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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二題

2012-04-29 00:44:03劉書平
翠苑 2012年4期
關(guān)鍵詞:胡說三嬸老胡

怪人

黑山橋頭那里,有一片竹,幾棵大樹。竹是山竹,樹是榆樹,老胡三間瓦屋,就掩映在綠林中,風光無限好,日子多錦繡,人也很平安,六畜都興旺。就是一件事不順心,女兒鈴鈴早過了花季,快進三十了,仍遲遲難許配人家。鈴鈴貌不美?有疵點?嫌貧愛富?全不是??茨俏骞俨徊睿聿牟话?,言語不俗,咋就遲遲不能落窩?

這事怪老胡,他是鈴鈴的爹,村人都說他,是地地道道的怪人,將女兒婚事耽誤了。究竟怎的一回事?熟悉老胡的人都知道原因。

也有人說,老怪帶出了小怪,女兒和爹一樣,都怪。

黑山有句話,用來形容古怪人,倔強不過山竹根,固執(zhí)不過榆木疙瘩。山竹根鉆土鉆石,碰硬不回頭,義無返顧,勇往直前;榆樹根生得怪,被山石擠壓,就長一串一串疙瘩。人說,老胡房前屋后有山竹,有榆樹,將他融進自然了,倔強且固執(zhí),不見人常態(tài),所以女兒的婚事東不成,西也不成,遲遲難嫁。

鈴鈴娘說:她爹,自己姑娘好季節(jié)快過了,該放松放松尺碼了。

話間,正遇張家三嬸打橋上過,便接言:是該嫁了,不能讓她在爹娘身邊一輩子,姑娘大了,遲早是別人家的人。

鈴鈴娘招了手,喚張家三嬸到了檐下,端椅坐了。鈴鈴沏來茶,雙手奉上,有討好之意,對張家三嬸這個老媒婆子一臉恭敬。

老胡推著自行車,從堂屋出來。張家三嬸看他一眼,打個招呼,便轉(zhuǎn)目到鈴鈴身上,從上至下,顛倒著看兩個來回,說:胡大哥和嫂子在這里,我說句直話,姑娘不缺胳膊不缺腿,要模樣有模樣,要靈氣有靈氣,早該為人夫為人母了,做大人咋不著急呢?不怕誤了她前程?

鈴鈴娘說:去年在廣州打工,遇到過,沒弄成。今年在家,也就沒機會碰到合適的人。你這當嬸子的,幫她操操心吧,到時接你喝酒。

張家三嬸說:酒可以不喝,這心我要操,但要把話說清楚,條件別太高,要降一點。

鈴鈴娘說:我們沒講啥條件呀。

張家三嬸說:你不講條件,胡大哥肯定有條件呀,不然咋會成剩女?

老胡接話:要說有條件,我也有條件;要說沒條件,我也沒條件。

張家三嬸說:到底有條件還是沒條件?你說出來,我放在心上。

老胡說:當然有條件,我的條件是,作為一個男人,要實誠,童叟不要哄。

老胡的話,只要細聽,多是五字言。這種語速語數(shù),簡直成了模式。他的語氣冷刻,不見柔情,好像如鐵似鋼,給人感覺是,話碰擊到山壁上,有鐺鐺的敵我矛盾。老胡說:人活在世上,說話不算數(shù),讓我很反感。

張家三嬸一笑:好簡單的條件,說明白點,人只要實誠就行?正巧,我有個老表,叫王實春,在王家坪村是個有名的山竹根,有名的榆木疙瘩,和你胡大哥不走形??磥?,緣分到了,不是一樣人,不往一處行。今天下午我就給你帶來,真正的老實娃子,長得也敦實,說話無空虛,一是一,二是二,做事鐵板釘釘,保你一見就喜歡。

