啊,他真希望逛下去,永遠不回村子??墒莿⒚励P一點高興不起來。心不在焉地站在一邊,丟了魂似的。阿朗很奇怪,他叫了她幾聲娘,她一點沒有反應。阿朗不得不大聲吼,美鳳,美鳳……劉美鳳這才把思緒從風中拉回來。阿朗看見劉美鳳的眼圈紅了,嘴唇哆嗦著應了一聲,哎。劉美鳳嘆口氣說,你怎么還笑得出來?醫(yī)生說了,你是個智障患者,十二歲的年紀,六歲孩子的智力。

不管怎么說,那次去杭州是阿朗僅有的一次快樂之旅。心里不開心的時候,阿朗總愛歪著腦袋,想上一陣,想得高興了笑容會像香油一般抹到嘴角上??匆姲⒗蔬@副模樣,村里再煩惱的人也會忍不住咧開嘴樂。想什么呢,阿朗,你是不是瞧見天鵝了?他們這么跟他說,還故意瞅了瞅天。當然,有時候他們也會一反常態(tài)地發(fā)怒。比如衛(wèi)國這一次用手推他,阿朗就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你拍你的皮球,我看我的,發(fā)什么火呢?阿朗轉(zhuǎn)過身往家的方向走,邊走邊想。走到家門口,他的腦袋頓時豁然開朗。阿朗終于想通了,衛(wèi)國今天肯定瘋了,發(fā)瘋了。因為找到了答案,阿朗高興地蹦跳起來。

堂屋里咯噔咯噔的那個聲響還在。并且,好像那聲響還將繼續(xù)下去。阿朗聽到母親的咳嗽聲在背景音樂一般的咯噔聲里出現(xiàn)了。接著他聽見一個女人的說話聲,美鳳啊,你這肺癆怎么還這么重?得去醫(yī)院看看。母親的聲音無可奈何地響起,看了也沒用,好不了了。那個女人發(fā)出一陣鴨子般沙啞的笑,怎么會呢,你就是把錢捂得太緊了。說話間,阿朗已跑進了屋子。阿朗剛一進去,那女人就笑著向他招手,那什么,你來,姨給你帶了幾顆喜糖呢。阿朗抬頭一看,就舔了一下嘴巴。阿朗認識那個女人。別人都叫那個女人鄭春花。阿朗經(jīng)??匆娻嵈夯ㄔ诮诸^巷尾風一般快速走路,肥大的臀部像磨盤一般晃蕩個不停。鄭春花每次來阿朗家衣兜里總是帶著糖果。阿朗懷疑她那衣兜是個糖廠。不過鄭春花看上去倒是挺大方,總是招呼他,來,吃糖吃糖,沾點喜氣。后來阿朗聽人說,鄭春花是媒婆,所以衣兜里的喜糖才源源不斷。媒婆是干什么的阿朗不太清楚。但因為糖的緣故,他對這女人就蠻有好感。果然,剛一過去,后者就愛憐地摸了下他的腦袋,從口袋里熟練地捏了兩三顆糖放在他手心說,叫聲姨。阿朗就挺起胸脆聲地叫,姨。哎。女人嘴里應著,一張臉紅燦燦的像涂了厚重的胭脂,她扭頭對劉美鳳說,這孩子蠻聽話的嘛。劉美鳳腳下的咯噔聲暫時中斷,她的臉從那堆衣料的影子里浮出來,聽話有個屁用,還不是個呆子?劉美鳳嘆著氣說,都說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可是你看,唉……那女人放開了阿朗,緊走幾步,鼻孔張大了,眼睛發(fā)出了光。女人說,所以,你要找個依靠嘛。見劉美鳳一臉矜持,鄭春花的表情認真起來,美鳳啊,我跟你說真的,你跟你那死鬼老公反正也離了,算是自由身了,就該找個好一點的,賀九指不錯的,人長得可以,最要緊的是有一個店鋪,就等著你去做老板娘。說著鄭春花嘻嘻地笑了起來。阿朗發(fā)現(xiàn)她笑起來時咧開的嘴里露出一顆發(fā)黃的齙牙。

去,給你姨倒杯水。劉美鳳扭頭對阿朗說。

阿朗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廚房的方向跑。慢點走,這孩子。他聽見身后鄭春花嗔怪的話語。與此同時,那咯噔咯噔的聲音又鋪天蓋地響了起來。

