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塵
爸一腳踹在馬小光的身上,罵,野娃子,哪來的滾哪去!
馬小光整不明白,爸怎么叫他野娃子。以前爸叫他“光兒”。爸從南方回來,給他買玩具和好吃的,讓他騎在他的脖子上,去村東頭看老山東捉魚。
爸再從南方回來時,看也不看他一眼。爸和媽天天吵架,吵著吵著就開始打。爸拎著一把殺豬刀,恨不得一刀把媽給捅死。后來媽沒了蹤影。馬小光從爸媽的打罵聲中得知,他是媽跟一個貨車司機的兒子。
爸這次從南方回來,帶回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大肚子女人。女人說著馬小光聽不懂的話。
爸小心地攙著女人,對馬小光吼,野娃子,端盆熱水來。
女人捂著嘴“吃吃”地笑,笑得身子一抖一抖的。
女人不久生了兒子,叫馬大帥。爺和奶把大帥捧在手里,像捧了個元寶疙瘩。
馬大帥三個月時,爸帶著女人又去南方打工。臨走時,爸像踢狗一樣踢了他一腳,罵:野娃子,家里那頭牛包給你了。牛要是瘦了,回來我剝你的皮!說完又扇了他一耳光。
馬小光捂著臉,在心里狠狠地罵,呸,馬大帥才是野娃子!
馬小光怕被剝皮,天天去地里割青草,把牛喂得膘肥體壯。
馬大帥八個月了,像條蟲一樣滿院子亂爬,看到什么吃什么,院子里的雞屎,撿起就往嘴里塞。有幾次跑到豬圈前,跟豬搶食吃。馬小光便在心里笑,吃吧,吃吧!吃成傻子才好,吃死了才好!
村頭的老槐樹底下,圍了一大群人。馬小光扛著裝滿青草的筐子擠了過去。看到一個瘦得像猴子似的青年正拿著一個大喇叭在吆喝:瞧一瞧了啊,看一看了啊,藥不死老鼠不要錢了啊!老鼠聞一聞,立刻失了魂﹔老鼠看一看,再也不吃飯﹔老鼠吃一口,閻王面前走……村里的根子叔拎著幾只死老鼠走過來,說,這老鼠藥還真管用,一包就藥死了十幾只!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你一包他兩包開始買鼠藥。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頭頂,馬小光抬頭看了一下天,一道靈光突然在他腦子里閃了一下。馬小光為他的想法嚇了一大跳。他扛著草筐子往家里走,從席底下摸出五毛錢又折身回到槐樹下。瘦青年樂呵呵地接過錢,遞給他兩包老鼠藥,說,小子,要放好?。●R小光應了一聲,捂著口袋里的鼠藥往家跑。
馬小光找來一張舊報紙,想想又丟掉。找出以前用過的圖畫本,挑了圖畫鮮艷的撕下來,把兩包鼠藥撕開倒在圖畫紙上,放到條幾下面。那是馬大帥最愛爬的地方。做這些事的時候,馬小光手有些抖,心“撲通撲通”七上八下地跳,像是在做賊。
吃了午飯,馬小光開始壓水。院子里那口跟他差不多高的大缸,兩天要壓一缸水,夠一家人洗衣做飯喂牛用。馬大帥又開始在屋里四處亂爬。馬小光壓著水,耳朵聽著屋里的動靜。忽然“撲通”一聲響,接著傳來馬大帥刺耳的哭聲。馬小光心里一驚,跟著奶奶往屋里跑。馬大帥掉在面缸里出不來了,滿臉都是白面。奶奶樂得嘴巴合不上:小祖宗,嚇死我了!
晚上,馬小光給牛喂草,總希望能聽到馬大帥突然叫肚子痛的聲音。喂了牛進里屋,看到馬大帥像頭小豬呼呼地睡著了。馬小光瞇著眼睛躺在床上,朦朧間,看到馬大帥口吐白沫“哇哇”地叫著,在地上亂踢亂蹬,頃刻人就沒氣兒了。馬小光一驚,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發(fā)覺天已大亮,原來是一場夢。馬小光鞋子沒穿跑到條幾前,看鼠藥還在,馬大帥正在院子里四處亂爬。馬小光松了一口氣,抓起老鼠藥扔到屋后糞池里。
中午割草回來的時候,馬小光擦著額頭的汗,放下草筐子準備舀瓢涼水喝,突然聽到大水缸里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響。馬小光以為是雞子掉進缸里了,上前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馬大帥在水缸里掙扎沉浮,人快沒勁了。馬小光扔掉水瓢,逃也似的向門外奔。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閃得人睜不開眼。跑著跑著,馬小光止住了腳步,又轉(zhuǎn)身往回跑。在馬大帥的腦袋即將沉下去的那一刻,他伸出手,一把拽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