鈴鈴笑,娘也笑,張家三嬸的話,讓她們心花怒放。

老胡仍冷面如鐵,說:不用你帶來,讓他自個來,我要當面試試他,是哄人的娃,三句就露餡;不是哄人娃,千句也不虛。

張家三嬸嘿嘿一笑:你這人真是有點怪。好的好的,我說個地方,他自己來。

老胡說:我這人不怪,是別的人怪。就拿我們的村長來說,當著這大官,嘴上還無毛,上前年,說建養(yǎng)豬場,三年無動靜;去年,說整修公路,結(jié)果放了屁,路還是老樣。你在路上走,棱子頂腳板,騎自行車走,棱子傷輪子。

鈴鈴娘說:一說就說到一邊去了,盡嘮叨些芝麻綠豆的事!

老胡說:那就不說了,托三妹操心,只要人實誠,我會同意的。鈴鈴也會同意的,她娘也會同意的。

張家三嬸說:好的,我就讓老表王實春下午來。

老胡說:把時間說準,下午幾點?

鈴鈴娘說:又不是開客車開飛機,時間定這死干啥?早點晚點有啥不行的?你不要太機械了好不好?

老胡說:小事看大事,時間看誠意,你曉得個球!

鈴鈴附和爹說:人要講誠信,時間定好了,就按時間來,不然不誠心。

鈴鈴娘搗了女兒指頭:看看,簡直一個模子倒出來的,話全是五個字。

張家三嬸嘿嘿笑了,說:那就下午兩點讓我老表來。

老胡說:兩點不行,我出去有事,那就3點吧。

鈴鈴說:兩點咋不行?早就早點吧。

老胡說:兩點我回不來。

張家三嬸說:那就3點,行嗎?

老胡點了頭說:讓他自己來,現(xiàn)在說準了,3點在家見。

老胡推車上橋,張家三嬸跟出來,讓他帶。剛跨上車,滑行不足丈遠,張家三嬸重重坐了,幅度太大,車子猛晃幾下,穩(wěn)住了,接著又前進。

車子邊走,張家三嬸邊說:你是實誠人,也想找實誠人。

老胡說:人不實誠就害人。那年大饑荒,村里缺飯吃,上面要產(chǎn)量,村長往上報。村長老子那時是村長,拼命報高產(chǎn),要得好表揚,上面沒給救濟糧,我娘餓死了,爹也餓死了。哄人就害人,害人就哄人。

張家三嬸說:我記得煉鋼鐵那年,鐵水里丟石頭,凝固了就交上去充數(shù)量。不過,時代變了,那時是那時,現(xiàn)在不同了。

老胡鼻孔哼了一下:咋不一樣?老村長死了,兒子當村長,看看這條路,爛成啥樣了?上面不來人,只聽嘴一張,村長得獎金,假話換利益。最近,村長兒子被安排到鄉(xiāng)上了,聽說又哄人,一代一代哄,想著就生氣!

自行車在坑坑洼洼里行走,老胡車技不錯,還是晃來晃去,終于不能平衡了,倒在路上,老胡正壓在張家三嬸身上,笑了一路人。

旁邊有人開玩笑:老胡平時是個正經(jīng)人,現(xiàn)在也不正經(jīng)了,竟敢在大路上打皮絆。

老胡說:只要她承認,皮絆就皮絆。

張家三嬸站起來,臊紅了臉,拍拍身上的灰,又打了老胡一下:嚼舌頭!好吧,不坐了,你走吧。我讓老表王實春下午到你那里,你看看,確實是個好娃子。

老胡說:你就說三點準時,看他能不能講信譽。

張家三嬸說:你胡大哥實誠,我老表比你還實誠。我說3點,他不會拖到3點零一分。

老胡露了笑容,說:好吧,我就要這樣的實誠人。

張家三嬸臀部大,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走,腰身扭得很風流。

路上人開玩笑說:三嬸子擺得好美,是不是有意惹人?

張家三嬸說:惹你了?賤嘴,該掌!