阿朗把水杯遞到女人手里的時候,劉美鳳的手腳正忙碌著。她瞇著眼,雙手移,兩腳踩,心思好像全進入那咯登里去了。自從接下村里人零碎的縫紉活兒,劉美鳳忙得圓下巴慢慢變成了尖下巴。床單枕巾衣褲靠墊電視機蓋頭茶杯墊兒……劉美鳳經(jīng)常停不下手,滿屋子全是手藝。

那女人起先還笑著,漸漸有點沉不住氣了。她嘬了一口水,從木凳上站起來說,美鳳,好歹你倒是表個態(tài)啊,那邊還等著我回話呢。劉美鳳笑笑,眼瞇著,手移著,腳踩著,嘴里不緊不慢說,急什么急啊,反正沒男人也照樣這么過。

鄭春花說,倒是這個理,不過……她的臉上顯出一絲為難的神色,兩個人結(jié)婚,終歸是樁吉利的好事嘛,再說,賀九指也沒子嗣,搬到一起以后,肯定會把阿朗當親生兒子看待……

阿朗后來就聽見了劉美鳳的冷笑。劉美鳳的腳停下來,雙手撐著縫紉機的臺面,一雙眼睛圓溜溜,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不就是看中我家路邊的一畝多水田,還有那片竹林?不過,我可跟你說,只要政府的拆遷文件沒正式下來,六七萬塊錢的拆遷費就還是嘴里的唾沫星子,說不定就是一條假新聞。聽了這話,鄭春花的神情呆了一下,笑容馬上浮現(xiàn)在臉上,哪能呢,板上釘釘?shù)氖?,街坊鄰居都這么說,能假得了嗎?政府還要不要民心了?鄭春花說,你把心放進肚子里,一百個寬心,我老表就在城建局當差,誰的話錯了,他的話也不能錯啊,半年之內(nèi),我保證,修建高速公路的工程一上馬,咱們村沿途的田地民房統(tǒng)統(tǒng)要拆遷,然后肯定會分給你好幾萬塊錢的拆遷費,到時候你和賀九指又有錢又有店,就有得享福了。說著女人隨手去摸阿朗的腦袋??匆姲⒗氏衲懬拥耐米油庖惶?,跳到了一邊,她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劉美鳳也笑了。劉美鳳又開始埋頭踩起了縫紉機??┼饪┼獾穆曧戯@得鏗鏘堅實。劉美鳳的情緒明顯好了許多,尖下巴似乎變回了圓下巴。她吩咐阿朗去櫥柜里取出一包傻子瓜子,讓鄭春花慢慢嗑。在咯登咯登的縫紉機聲和咔咔咔嗑瓜子的響聲里,劉美鳳嘆口氣說,他姨,你也看到了,咱娘兒倆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可真叫又苦又累,一言難盡啊。阿朗頓時心中一凜,知道母親的絮叨很快又要開始了。那是令他格外厭煩的聲音,甚至超過了咯噔聲,他再也呆不下去,扭頭就跑出了家門。

阿朗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往村里新建的市場走?,F(xiàn)在還是上午,市場里的攤鋪并未散盡,吆喝聲此起彼伏,嘈雜而混沌。阿朗在路邊揪了一根茅針,咬在嘴里慢慢逛。他看見市場門口支了個帳篷,有個人在帳篷前舉著喇叭喊,都來看都來看精彩的人蛇表演。阿朗摸了一把空空的口袋,走開了。他照例在錄像室那邊站了一會兒,因為旁邊那面白墻上又貼出了海報,是一部香港槍戰(zhàn)片。后來阿朗就循著一股香味到了西餅店門口,發(fā)現(xiàn)蘇州來的頭戴白帽的面點師傅正把一屜剛出爐的面包擱在紗柜里。透過綠色的纖維,阿朗看見那些剛出爐的松軟的面包像祭品一樣擺在那里,一個個閃耀著金黃色的誘人光澤。阿朗的舌頭在唇齒間艱澀地蠕動了幾下。他的腳步忽然有點邁不動了。他覺得自己的肚子同時發(fā)出了不爭氣的咕嚕聲。

