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當三月的晨風慵懶地擠進微開的窗戶時,我突然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驚醒。在這座江南古城里,由于職業(yè)的緣故,我認識的人不少,但能在星期天的清早用敲門聲把我從床上拽起來的人卻不多,畢竟我還只是一個外來者。
睡眼惺忪,我掙扎著起身開門,想看看這位擾人清夢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門前是一地陽光,一襲淡紫。
“您就是主人?”言語中分明有一絲失望。大約當時我的形象的確不佳,與名牌律師事務所的青年業(yè)務骨干尚有一定差距。
“嗯?!蔽掖蛑窇馈?/p>
“我是保險公司的。”她遞過來一張名片。那是一家知名保險公司,我有好幾個同學在那里工作,聽說最近招進了一批新手,看來這位風度氣質俱佳的女孩便是其中之一。
“牛童!這個名字有意思!”我不禁一笑。
也許我的笑讓她有了信心,她開始了業(yè)務上的進攻:“請問先生怎么稱呼?”
“大家都叫我凝冰!”
“您參加過保險嗎?”
“參加過!”我心底暗自嘀咕,豈止參加過,那一學期我費了好大勁才把這門課蒙混過關,至今想來仍是一身冷汗。
“哦!”她又有些失望,但還沒有放棄,“都是些什么險種?”
“也不多,有健康保險、意外保險、分紅保險等等?!?/p>
她一臉不明白,一看便知才工作沒幾天。
“你上學時學校沒給你保過險?”我反問道。
大約我的反問讓她覺得好玩,她笑了。兩個迷人的酒窩乍現即隱,好可愛的笑。
我的心“咯噔”地猛跳了一下。自從大三那場痛徹心扉的戀愛結束之后,我仿佛已經將愛情遺忘了,雖然這幾年也見過不少好女孩,但能令我如此怦然心動的卻還沒有。而此時,我似乎看見天空中愛神丘比特在沖我扇動他小巧的翅膀。
“您現在方便嗎?我想占用您一點時間!”她開始得寸進尺。
“你看呢?”我低頭示意:赤腳、短褲、背心,確實“方便”。我已不是情竇初開的小男生,懂得以退為進的必要性,況且我還不想以這副尊容展示于人。
她意識到了我的言下之意,頓時滿臉緋紅。
“這樣,約個時間,我還正想投保呢!”我趕忙給她臺階。
“下午三點行么?”她眼里有了一絲望見成功的興奮。
“行!”我回答得十分干脆。這完全出自于職業(yè)的習慣:一旦有機可乘,必須出手如電!
下午兩點半,我搶先打她的手機,說我有急事,約會推到四點。其實那天我根本沒事,推遲約會只不過是想找機會和她“共進晚餐”而已。在書攤閑逛了兩圈,我買了兩本剛出版的《歐冠群星譜》,看時間差不多了,便給她打了手機:“四點在舊情綿綿咖啡廳見?!?/p>
舊情綿綿咖啡廳在這座城市也算小有名氣,我曾幫老板追回了二十多萬債務,由此獲得一張貴賓卡??墒俏覜]什么舊情可以綿綿,貴賓卡形同廢紙,沒想到今天卻派上了用場。
四點,她準時出現在門口,一襲淡紫,一臉堅定,看樣子不掙到我這筆傭金是不會罷休的。我向她揮揮手。她一愣,臉上掠過一絲驚奇,大約沒能把眼前這位儀表堂堂的帥哥和早上那個邋遢不堪的懶漢對上號吧。
“您常來這兒?”她帶一縷微風坐到我對面。顯然她對這家咖啡廳的名字有著女人特有的敏感。
“第二次,上回是公干。”我老老實實地答道。
“我們開始吧!”她辦事很干脆,取出一疊資料遞給我,開始了熱情的介紹,“我們公司開辦的保險業(yè)務有……”
我佯裝側耳聆聽,眼睛卻在肆無忌憚地端詳她:短發(fā)齊耳,眉毛彎得恰到好處,眼睛不太大卻挺有神,嘴唇微微上翹,思考時的樣子像我床頭的那個儲錢小豬??偟膩碚f,她屬于放在出色和不出色的女人堆里都很容易被發(fā)現的那種。
“聽口音,你是西南人吧?”等她演說了幾分鐘,我終于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她沒想到我會打“冷槍”,略微有些不快,但還是點頭答道:“是的,我是四川人?!?/p>
“是嗎?那我們還是老鄉(xiāng)呢!我是重慶人!”我頗感驚訝,故意用四川話把“重慶人”三個字咬得很重。雖然四川和重慶“各自為政”時間已不短了,但在我的潛意識里川渝始終沒有分家。
“真的呀?”她也有些意外,聲音不由得高了八度,引來周圍詫異的目光。隨后,我們游離了見面的目的,開始以四川話交流起“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感受,我對她有了新的了解。
“為慶賀我們他鄉(xiāng)相遇,今天我們就撇開公事放松一下,好嗎?”傍晚時分,我終于找了個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出了早有預謀的計劃。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暮色降臨,一曲《回家》被薩克斯演奏得如癡如醉。服務小姐點燃桌上的蠟燭,融融的燭光和著音樂輕輕起舞。燭影搖曳中,她輕輕摟著小巧的皮包靜坐桌畔,一縷秀發(fā)頑皮地散落在額前,如同一尊精美的雕像。那一刻,我癡了。
“先生,可以上菜了嗎?”美麗的浪漫被不識時務的服務小姐款款打碎,我們不得不邊吃邊聊。談到興頭上,我不失時機地拿出一本《群星譜》遞給她:“朋友送了兩本,送你一本吧!”