老胡跨上車,一路搖晃,一路顛簸。

太陽在天上掛著,天氣好晴朗。山是綠的,村舍是灰的,像棋子一般擺放在山腰上。窄窄的壩子,點綴著不同的莊稼,其色調(diào)錯綜復雜,倒也美艷。張家三嬸正在路上走,身后有篤篤篤的聲音,回頭看了,一輛拖拉機在身邊停下,讓她坐了。

司機說:你常年穿針引線,也不給王實春找個媳婦,那么實誠的人,30多歲了還打光棍。

張家三嬸說:橋那頭的老胡你熟嗎?

司機說:這人死腦筋,咋不熟?

張家三嬸說:老胡有個女兒不錯,配不配王實春?

司機說:你這一說,我倒覺得太合適了,一個半斤,一個八兩,配!

拖拉機過了黑山村界,到了王家坪村。路邊一群雞,擋了路道,司機剎住輪子,張家三嬸順便跳下來,腳一空,摔在地上,站起來有些尷尬,揮揮手,讓司機快走。張家三嬸正提褲看膝蓋,有人叫她表姐,抬頭看,正是王實春。然后便說:今天下午讓你看個姑娘,高興不高興?看,為你的事,把姐腿都摔傷了。

王實春說:謝姐了,以后酒補。哪里人?

張家三嬸說:黑山橋頭的,姑娘長得漂亮。

王實春說:漂亮也不能吃,過日子全靠實誠。

張家三嬸說:你這德性和那姑娘爹一樣,你找那種姑娘,簡直是奇配!

王實春說:啥時去?

張家三嬸說:今天下午?

王實春說:幾點?

張家三嬸說:非得要準時?

王實春說:人要講信譽,小事看大事,說啥時就啥時,哄了人就沒意思。

張家三嬸笑了一下。她記得,前年春上,她介紹了一個姑娘,長得不差,也很靈便。當時姑娘滿口答應,說次日中午到王實春家相親。王實春很高興,備了酒席,備了彩禮。然而,姑娘次日沒來,第三天才到。王實春一見,有些生氣,借口出去辦事,躲開了姑娘。姑娘覺得蹊蹺,找到張家三嬸問原因。張家三嬸還想往攏撮合,王實春倔倔地說:說的時間不守信,這種人我反感!

今天,張家三嬸特地交代說:這次不是姑娘到你家,而是你到人家那里,可得按時間去。

王實春伸出三根指頭;是今天下午3點嗎?

張家三嬸點頭說是。

王實春又問:就是橋頭竹林那家嗎?

張家三嬸又點了點頭。

從王家坪到黑山村,不足四里地,全是機耕路。王實春吃罷中飯,刮了毛胡洗了臉,換上簇新的衣服,戴上手表,收拾得有模有樣了,便騎了自行車,往黑山橋頭去。

氣候溫潤,太陽暖和,騎車看媳婦,一路心情特好。他看看手表,時間很充裕,3點趕到,決沒有問題。去年,他在廣州打工,有人幫他介紹一位姑娘,也是黑山人。姑娘跟媒人說,中午12點見面。他打工的地方,離姑娘那里將近三站路。剛上公共汽車,突然見一個老太太捂著頭,哼聲不止。過了一會,便從椅上滑到座位下了。車上乘客見了,都在避讓,沒有一個人插手將老人扶起。見此情形,王實春把老人扶了起來,但老人失去了知覺,身子如面團。司機突然剎了車說:這里有個急診室,有好心的人,趕快把老太太送去搶救。王實春立即背了老人,下了車,疾步往醫(yī)院跑。待安頓了老人,再趕到姑娘那里,12點已過20分了。他想解釋遲到原因,姑娘卻一臉不悅,說:不說了,我要去上班。

去年約會不成,他不怪姑娘,是自己誤了時間,如果纏著姑娘,那就失了男人的志氣,所以,后來將責任都歸結(jié)到自己一方。這次,3點見面,必定不是在廣州,幾里機耕路,輕走慢爬都到得了。自行車在土路上行走,不平的路面,顛顛簸簸,他覺得悠閑自在,嘴里輕聲哼著小調(diào)。

這時,恰遇老胡往回趕,車速太快,猛地追了尾,兩輛車同時倒下。

老胡說:你這年輕人也是,后面沒帶人,難道不敢跑?騎車就騎車,唱個啥歌呢?這么寬的路,你偏要擋道,不讓我走是不是?