阿朗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后腦勺。他扭過臉,看見他爹莫光大雙手插在褲袋里,笑嘻嘻吹著口哨看他。阿朗已有幾個月沒見莫光大了。莫光大還穿著離婚前的那套行頭?;蛟S是穿久了,淡青色西裝的兩只袖口涂了堿一般臟兮兮潮膩膩,灰色休閑褲的左側(cè)邊縫脫了線,皮鞋鞋面上也有一塊剝落了黑漆。不過莫光大似乎不以為然。他撥了撥凌亂的頭發(fā),然后俯下身,在阿朗的耳旁柔聲地問,家里最近怎么樣了? 阿朗仰著臉茫然地看著忽然出現(xiàn)的爹,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匆姲⒗蕸]什么反應,莫光大的喉結(jié)快速蠕動了一下,眼神掠過一絲不耐煩的光亮,他顯然在極力克制著自己。我問你,莫光大說,我們家的那片水田和竹林,聽說要被征用了,嗯,是不是?看著父親努力擠出的微笑,阿朗有一種辛酸的感覺。莫光大又說,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合同已經(jīng)簽下來了?是不是錢都被劉美鳳鎖緊了藏在箱子里?阿朗的眼角有點潮濕,久別重逢,他覺得爹讓他感覺很親切。莫光大后來無奈地晃了晃腦袋,你真是個傻瓜。莫光大說。他在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張臟兮兮的紙幣,朝著西餅屋的方向揚起了手,老板,來兩個面包。

莫光大把其中一個面包塞到了阿朗的手心,自己對準另一個狠狠咬了一口,嘴里嘖嘖贊嘆,香,真香,香得就像女人。莫光大邊嚼邊說,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家里的情況了吧??墒沁@個時候阿朗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個面包上了。他吃得太快太急了,細小的喉部一下子被噎住了,淚花不由自主溢滿了阿朗的眼眶。他不得不拼命點著頭。他看見莫光大的臉色陡然變得陰沉起來。終于,莫光大嘴里含糊不清地罵道,他媽的。莫光大氣憤地把嘴里的面包屑吐了出來,胸脯有力地起伏著,一連串的罵聲于是跑出了莫大光的嘴,他媽的,這個婊子,自己偷偷發(fā)財,卻把老子當叫花子一樣打發(fā)掉了,沒那么容易。說完,莫光大拔腿就走。他越走越快,走到馬路邊已經(jīng)變成了跑。他飛快地跑著,很像一只機靈的兔子。他身上那件骯臟的淡青色西裝衣袂飄飄,如同一對飛翔的翅膀,很快就消失在阿朗的視線里。

阿朗想爹啊。阿朗蠻想爹的。阿朗記不清有多久沒看見爹了。好像阿朗一直就這么盼啊盼的,可才這么露了一下臉,爹卻忽然又不見了。在回家的路上,阿朗的腦海里迷惘得很,而心里卻是酸酸的。他爹莫光大說過的,要帶著他去外面開開眼界,特別是給他開開榴蓮的眼界(這時候阿朗突然想起這一點了)。他總是盼啊盼啊,可到頭來總是一場空。村里人都知道,他爹莫光大腦子活絡得過了頭,有點不安分。莫光大不愛干農(nóng)活,寧可去外面打臨時工。但最讓家里人頭疼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他好賭。從前在家的時候,莫光大的屁股就坐不住,常瞞著劉美鳳悄悄溜到村口的副食品小店去賭上一把。因為這個,劉美鳳不知和莫光大吵過多少架,最后都不歡而散,莫光大回家的次數(shù)就更少了,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而那有限的幾次,莫光大基本上像一個按月交租的房客,除了交給劉美鳳一點生活費,幾乎懶得踏進家門一步,寧可一個人在外面瞎逛。

奇怪的是,阿朗卻深深迷戀莫光大身上那種游子氣息。那種氣息仿佛來自遠方,顯得風塵仆仆,又放浪不羈。每次莫光大回家,阿朗必定緊緊跟在對方的屁股后面。即使莫光大一臉厭倦地揮手讓他走開,他還是會悄悄扒著門縫觀望。偶爾遇到莫光大開心時,他會小狗一樣歡快地跑過去,翻看爹帶給他的一些小禮物。竹口哨、陶瓷小豬、絨布狗熊、塑料小汽車……這些從地攤上買來的便宜貨總是讓阿朗情緒飽滿。但是劉美鳳卻不屑一顧。劉美鳳說,莫光大這個騙子,莫光大這個騙子以前騙了我,現(xiàn)在又來騙你這個呆子。聽娘這么數(shù)落,阿朗不好說什么,他就歪歪嘴表示反對。