“我不是球迷?!彪m然這樣,她還是接受了饋贈。
“那你男朋友呢?也許他是個球迷呢!”我拐彎抹角地繞到正題,這才是我送雜志的真正目的。
“他呀?還不知道躲在哪里呢!”她淡笑著說,“有合適的別忘了給我搭個線呀!”
酒窩!醉人的酒窩!我聽到自己的心花在一朵朵怒放。
“你一直在做陌生人拜訪?”興奮中,我一不小心使用了很專業(yè)的一個保險專用名詞。
“對!可現在還是一無所獲……你怎么也知道陌生人拜訪?”她若有所悟,一臉狐疑地望著我。
“一點而已……”我心里一緊,竟然有一絲少有的慌亂。
她沒說話,瞪大眼睛直直地盯著我。
我感到我的防線在一寸一寸崩潰,我投降了:“你知道,我是律師,經常接觸一些涉保案件,所以……對保險也有一點點了解……”
“恐怕不僅是一點點吧?”她的話讓我品嘗到了川妹子特有的辣味。
“我只是想……”我失去了往日的從容與鎮(zhèn)定,有些不知所云。
“只是想看看一個小丑拙劣的表演,對不對?”她的臉漲得通紅,忽地站起身,扔下冷冷的一句話,轉身走了。
桌上的殘燭無助地掙扎了兩下,終于滅了。黑暗中,我呆坐原地,呆若木雞。
以后的幾天,我都在焦灼中經受煎熬。我一遍遍地打她的手機,她沒有接。打電話到她辦公室,電話那頭一聽是我的聲音便“啪”地掛斷。日子在表盤上嘀嘀嗒嗒地跳躍,我只覺得秒針的每一次躍動都是在毫不留情地揪動我的心。
就在那個梅雨季節(jié)難得的晴天里,我愈加莫名地煩躁,但我還是鼓起勇氣給她發(fā)去了短信:我要簽保單。下午四點,我在“舊情綿綿”等你。我不知道這會是一個開端還是一個結局,但數年的律師生涯已令我具備了敢于面對未知的足夠勇氣。
下午兩點,我坐到了上次我們相聚的地方。三點,天灰得厲害,街上沒什么人。四點,她并沒有如我所愿出現在門口。外面下起了細雨,紛紛揚揚地撲在我面前的玻璃門上,凝成顆顆晶瑩的淚珠。四點半、五點,她仍未出現。我的心開始和手中的那杯紅茶一起慢慢冷卻。
五點半,暴雨突降。終于,一朵淡紫色的傘花從街對面掙扎著飄了過來。我的眸子一亮,因為,我看到了陽光。
她的頭發(fā)濕了一些,貼在那張冷峻的臉上。我的心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zhàn)?!昂缺瓱岵璋?!”我趕緊遞過一杯熱騰騰的紅茶。
緊緊捧著那杯熱茶,她沒有說話,像在驅寒又像在化解心中的寒冰。良久,她發(fā)白的唇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
“我本不想來,但為了這張保單——還差一張保單我就可以和公司簽合同了……”她有著驚人的坦誠。
“都是我的錯,我想先說聲對不起。”我也開門見山,隨后一五一十地如實招來,包括推遲約會和送雜志的目的。我把握著一個度,我知道恰到好處的“老實”有時更能打動人心??吹贸?,她有些動搖了。
聊了一會兒,我借故離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冒雨沖到附近的花店捧回一大束耀眼的紅玫瑰。我知道我有些操之過急,但我顧不了那么多了,也許只有迅雷不及掩耳的閃電戰(zhàn)才足以打動她的芳心。
她顯然不能適應我的快“節(jié)奏”,臉一下紅得如一朵盛開的紅玫瑰?!斑@算什么?”她明知故問。
“歉意,還有……”我欲言又止,頭發(fā)上的雨水順著我的臉一滴滴滑落在花叢中,融入在花瓣上變得顆顆晶瑩。接過我的玫瑰,她臉上的表情似喜似嗔,一時難以捉摸。
“你想簽什么樣的保單?”片刻溫馨的沉默之后,她的第一句話令我大跌眼鏡。
她居然還要跟我談保單!我頓時方寸大亂,買玫瑰時構思好的甜言蜜語剎那間蕩然無存??粗荒樥浀乃?,我夢囈般回答:“隨便!”
“對不起,我們的險種中沒有‘隨便這一項?!彼_始轉守為攻了,“就簽家庭財產保險吧!”她干脆替我拿了主意,向我背書似的講了一通投保須知,然后拿出份表格擺在我的面前。顯然,她這次是有備而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接過她遞來的筆。笑尖落到紙上的一瞬間,我腦中靈光一閃,計上心頭,飛快地在表格上奮筆疾書。
保單遞回她手上時,她滿臉掩飾不住的喜悅:“謝謝合作!”
我心中竊喜:“不謝!”
在她的目光落到保單上的一剎那,我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驚奇、憤怒、羞澀、淡笑依次掠過她的眉間。我知道,我成功了。
那天晚上,風大雨大。融融的燭光中,一對異鄉(xiāng)人相對而坐,他們中間有一束鮮紅的玫瑰,還有一張?zhí)詈玫谋巍kU財產名稱:愛情。財產金額:無價。保險期限:一生!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