王實春說:你這人真怪,撞了我還有理?

老胡說:要唱上舞臺,車上唱啥歌?

王實春聽得很煩,反駁說:我唱我的歌,你走你的路,礙你啥事?你撞了我,不賠禮道歉,反倒找我麻煩,到底講理不講理?

老胡說:沒理和你講,車圈撞癟了,你睜眼看看,還能不能騎?

王實春也找理由說:要橫扯就橫扯,我尾燈撞掉了,你說咋辦?

老胡把車扶起,看看腳踏子,說:踏板摔彎了,你說該咋整?

王實春說:你想咋整?

老胡滿嘴硬話:必須賠我車!不說空話了,必須必須賠!

路人三三兩兩過來,圍著看熱鬧。

王實春說:我在前,你在后,到底是誰的錯,請大家來評評。

老胡說:你擋我的路,這是誰的錯?車圈撞癟了,這是誰的錯?踏板摔彎了,這是誰的錯?今天你有千張嘴,也別想說脫!

王實春說:想賠是不是?

老胡說:算你很聰明。我還有事等著辦,沒時間閑扯,要么賠我錢,要么給我修。

王實春很火,理直氣壯說:你是訛詐我,別想!

圍觀者大都是黑山人,認識老胡,自然就護著本村人:年輕人,給點錢就走吧,緊扯也沒啥意思。

王實春說:要賠錢,也是他賠我,臨不到我賠他。

老胡見幫話的人多,有膽量扯,上去就要鎖王實春車子。兩人開始爭斗起來,拉來搡去,矛盾慢慢開始激化,只差未使拳腳。有幾個圍觀者上去拉偏架,把王實春擒住,給老胡提供鎖車機會。老胡果真鎖了車,拿著鑰匙,心中暗暗慶祝勝利。

王實春抬腕看表,3點還差一刻。他突然慌張起來,看看被鎖的車,拔腿就往黑山橋頭奔跑。這種舉動,讓所有人搞不明白,他怎么棄車而逃呢?

終于,正巧3點整,王實春趕到了老胡家。進門見到鈴鈴,頓時犯傻了,這不就是去年在廣州約會未成功的那個姑娘嘛!當時,既有點害羞,也有些尷尬,說:是你?

鈴鈴也驚詫:沒想到是你!

鈴鈴娘立馬請坐沏茶,細細觀看一番,臉上綻放出滿意的笑容。

鈴鈴說:去年咋遲到20分鐘?

王實春嘆了一聲,便說了在車上救老太太的事。

鈴鈴說:原來是這么回事,你咋沒給我解釋呢?

王實春說:你沒讓我解釋,說要上班。

娘將鈴鈴叫進里屋說:我看準了,是個好娃子,很實誠。

鈴鈴點點頭,滿意地笑了。

這時,老胡推著車進了堂屋,一見王實春,陡地傻了。

鈴鈴說:爹,人家準時3點來的。

王實春看了老胡一眼,站起身就走,心說:這樣的老丈人,讓人遭罪!