阿朗的心中一直藏著一個承諾。那個承諾是從莫光大嘴里溜出來的。莫光大嘴里經(jīng)常溜出一些大言不慚的承諾。這些承諾莫光大一次也沒有兌現(xiàn)過。比如莫光大說國慶節(jié)帶著阿朗去紹興的東湖劃船。結(jié)果國慶那天莫光大突然失蹤了,用劉美鳳的話說,是再一次人間蒸發(fā)。莫光大人間蒸發(fā)一個多月以后才重新出現(xiàn)在阿朗的面前。阿朗本來不想理睬這個出爾反爾的騙子,可是莫光大這回卻拍著胸脯說,紹興沒什么大不了的,要去就去遠一點的,要去就去海南。

去海南?!阿朗記得自己的小腦瓜嗡的一聲,糊涂了。阿朗一高興腦瓜深處就犯糊涂。

可是,海南在什么地方?。堪⒗收娴暮苛?。他搔著腦瓜問他爹。莫光大看著傻兒子,手揮舞得很堅定,像船長。海南嘛,就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阿朗明白了,海南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阿朗覺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和海南聯(lián)系在了一起。真是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父親提到了一種水果。父親的神情很矜持。他說阿朗我告訴你,海南盛產(chǎn)水果,其中一種叫榴蓮的果子特別神奇,它的樣子像你的卵蛋,但是比你的卵蛋大,兩只手合不攏的,上面還有三角形的刺,用刀子把它切開,吃起來有雪糕的味道。

父親的話馬上讓阿朗有了反應。他舔了舔嘴。阿朗吃過雪糕的。雪糕涼絲絲,又甜蜜蜜。阿朗感覺唾液從舌頭里不斷地滲出來。

莫光大看見了,哈哈大笑起來,說,你看你,像豬八戒一樣,口水快要流出來了。

莫光大憐憫地看了阿朗一會兒,隨后豪邁地揮了揮手說,什么時候,爹帶著你去海南,嘗嘗正宗的海南榴蓮。

也就是從這個時刻,“榴蓮”這兩個陌生而神秘的字就像一道光閃進了阿朗的記憶里。阿朗看見爹就會想起。他甚至吃驚地發(fā)現(xiàn),那兩個字后來竟然以豐饒頑固的姿態(tài)闖入他的夢鄉(xiāng)。

還沒走到屋門口,阿朗的心臟就怦怦地跳動起來。他老遠就聽見屋里傳來的尖叫和咒罵。然后門軸發(fā)出咣當一聲巨響,一股風從里面竄了出來,那股風氣勢洶洶,阿朗猶如一片樹葉一樣被卷到了一邊。風聲落下處,莫光大抱著他家那臺二十一英寸彩電抬腳跨出了門檻,氣喘得像風箱。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莫光大的左臉上添了一條新鮮的血痕,像被貓抓過一樣。莫光大的西裝右肩上被扯破了一塊布,布條迎風招展。莫光大的褲腳一只高一只低,如涉水而來。阿朗無所適從地看著爹,他不知道爹的喘氣聲怎么會這么猛烈,不認真聽的話你簡直會以為是狂風來襲呢。這時他看見莫光大警覺地瞟了自己一眼,吼道,滾開。阿朗哆嗦了一下,趕緊退到一邊。

等阿朗進了屋,才發(fā)現(xiàn)屋里亂了。亂得一塌糊涂。八仙桌挪了地方,凳子掀翻了,青瓷的茶杯被摔在地上,茶水像溪流一樣延伸。母親劉美鳳坐在白藤椅里,蜷著身子痛哭流涕。

劉美鳳的眼睛紅腫著,頭發(fā)蓬亂著,頸部有一道疤痕。看見阿朗,劉美鳳立刻止住了哭泣,胸脯起伏了幾下,一把就把阿朗的脖子摟住了,與此同時哭聲重又嘹亮地響了起來。

