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遠
沒有國籍的海上吉普賽人
此次去仙本那,其實是源于同馬來西亞國家攝影協(xié)會前主席馮標干先生之間的一次約定。馮老是我們的老朋友了,2010年初,馮老帶了新加坡的一個攝影團來廣西采風,在欽州逗留期間,給我們展示了仙本那的海洋美景,這些照片立即就引起了我們巨大的向往。于是,2011年的6月,我和同伴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渴望,一起動身向仙本那出發(fā),去追尋心底那份揮之不去的藍色魅惑。
“海底天堂”的入口
我們此行的第一站是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然后才輾轉到達了仙本那鎮(zhèn)。仙本那(Semporna)位于馬來西亞沙巴州的西南端,原本只是一座在地圖上都難以找到的小漁村,近年來,隨著與之毗鄰的潛水圣地詩巴丹日漸成名,仙本那逐漸為外人所知。
仙本那鎮(zhèn)的街道不大,但非常整潔,因為是座海邊小鎮(zhèn),所以這里的碼頭非常多。我們下榻在著名的龍門客棧(DragonInn),這是個搭建在水上的客棧,夜晚,在燈光的映襯之下,整個海面水波忽閃,十分迷人。我和伙伴們站在曲曲折折的水屋長廊上,等不及支好相機的腳架,就對著眼前的美景昏天黑地一陣亂拍起來。
而這,僅僅只是仙本那給我們的第一個驚喜,在往后的6天時光里,仙本那不斷向我們展示出它不同層次的美,留給了我們無窮無盡的美好記憶。在仙本那的日子里,我們每天早起拍攝,靈魂和雙腳都穿梭在無邊無際的藍天、白云、陽光、大海,以及人們無憂無慮的純凈笑容里……
到達仙本那鎮(zhèn)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伴隨著鎮(zhèn)上清真寺里傳出的悠揚誦經聲,我們駕著游船出海了。晨曦中的世界一片安寧,我們每個人的世界里都是滿滿的藍色,眼睛、雙手、雙腳所觸及的全是藍色,而且還是最透明、最柔軟的那種藍。有時候,我們甚至會懷疑是否連吹過我們身旁的風都是藍色的?隨著太陽慢慢升起,海面上閃出一片金光,一層層暈染開去。然后,海水由藍變綠,沒多久,就變成了翡翠一般的顏色。
陽光下,海水清澈見底。坐在船上,我們能看到水蛇般起舞的綠色的水草,看到一團團黑色的海膽和黃色、藍色的漂亮海星,還能看到巨大的石花,以及各種各樣彩色的魚兒在水底游來游去。后來,我們的船來到了“軍艦島”,這是一個狹長的小島,是仙本那著名的潛水練習地點之一。我們遠遠就看見水邊和岸上的高腳木屋,以及岸邊的幾艘游艇,而島的一側就像船頭一樣突出在一片潔白的沙灘上,極像一張熱帶風光明信片。
這里的海水因為深淺不同而呈現(xiàn)出好幾種顏色,近岸沙灘處是白色,然后越靠近大海深處,海水的顏色也越深:從淺綠色變成綠色,再一點一點變成藍色、深藍色……放眼望去,在陽光直射下,水面上的小船就仿佛是浮在空中一樣,你甚至都快要看不出海水的存在了。
由于行程安排,這一次我們并沒有去潛水,但無數(shù)次,當我們被仙本那的陽光和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水深深折服時,當我們看到那些潛水歸來的大人小孩臉上洋溢著的幸福表情時,我們總相信,如果說距離仙本那港36公里的詩巴丹島是潛水者心中的“海底天堂”的話,那么作為通往詩巴丹的必經之地,仙本那無疑正是那個通往“海底天堂”的最美麗的入口。
一座座站在水中的長腳木屋
離開軍艦島后,不知船行了多久,我們的視線里突然闖入了二三十間站在大海中央的長腳木屋。在這些木屋之間,不少綁著彩色帆布條的小船正在來回穿梭。而大朵大朵的白云倒映在海面上,就仿佛是水中開出的大片大片的花,那一刻,我們就像是置身在仙境中,早已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海水,哪里是人間。
等到船慢慢行近了,我們才發(fā)現(xiàn),其實這里的海水很淺,只有一兩米的樣子,所以即使看到有人在大海中央嬉戲、行走,或者撿拾海螺、貝類也不足為奇。同行的向導告訴我們,在這里,“眼睛是會撒謊的”,因此有時候即使親眼所見遠處是一片壯闊大海,也不能貿然將船駛過去——說不定眼前那片海水其實只是一個“看著很深”的淺灘。
我仔細觀察了這些站在水中的長腳木屋,發(fā)現(xiàn)它們的墻壁一般是用棕櫚葉、木板圍扎而成。此外,也有一些是用一兩塊破鐵皮或廢棄的波紋瓦圍成的。每一座獨立的木屋通常還有個露臺,人們在上面玩耍、煮飯、洗衣、洗澡、曬漁網(wǎng)等。而且,這些木屋下面一般都拴著一條獨木小船。