老胡在身后說:不是他擋路,3點我準回。

暖意

大雪如席片,飄落得也駭人,滿世界都變白了。

天冷寒,雪風吹過來,刺骨割肉,臉被削得如辣水在潑,手腳凍得木頭般僵硬。戶外的人都嬌氣得很,紛紛歸家,安樂窩始終少寒氣。

這住宅小區(qū)建筑很別致,像古代圓樓一般,房子圍成一個圓。于是,小區(qū)內(nèi)就出現(xiàn)一個圓場子,酷似西班牙斗牛場,卻不曾斗過牛,只供本小區(qū)人晨練,抑或晚走,也供一些老人日常歇耍。場子四周是幾排長凳,木頭的,一些老人喜歡坐上面歇歇腿腳。場子很安靜,只有三個小孩,兩男一女,都歡歡地忙碌著,堆雪人,滾雪球,那細嫩得如洋娃娃的臉,掛滿樂趣。天真童年,可愛得醉人。女孩叫嬌嬌,她斯斯文文滾雪球,手下的作品,先如雞蛋,再滾,如鵝蛋了;繼續(xù)滾,費很多心思,怎的就圓不了,像個橄欖球。她沮喪,憨憨地望著這橄欖球呆怔,心說,怎的就不圓?

兩個男孩看了她的球,譏笑著,傲慢得一臉快活。

嬌嬌指其中的胖男孩,有怒言:不準笑!

胖男孩果真沒笑,那瘦男孩卻仍放肆:你那雪球沒我雪人好看。

嬌嬌更怒,抓了瘦男孩圍巾,要扯掉它。瘦男孩不讓,雙手護著,終于沒扯下來。嬌嬌再使新招,又去踢他的雪人。瘦男孩立馬展開雙臂,將其擋住,沒讓腳拋出去。

場子里,來了一個大人,是一位老太太,她寡瘦的臉,呈現(xiàn)著蠟黃顏色。那腰板挺直不了,有如半邊括號,是一根楂木拐杖把腰桿撐著的。冷寒的天,莫不是來看小孩玩雪?她也寂寞?反正艱難地站在雪場上,茫然的,且又無奈,從顏面上定能窺得出,有無盡的愁容,因為眼角上,有一絲紅,眼目還潮濕著。

風刮得呼呼嗚叫,吃人似的寒涼。看著老人衣服,格外的單薄,風掃過來,讓上下的衣服隨風而動。

老太太一陣艱難地咳嗽,罷了,還喘息,喉管里擠出悠長的音調(diào)。

這聲音讓嬌嬌覺得奇怪,呆著看,呆著聽。

老太太一定很累,要在這場子里歇憩?雪天人少,來這里才會安靜?

嬌嬌看著她,沒換眼。胖男孩和瘦男孩沒看,只顧玩自己的雪。胖男孩頭彎得太低,帽子落下,把雪人的鼻子碰掉了。有一絲遺憾寫在臉上,便重新安裝新鼻子,竟不如前面的好,看得出,胖臉上有遺憾。

老太太緩過一口氣了,走向長凳,先用拐杖掃了雪,再用瘦手把凳面刨出來,一塊黑木板就露在眼前了,坐下去,長長一聲嘆息。身子呢,軟如面團,不見絲毫昂揚。落坐了,又咳嗽,喉管余音繚繞。

左邊二樓陽臺上,站著一中年婦女,其貌不俏,聲音卻好聽如黃鸝。她盡情傾泄著肺腑之言,還對著場子搗指頭:你七八十歲的人了,不懂道理,簡直枉活了。你大兒子家你不去,二兒子家你也不去,偏偏要賴在我家。你是三個兒子的老媽,難道就我這個老三會養(yǎng)活?我家是銀行,會造錢?

老太太耳朵聾,飄來的聲音,雖字字鏗鏘有力,全聽不見。問嬌嬌:那樓上好像在吵?都吵些啥?

嬌嬌慢慢走近她,立在長凳邊,幫忙重復了樓上的話,雖奶聲奶調(diào),話也有點語無倫次,卻讓信息送進老太太的耳鼓。

自然是一臉無奈,嘮叨說:做媳婦的,只曉得吵!我不是出了你家么,還吵?

陽臺上的婦人肯定聽不見老太太的話,繼續(xù)對著場子指責,每一句都如寒風一樣削人。

陽臺上,又多了一個男人,揮著手,壓制住婦人的張狂:吵啥呢?咋沒個完呢?把她吵到雪地上去了,還不甘休?