阿朗木然站立著,劉美鳳的鼻涕眼淚涂在他的臉上,滑膩膩的,讓他不禁產(chǎn)生一種厭惡的感覺??伤€是堅強地站在那兒,忍受著母親沒完沒了的傾訴。

這個畜生,還想占老娘的便宜,劉美鳳說,阿朗啊,你放心,哪個想占咱娘兒倆便宜,娘都不會答應的。

爹……阿朗艱難地咽了口氣,喘息著說。但他的嘴還來不及發(fā)出第二個音節(jié),便被劉美鳳的一聲暴喝打斷了。你說什么呢你這個傻子!劉美鳳揩去眼淚怒目而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劉美鳳說,你給我記住,他不是你的爹,他是我們前世的冤家。

幾天以后,阿朗見到了鄭春花說的那個賀九指。賀九指是個綽號,真名叫賀國章。賀國章年幼時因偷吃生產(chǎn)隊的甘蔗被抓住,剁去右手的一根小指以儆效尤。從此村里人就叫他賀九指。成年后,賀九指就娶了外村一家豆腐鋪老板的女兒,很快就在村子里也開起了豆腐店。可惜賀九指的福分不高,他老婆幾年前得胃癌死了。

阿朗認識那個死于胃癌的女人。阿朗去村街上玩,經(jīng)常會路過賀家豆腐店,總看見賀九指太上皇一樣坐在紅木躺椅里笑瞇瞇地喝茶逗八哥。而他老婆總是系著圍裙,站在一口熱氣騰騰的豆腐鍋前,耐心地將切成一塊一塊的豆腐,放入煮沸開水的鍋中,約摸兩到三分鐘左右 ,打撈起來放在菜盆里,撒點胡椒粉、醬油、鹽、味精、香料,一股誘人的芳香立即一個勁往行人的鼻孔里竄,常常吸引一圈人看戲一樣,圍在那口鍋邊。后來有幾日,豆腐店門口看戲一樣的人群忽然不見了,連賀九指的紅木躺椅也不見了,那只掛著八哥的鳥籠也空了。有人湊近那口鍋一看,倒是放著半鍋水,不過是冷水。再仔細打探,方知賀九指的老婆得了那種要命的病,被送進了城里的醫(yī)院。村里人都感慨地說,賀九指的舒心日子看來要到頭了。果然,賀九指的老婆不久就死了,賀九指也就關了豆腐店,卻掛出了一塊布幌子,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水果”兩個字。可賀九指不太會經(jīng)營,也許是懶得經(jīng)營,所以新開的水果店的生意總不怎么好,有時候經(jīng)過那里,便會聞到一股腐爛的水果味道。

可不管怎么說,還是有許多人眼熱賀九指的水果店。他們總是在背地里指指戳戳,說,這個賀九指,這個賀九指……意思是好好的一個店給他這個懶漢糟蹋了。很多人又想起賀九指的老婆來了。想當初賀家豆腐店開得多紅火!簡直就是前生修來的福氣??上歉鈱R九指來說就是短了點,淺了點。說到底,家里沒一個勤快的當家女人真是不行。

賀九指覺得劉美鳳行,而且正如鄭春花所說,一個有錢(當然那錢還得等一段日子,可是終歸會進入自己的銀行存折),一個有店,珠聯(lián)璧合。賀九指對這場即將玉成的婚姻很期待。賀九指說,拆了好,拆了好,拆了就可以搬過來住嘛,順便替我管管水果店。

和別的店鋪相仿,賀九指的水果店也是從老屋里搭出來的門臉兒。里間是賀九指幾進幾出的起居室。外間才算是水果店的門面。一些木排被齊嶄嶄豎在角落邊。各式水果分置在不同的木格子里,而一些像葡萄之類的時鮮水果則被高高懸掛著,望過去繽紛得有點惹眼。

和賀九指見面的那天,劉美鳳是帶著阿朗理直氣壯去的。阿朗一進門就被水果的芳香迷惑了,再也不肯進去。劉美鳳只好跟著鄭春華,去了里間。賀九指正在里面擺置糕點茶水呢。一抬頭,劉美鳳就望見了賀九指的相貌,不免呆了一下。都是一個村的,以前沒怎么留意,或者,遠遠瞟過幾眼?,F(xiàn)在,湊近了一看,賀九指原來是這么老的一個男人呀。鬢發(fā)斑白,胡子拉碴,眼袋下垂,抬頭紋還很嚴重,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了吧。可鄭春花竟然告訴她是四十出頭。所以劉美鳳就不滿地嘀咕著看了鄭春花一眼。鄭春花臉色果然顯出一點尷尬,可是那一點尷尬馬上煙消云散。鄭春花鎮(zhèn)定下來,喜笑顏開地一手抓住劉美鳳一手抓住賀九指,給他們做了簡單的介紹。其實不用介紹,一個村子的,誰不認識誰?。縿⒚励P就努力朝賀九指笑了一下。她看見后者也努力地笑了一下。