木屋與木屋之間距離并不遠,遠遠望去,它們仿佛是一座懸在半空的密集村落。人們的生活似乎也和陸地上的人沒什么兩樣,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特別的只是這些矗立在大海中央、搖搖欲墜的木屋。這些木屋里沒有任何多余的家具,除了鍋、碗、瓢、盆等必要的生活用具外什么都沒有,更不用說任何電器了。此外,我們還發(fā)現(xiàn)在這些大約只有10平方米的木屋里,竟然住著二十來個人,平均每對夫婦都生有十個八個孩子……
生活在水上,人們與船形成了一種十分緊密的關系。這些人中,有的人甚至以船為家,一切衣食住行都在船上完成。于是,人們?yōu)榇×藗€動聽的名字:“里帕”。一般說來,一條傳統(tǒng)的里帕長約7~12米,寬約2米,船中間有蓬遮擋,用于起居,而船頭、船尾則是開放的,用于撒網(wǎng)、搖漿、做飯和晾曬衣物等。
我現(xiàn)在還記得,有一次,當我們的船就快要靠近其中的一座水上木屋時,一群光著黑油油身子的孩子歡呼著跳下木板,他們有的撐著小船,有的抱著游泳圈或是塑料桶,呼啦啦地向我們的方向圍了上來。見到陌生人,孩子們都顯得很興奮。而當我們將事先準備好的糖果散發(fā)給他們后,也許是出于感激,孩子們竟主動為我們進行了即興跳水表演:他們光著身子,不斷地爬上小船然后又跳進海里,濺起來一片片白色的浪花。
而在不遠處,另一些孩子正在退潮后的淺灘上撿貝殼,或者進行一場海灘排球比賽……這時候,一些臉上涂著白色粉末坐在木屋前曬太陽的女人引起了我們的好奇,打聽后才知道,原來她們臉上的白色粉末,是一種用來降溫的特制“面膜”。
神秘的“海上吉普賽人”
仙本那是個邊境地區(qū),出海去不遠便是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幾國交界,各個海島上的風情也不盡相同。因此在后來的幾天拍攝里,我們扛著相機在各個小島間穿梭游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遇到了不少生活于此的神秘族群。同行的馮老告訴我們,他們就是東南亞地區(qū)的土著族群——“巴沃—羅特人”。
在外人看來,巴沃—羅特人是個十分神秘的族群。據(jù)說他們有數(shù)十萬人之眾,然而關于巴沃—羅特人究竟從何而來,歷史上卻一直沒有明確的文字記載。在當?shù)厝说膫髡f里,巴沃—羅特人最初是來自馬來西亞柔佛州的漁民,他們祖祖輩輩都逐漁而遷。后來,由于歷史和宗教的原因,巴沃—羅特人在幾百年遷徙的過程中產生了分化,有的上岸開荒,擁有了自己的土地,有的則一直呆在海上,不僅捕魚勞作,甚至生活起居也全部在海上完成。
目前,盡管他們已是馬來西亞沙巴州的第二大族群,人數(shù)占到了當?shù)乜側丝诘?3.4%,但他們的生活境況卻依然比較差。巴沃—羅特人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除了最基本的維生工具——小船和簡單的漁具外,他們甚至沒有任何其他的私有財產。他們是“海上的吉普賽人”—— 一群沒有國籍,沒有身份,也沒有土地的被放逐者。
由于沒有國籍身份,巴沃—羅特人只能被迫長期以海為家,凡是登陸任何島嶼都屬違法行為。因此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他們才是真正的海洋之子,是真正完全地依靠大海生活的人。遠處的陸地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用來獲取淡水的地方而已,遙遠而且陌生。
在我們這些外來人看來,當?shù)蒯槍Π臀帧_特人的法律顯然是一種剝奪與不平等。但對于無拘無束的巴沃—羅特人來說,這似乎并不算什么,他們相信只要與世無爭地活著,上帝就會一直陪伴在他們左右。因此,他們的內心似乎與這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一樣,祥和而寧靜。
巴沃—羅特人世世代代在海上漂泊,他們的血液里有著流浪者天生的浪漫氣質,對他們來說,這世界上最偉大的自然法則大概就是“自由”。據(jù)說,在海上,巴沃—羅特人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甚至連子女自由選擇家長也是被允許的。
拜訪完巴沃—羅特人是我們最后的行程,之后便啟程回國。盡管已經離開,但仙本那海上那些風雨飄搖的長腳木屋,那些在陽光下撒開的金色漁網(wǎng),那些跳入藍色海中的孩子們的剪影……卻一點點地刻進了我的心里,成為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