婦人顯然不容,聲音烈烈的,揮舞著手臂,繼續(xù)用嘹亮的聲音發(fā)怒:我咋不吵?讓別人評評理,她這個月住滿了,又到初一了,應該去她大兒子家,偏遲遲不起床,就像去年那樣,我不吵,她就多呆兩三天。

男人握理不退,爭辯道:不是下雪嘛!她敢在雪地上走?

婦人說:下刀子也該到老大家去。她走不動,老大難道不能來接?再說,她現(xiàn)在去場子里,不是走得很穩(wěn)當嘛!

這些話,周圍鄰居也都聽得仔仔細細。右邊樓房四樓,一扇窗開啟,探一顆頭出來,聽完左樓上的罵,便說:林子大了,啥鳥都有,這種話難道是兒媳婦說得出的嗎?

嬌嬌一望,是母親說話,就大叫一聲:媽媽,我在玩雪!

母親招手:快回來,天冷,你手套都沒戴,也沒吃飯。

嬌嬌搖搖身子,回答得挺堅決:我不回來。我不冷。我不要手套。我不想吃飯。

大人的指令,孩子一句不漏地回復了,觀點與大人意思正好相悖。

母親又一次提高聲腔:嬌嬌,你再不聽話我就要打。

母親的話,仍無權(quán)威,回答說:我不回來。我不冷。我不要手套。我不想吃飯。

母親又能把小乖乖怎樣,也就軟了一頭:好了,凍壞我也不管你!

老太太一指右樓,問嬌嬌:她說啥?

回答說:要我戴手套。

老太太催促嬌嬌:小手冷,去戴吧。

固執(zhí)地擺擺頭,把眼前這張老臉盯著,好像要在蒼老的毛孔里,提煉出一點什么東西。

老太太潮濕的眼睛,閃爍出慈光,看面前這雙小手,色調(diào)如紅蘿卜。便憶起從前。那時候,到了雪天,她三個兒子也高興得很,在雪地上嬉戲,打雪仗,堆雪人,小手也凍得赤紅赤紅。等兒子回家了,扯了小手塞進衣袖,把紅色暖褪,變成本色。現(xiàn)在,看到的這雙小手,更是柔嫩得令她心疼。扯過來,往袖里裝。

沒有順隨,小手還有些力氣,從老太太手中掙脫了。

雪還在下,刺骨的風還在刮,咋這樣冷呢?冬日如此的長,竟沒有個盡頭?

老太太又一陣咳嗽,接著拉風箱一樣的喘息,始終停頓不下來。

呆呆地看老太太,一雙小眼睛忽閃忽閃的,眸子晶亮如葡萄。

很長一陣,咳聲休止,蠟黃的臉就多了一絲微紅。那雙有些潮濕的眼睛,再次看到嬌嬌小手,問:小乖乖,凍得疼么?

小腦袋就搖了搖說:不冷。你冷嗎?

老太太說:我不冷。

嬌嬌說:不冷怎么咳嗽?

老太太說:老了就愛咳。

嬌嬌問:你怎么不在家里烤火?

這話問得如此尖銳,怎樣來答?既然不好回答,也就不答。

嬌嬌問:你手冷嗎?

老太太說:大人不怕冷。

嬌嬌問:你餓嗎?

老太太說:不餓。

每句話,都被老太太堵了,一時間,沒話再問下去。小手伸出來了,突然觸摸了老手,尋找到一個話題:你說不冷,怎么這樣冰呢?