三個人雜七雜八聊了幾句。賀九指忽然有點忸怩起來,神情欲言又止。這讓兩個女人很難受。她們面面相覷,都在心里暗暗為他鼓勁。鄭春花說,有啥說啥嘛。賀九指嘿嘿笑了兩聲,說,那我可說了。賀九指小聲說,聽說高速路很快就造過來了,村里的田地啊竹林啊幾時才會拆遷?鄭春花笑笑說,我當是什么話,原來是個悶屁。鄭春花說,你放心,美鳳家的那一畝多田還有那片竹林遲早要拆走的,那好幾萬的拆遷費像煮熟的鴨子,是飛不了的。賀九指也笑了,他搔著有點稀少的頭發(fā)說,呵呵,呵呵,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了幾萬塊錢打底,這個水果店的場面就會大一點,生意么,也就會好許多,美鳳你說是不是?

他們看見劉美鳳的臉上風平浪靜,一點笑的影子都沒有。劉美鳳把原本擺在膝蓋上的雙手交叉起來。是一種大方的姿態(tài)。劉美鳳的目光篤篤定定落到了賀九指的臉上。好啊。劉美鳳說。不過,劉美鳳又說,話說在前頭比較好,你得把阿朗當親兒子一樣看待。賀九指不說話。他很深地看了劉美鳳一眼。很快就笑了起來。賀九指說,我把他當祖宗一樣供起來,行了吧?

這樣說著,他們看見門簾一挑,阿朗進來了。阿朗一臉失落的神情。阿朗說,你的鋪子里好像缺少一種水果。賀九指驚奇地看著他,你說,缺什么?阿朗說,榴蓮。劉美鳳也迷惑地問,阿朗你說什么呢?阿朗一字一頓地說,榴、蓮。鄭春花把側(cè)著的耳朵正過來,她說,我聽懂了,小祖宗是想吃那種臭雞蛋氣味的榴蓮。賀九指也笑了,他的右手叉開來,笑瞇瞇地去摸阿朗的腦瓜,阿朗看見了那截樹墩一樣殘缺的小指頭,趕忙頭一低,魚一樣滑開了。賀九指的右手落到了自己的腿上。他搔了搔自己的頭發(fā)說,邪門了,這小子蠻像我的脾氣,就認準了一樣東西。說著他又晃了晃腦袋嘀咕了一句,臭雞蛋一樣的東西,居然也有人愛吃?

阿朗是在半個月之后再次遇見莫光大的。那天,阿朗在離家不遠的巷道口又看見了治軍和衛(wèi)國的身影。大約是周末,他們照例在一起拍皮球玩。看見阿朗過來,衛(wèi)國看準了角度,把皮球狠狠一拍,結(jié)果那個球就恰巧彈到了阿朗身上。奇怪的是,這一次阿朗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那個皮球不存在一樣。所以,阿朗走開的時候,聽見治軍和衛(wèi)國他們不甘心地在后面呸呸呸吐唾沫,還說晦氣晦氣。阿朗回過頭看了他們一會兒,突然想,他們也就是這么一招。

午后的陽光照在身上,溫暖得讓人感到暈眩。阿朗在村口那座拱形的小石橋上停下來。今年的春天,氣溫熱得似乎有點反常,比往年這個時候高多了。也許,要不了多久,夏天很快就會光臨他們這個村子。阿朗懶洋洋坐在石欄桿上,目光散漫地望著遠處的青山。從那個方向開始,高速公路將像寬大的帶子,繞過阿朗的村子,然后延伸,延伸到不知什么地方。當然,那是將來的情景。此刻,映入阿朗眼簾的還是一格格棋盤似的水田(包括阿朗家的),一片蔥郁的竹林,以及被樹木掩映的翹角的屋頂。

