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
雕花的木椅
似乎天空、大地和斧頭……已與它
無關,所有的傷口
都被抹平,拋光,幻化成了
永恒的花朵——
一把雕花的木椅,被人
從眾多的木椅中分離出來,安靜得
不能再安靜,像一顆
過分安于命運的心:孤獨,無奈……被一粒塵埃
反復敲打——
太古老了,那些疼痛……一把雕花的木椅
已不再是一把木椅,除了時光
已沒有人敢
輕易
落座……
母親鹽
樸素,沉默,總是躲在家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被生活的煙火一再錘煉,讓一棵白菜
脫胎換骨,讓一枚土豆意味深長……
一粒鹽,堅守著永遠不變的承諾
永遠獨自守著生活的咸、苦、澀、把生活
最美的滋味加倍地給你
從不知道恨是什么,給你的永遠是愛,是
整整一生的牽掛,讓家
有一個家的味道——
家的味道,就是母親的味道,就是一粒鹽
歷盡世態(tài)炎涼后,仍然為你留著
溫暖的懷抱
煎熬就不說了,千難萬險
也不說了,甚至,一顆破碎的心
一粒鹽也從沒有說過啊
多少年了,我一直分不清,到底是一粒鹽
在母親的手掌上跳動、閃爍,還是母親
在一粒鹽中蹣跚、勞作……
只知道,母親的霜發(fā),閃爍著一粒鹽
無法言說的
疼痛
一粒鹽,從不曾停下忙碌的身影——
那是母親的愛,住到我們身體里
就再也不會離開
鐵匠鋪
赤膊,圍著長而黑的圍裙
一切都已成竹在胸:時間,節(jié)奏,火候……
轉眼間,一把菜刀或一柄鋤頭
停在了臺子上,像沒有熟透的果實
泛著生澀的光
就在我家房前,一座鐵匠鋪
日夜不停地敲打,有時候一個人,更多的時候
兩個人,臉色黝黑,神情肅穆,仿佛這個世界
只剩下敲打這一件事可做……我不知道
那被鐵所困的人,正被鐵一點點收回
我曾經(jīng)多么討厭那叮叮當當?shù)穆曇?,可是現(xiàn)在
我日益懷念起那實實在在的敲打,懷念
那一塊在鐵砧上通紅透亮的鐵——
幾十年過去了,我?guī)缀醪桓蚁嘈?,我的?/p>
一直在那個鐵砧上跳動、掙扎,把疼痛堅持成閃電
我再一次寫到鏡子
我再一次寫到鏡子,像那個失明的人
再一次想到光明,他眼里翻轉的白眼仁
就是一面鏡子:鏡子就是
我們內心的一種渴望
走在路上,道路就是一面鏡子
拉著心愛的人,心愛的人就是一面鏡子
凝神靜氣,寂靜就是一面鏡子
我們活著,生活就是一面鏡子……
不僅僅是那些明亮的東西可以成為鏡子,黑暗
也是一面鏡子,甚至那些我們從未見過的事物
也是一面鏡子,命運一樣,在世上的某處
靜靜地等待著我們
我們是鏡子的合謀者,映照,或者
被映照,在場,或者
假裝在場……鏡子
就是我們永遠無法抵達的那個地方
可又有誰敢說,那鏡子里映現(xiàn)出的
只是一片虛無
我再一次寫到鏡子,就是寫到了萬事萬物
鏡子,是我們一直在創(chuàng)造的事物
我們深陷在鏡子里,無法自拔
那些磕長頭的人
在塔爾寺,我看到了那些磕長頭的人
從遙遠的地方,一步一頭地磕到塔爾寺
這使我想到那些搬運糧食的螞蟻,只不過
他們搬運的不是糧食,而是靈魂
仿佛靈魂是一件過于沉重的物件,他們不得不
一步一伏身地去搬運
那些磕長頭的人,面色凝重,神情虔誠
在他們心中,所有的道路都通向一個神圣的地方
他們每磕一下,塔爾寺的酥油燈
就閃爍一下
遼闊的大地啊,就忍不住地
心疼一下
山海
有一次,我爬上高高的陰山,扭過頭的一瞬間
我看到了大?!?/p>
山,波瀾壯闊地涌動著
把天地越推越遠
忽然明白了,多年前看到的海浪,只是對山的模仿
模仿得不像,就一直練習著……
在高高的陰山,我無意中看到了
另一種大海
下山的時候,我小心萬分,仿佛一滴水
正驚心動魄地淹沒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