問得尖銳,竟啞口無言。

那雙搭在拐杖上的手,皮在骨頭上貼著,一根一根骨頭,分分明明展現(xiàn)在眼下,綠筋在皮上拱著,壯如蚯蚓。

嬌嬌覺奇,下意識看了自己的小手,怎的就不一樣?便用了些力氣,扯過老太太手,往自己袖管里插。袖管太小,塞不進,再塞,還是枉費心機。

兩個男孩見了,嘿嘿笑,覺得嬌嬌與老人玩耍,舍棄地上的堆雪,也來湊熱鬧,爭搶著扯老人的手,往自己袖里插。終是空忙了一場,袖太窄小,塞不進去。

胖男孩說:塞我衣里。

瘦男孩轉(zhuǎn)過身說:塞我背里。

都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奇跡,滿足自信心,然而,理想都無法實現(xiàn)。

面對天真,老太太無憂了,也無愁了,臉上漾起快慰和幸福。

嬌嬌問:奶奶,你頭冷嗎?

仍是那句輕輕松松的話:奶奶凍習慣了,哪里都不冷。

嬌嬌摸老臉:好冰,你說不冷,在哄人。

猛地刮來一股雪風,夾帶雪粒,打得臉刺疼。

老太太咳聲再起,一聲兩聲,一陣兩陣,久久不止息。

嬌嬌一下靠在老太太身上,將風擋了,并伸了小手,捂了老太太的臉。

胖男孩和瘦男孩又湊熱鬧,都擠上,包圍了老太太身子,都笑嘿嘿為她裹手。

胖男孩突然取了尖頂帽,一下蓋在老太太頭上,只在頭頂上放著。

瘦男孩愣了一下,扯下自己脖上的圍巾,給老太太纏了。

嬌嬌看了尖頂帽,又看了圍巾,自然也想顯能。于是,撒腿就往家里跑,很快返回場子,左手拿了小手套,右手拿了兩塊巧克力。

先把巧克力給了老太太,推讓,再推讓,還是堅持塞在老太太手心里。

小手套也要給老太太戴上,手大了,戴不上。胖男孩和瘦男孩捉了老太太手,三人使足了勁,折騰多久,無濟于事。

戴不上,也就罷了,嬌嬌掛一臉遺憾。

雪風停了,老太太周身被圍著,風寒少了,不再咳嗽,眼中卻有淚滾出來。

嬌嬌不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老太太傷了,呆著,傻著,不敢動彈了。

男孩也覺好奇,問:奶奶怎么哭了?

老太太臉上立即綻出笑容:不是哭,風吹的。

三顆小腦袋,仰望天空,看風是否還在吹拂。

嬌嬌說:奶奶吃巧克力。

老太太笑著:小乖乖,等會再吃。

嬌嬌說:不喜歡吃巧克力?

胖男孩跑開去,對著房子叫喊:媽媽,你把紅豆糕給我拿下來,我要吃。

母親果真送下來幾塊紅豆糕,錫紙包裝,方方正正。

接了紅豆糕,跑回來,逼老太太吃。

瘦男孩說:我家還有驢打滾,比這好吃!

言畢,也行動了,大聲呼叫起來:媽媽,給我把驢打滾拿來,快點,我要。

樓上接話:早上讓你吃你不吃,這會怎么想起來要吃呢?

話雖這樣說,小皇帝有命令,能不遵旨,就快快地送來了。

自然不是自己吃,要給老太太。

見呈現(xiàn)在眼前的紅豆糕和驢打滾,嬌嬌有些慌,人家有好吃的,她卻只有兩塊巧克力,很是過意不去的。思量一下,也對著右樓喊話了:媽媽,我要吃菠蘿香酥,快點!

便有一個婦人下了樓,穿著高跟鞋,戴著皮手套,有一頭好看的披發(fā),其形貌與氣質(zhì),有如演員。這婦人翹了一根指頭,搗嬌嬌一下:小東西,一直在雪地上冷嗎?

嬌嬌沒言聲,接了菠蘿香酥就跑到長凳旁,逼老太太吃:好香好香,好酥好酥,好吃得很呢。我爸爸從深圳帶回來的,要好多好多的錢!

胖男孩爭執(zhí)起來:我的紅豆糕比你的菠蘿香酥好吃。

瘦男孩也不示弱:我的驢打滾要一汽車錢才買得到。

嬌嬌不服:我的菠蘿香酥要天多錢才買得到!