后來,阿朗站了起來。他踮起腳手搭涼棚往遠處眺望。阿朗的視力好,一眼便望見了那個蠕動的黑影。

阿朗很快來到靠近林子的一間簡陋的小屋邊(小屋是用青磚壘成的,原先是阿朗家的羊圈,后來阿朗不放羊了,屋子里就堆放些農(nóng)具之類的雜物),阿朗看見林間空地里,果然有一個男人正揮動著鋤頭往土里掘筍。他還看見地上已經(jīng)散亂地堆著幾株沾滿泥巴的竹筍,茬口處的筍肉白而鮮嫩,令人心疼。那個人是消失了兩個多星期的莫光大。也許莫光大根本就沒有離開村子。因為氣溫上升,他已脫下原先那套又臟又舊的行頭。他穿著一條米黃色的褲子和一件花里胡哨的條紋襯衫,頭上還緊緊壓著一頂草帽??瓷先ハ褚粋€外鄉(xiāng)人。

見到阿朗,莫光大顯然也吃了一驚,臉色顯得很尷尬。莫光大看看兒子又低頭看看地上的竹筍,說,兒子啊,爹的日子難過得很,沒辦法,只好弄幾株去賣掉,混口飯吃。

阿朗沒有理睬莫光大的話。一看見莫光大,他就想起那天莫光大來家里鬧事把母親弄哭的情形,不免有點生氣。他正想好好質(zhì)問一下爹,卻被莫光大伸到唇邊的一根手指止住了。莫光大神情警覺地觀望了一會兒四周的動靜,大約沒發(fā)現(xiàn)別的什么人,才舒了口氣。他走到小屋旁,背靠著青磚墻面蹲下來,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綠杭州,點上火抽了起來。

阿朗終于忍不住了,他問莫光大這些天去了哪里。莫光大沒說話,看得出他有點心神不寧。果然,一會兒,莫光大嘴里就嘟嘟囔囔的,開始發(fā)泄心中的怨氣。他罵他的那些賭友設了套害他,把他兜里的錢弄光了,還不肯放過他,要剁掉他的一只手,弄得他像賊一樣東躲西藏。還罵劉美鳳非但見死不救,還落井下石跟他離婚。阿朗茫然地注視著他。阿朗從沒看見父親這個樣子過。

一會兒,或許是感到累了,莫光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有氣無力地問阿朗,你過得好嗎?這話讓阿朗感覺那個熟悉的爹又回來了,不免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的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賀九指那截讓人討厭的樹墩一樣的小指頭。

你還回家嗎?他問莫光大?;貍€屁。莫大光不滿地瞟了兒子一眼,我他媽早就跟劉美鳳離了,不可能回去了。莫光大說。

下午的陽光穿過林子,照在青磚上,泛出了白茫茫的反光。阿朗感到陽光的熱力慢慢滲進了他的身體,像無數(shù)的魚兒四處游動。阿朗的嘴唇莫名其妙地焦渴起來。爹,你帶我走吧,阿朗說。

阿朗靠著青磚不由自主攤坐下來。緊挨著他的是他爹莫光大。莫光大嘴里還在喋喋不休說個不停。阿朗的眼神恍惚起來。他感到一陣困意油然而生。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

我想……只輕輕吐出兩個字,阿朗的腦袋就困倦地歪在了墻上。

眼皮合上的瞬間,進入阿朗腦海的最后意象是莫光大那張模糊不清的嘴。那張嘴一直像魚鰓一樣,一開一合,一合一開。

阿朗不知道,幾分鐘之后,他的身子被莫光大放倒在那間陰濕的屋子里。莫光大拴上門的時候嘴里還在嘀咕。莫光大說,我怎么會帶你走呢?帶著你就是帶著一個累贅,最主要的,我不能再便宜劉美鳳那個婊子。

莫光大提著一捆鮮嫩的竹筍邁上鄉(xiāng)間小路時,阿朗睡在干草堆上,已經(jīng)發(fā)出了香甜均勻的鼾聲。屋子里安謐,幽深,飄蕩著久遠的隱約可聞的羊腥味和泥土綿軟的氣息。

那種輕微的眩暈感就在此時再度向阿朗襲來。阿朗翻了個身。他突然望見自己趴在一棵樹上。樹上長著卵形的果子和茂密的枝葉。它們被風吹得不能自已地搖晃起來,仿佛一串狂舞。這個時候,阿朗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在奇異地縮小。一點一點,縮小。而他的前面,一條放大了的疥癬般翠綠的枝條,像崎嶇的道路,伸向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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