幾條小嗓子叫嚷,如林中小鳥在清晨中歌唱,場子里,好不熱鬧。周圍房子的窗戶,一扇扇開啟,有頭探出觀望,顯然不明白,這堆人干啥。

天怎么還不晴?雪怎么還不???老太太怎么又開始咳了,咳得好艱難,幾乎算得狂咳,看得出,她有意在忍,終沒忍住,反而更咳得狂躁了。

誰家小狗要出來逗留,到場子里,散了一圈步,在長凳邊,灑了一泡熱熱的尿,就聽得樓上主人召喚了:小寶寶,快回來,外面冷哩!

小狗扭頭看,找到了主人懸在窗上的頭,順從地跑了,雪地上,綻放出一串淺淺的梅花窩。

三個小孩嚷得好熱鬧。濃釅的情,將老太太浸泡著,讓她癟著的胸腔里,翻騰著熱浪,沖擊著她寒涼的周身。那雙老眼里,慢慢地,盈滿了兩汪淚??粗車局齻€孩子的母親,她說話了,也算是給孩子的大人匯報心言:這久,三個娃兒都在孝敬我,我好喜歡!

嬌嬌母親愛憐地蹲下身,給女兒戴了小手套。

嬌嬌猛地扯下母親的皮手套,急匆匆往老太太手上戴。戴上了,小臉上樂出一朵花,很驕傲的樣子。

胖男孩母親問老太太:雪天,咋坐這呢?

老太太沒聽清,只是把胖男孩母親看了一下,抬了臂膀,將淚拭去。嬌嬌母親說:這老太太在這里坐很久了,好像是左邊二樓的,剛才我聽到家里有人在吵她,好像臨到老大養(yǎng)活,今天在催她走。

話間,那中年婦女又出現(xiàn)在陽臺上了,有話聲飄來,脆若黃鸝:你大兒子也不自覺,要是晴天,太陽升多高了,現(xiàn)在咋還不來接?瘦男孩母親走上去,拍老太太一下,向樓上一指,小聲問:是不是不孝順?

老太太停頓一會,說:也不是不孝順,就是怕我多呆了,要讓她吃虧。

嬌嬌母親說:一個老人,又能吃多少呢?難道三天五天就吃窮了?

老太太長嘆一聲,像要吐完積在胸間的瘀氣,輕聲說:唉——活得太久了,也沒多大意思。每天咋這樣長呢?

拭凈的淚,又再次盈滿了眼眶,好像有訴說不完的怨悔。

這話,孩子聽不懂,三個母親都能掂量得出,老太太身上好沉重。

嬌嬌母親拉著嬌嬌,說外面天冷,讓她回去。

嬌嬌看著老太太,遲遲不愿走。母親拉拽,仍不想移步,小嗓子突然有哭聲:媽媽,看奶奶好冷,讓她到我們家烤火吧。

胖男孩說:媽媽,把取暖器拿來,給奶奶烤,她冷。

瘦男孩也開腔了,用勸言說服母親:你說過了,要尊敬老人,怎么不拉她到我們家烤火呢?

嬌嬌母親也很動情,上去拍了老太太肩,問她:老奶奶,您到我們家去烤火行嗎?

老太太一臉謙恭,她覺得受寵了,又一股淚水涌出來。

嬌嬌母親說:走,那就到我們家去吧。

身后有人接言:謝謝了,我來接娘到我家去。

老太太說:老大,咋來這晚?

這男人說:媽,下雪天,想您多睡一會。

話畢,向大家送去感激的笑意,便背著老太太,走出小區(qū)。

作者簡介:

劉書平,湖北省文聯(lián)文學院院長,湖北作協(xié)委員,中國作協(xié)會員,出版過《劉書平文集》及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告別愛情》《老家百姓》《情感漂流》等八卷,小說作品多次獲獎。其小說《戶口》已被改編成電影《山里山外》,現(xiàn)已播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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