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珺

看兒童劇就是看涂著兩團胭脂的成年演員在臺上用駭人的奶聲奶氣故作姿態(tài)？而又有多少我們看過的外國戲劇其實就是兒童??？

我讀大學那會兒干過一件傻事——和一個去柏林留學研究哲學的人爭論一個無聊的話題究竟是話劇好還是電影好。

他不喜歡話劇，舉了一個例子給我聽：“我這輩子就看過一次話劇。那是我讀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看戲，大幕一拉開，舞臺上站著一群四五十歲的女演員戴著棒球帽、扎著紅領巾、穿著校服，涂著兩坨紅色，演八九歲的男孩，‘他們不停地說著很多很多的話。我嚇了一跳，從此以后對舞臺有了心理陰影。”

我明白了，他指的是兒童劇。

另有一件事。不久前我與一位國內(nèi)的戲劇前輩，在日本一起看了一出根據(jù)果戈里小說《外套》改編的兒童劇，他說：“這個戲很棒，我要把他們請回國內(nèi)去演出?！蔽覇枺骸斑@種兒童劇在國內(nèi)會有市場嗎？”他微笑著說：“我不會說這是兒童劇?！弊屑氁幌胍矊Γ绻f是兒童劇，估計國內(nèi)八成的觀眾不一定接受。

在中國，兒童劇往往與“小兒科”、“幼稚”、“虛假”、“說教”等詞匯相關。久而久之，我們的孩子們逐漸遠離了“劇場”。而在國外，戲劇則是多么親切的一種藝術啊，它受到孩子們的喜愛，與他們相依相伴。戲劇中的故事呈現(xiàn)的是小小安徒生們對于世界的想象，戲劇的演出需要小小丘吉爾們之間的合作與配合，戲劇中的道具制作又可以讓小小愛迪生們發(fā)揮創(chuàng)意、練習動手能力，戲劇中的服裝可以表達小小香奈兒們的美學理想。如何“假戲真做”，兒童比成人有著更深的理解。兒童戲劇對于兒童各種能力心智的啟發(fā)和培養(yǎng)，我認為是再妙也設有的一種媒介了。

但是，為什么一些國內(nèi)的小觀眾對兒童劇沒有興趣？因為我們?nèi)鄙賰?yōu)秀的兒童劇。國內(nèi)兒童劇的創(chuàng)作者總在探討為什么我們原創(chuàng)兒童劇太少、反映現(xiàn)代生活的優(yōu)秀劇目也極少，而結論往往歸咎于編劇，所以院團總是在用錢懸賞劇本。其實深層原因并不在編劇，而是我們目前的兒童劇創(chuàng)作思路存在問題，存在著觀念狹隘、保守和落后等弊端。上世紀80年代，話劇經(jīng)歷了戲劇觀的大討論后，逐步解放了觀念。而兒童劇目前的戲劇觀念，極大地限制了兒童劇創(chuàng)作者的想象力。兒童劇不能是活動的童話書，更不是幼稚版的成人話劇，它應該是一種綜合化、跨界的藝術樣式，甚至可以考慮它不是一出舞臺劇，而是一次戶外活動，一堂課、一次探索或者純粹就是一次有意義的玩耍。兒童劇也可以不僅僅給兒童看，還可以給所有有童心的成年人看。

其實我們并不是沒有優(yōu)秀的兒童劇，“普天童慶”臺北兒童藝術節(jié)是從一出名為《小皮耶》（PetiePierre）的兒童劇開始的。這是一出根據(jù)真人真事改編的兒童劇，由加拿大旋轉木馬劇團和中國臺灣的藝術團體合作。小皮耶1909年出生于法國，一生下來就半盲又幾乎聾啞。然而這個窮孩子用自己一生中的40年做了一件事——他做了一個無與倫比美麗的機械裝置，Merry-go-round（旋轉木馬）。二戰(zhàn)后他的這個裝置讓無數(shù)的人流連忘返。許多人去看它，平復自己的哀傷。最后，這個裝置被法國知名建筑師、收藏家Alain Bourbonnals整個移植到他的私人博物館La Fabuloserie。這個漂亮的東西幾乎都是用一些廢棄物品做成的，卻被許多工程師贊嘆其設計的繁復、巧妙與精良。因此，《小皮耶》不僅僅是一出傳記劇，而是通過紙偶和大型的旋轉舞臺呈現(xiàn)了一個創(chuàng)意的裝置藝術空間。此外這個戲還有一些延伸活動，比如公共藝術展覽，叫作“小皮耶的夢想基地”，引導小朋友利用平常廢棄的玩具，以海陸空為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并由專人把小朋友的這些“作品”整理呈現(xiàn)出來?！缎∑ひ穫鬟f了一種很重要的觀念，也可看作是現(xiàn)今世界兒童戲劇的一個趨勢，那就是創(chuàng)造力的、實踐性的、環(huán)保的、近距離的戲劇。

在當今兒童戲劇的中心——歐洲，許多兒童劇團正在積極地實踐著這種戲劇觀念。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青少年兒童戲劇節(jié)——丹麥國際青少年戲劇節(jié)每年4月舉行。戲劇節(jié)在首都哥本哈根周邊的一個小鎮(zhèn)ballerup開幕，在為期一周的戲劇節(jié)中要演出五百多場兒童戲劇。從4月春天到8月仲夏，在丹麥會有各種青少年兒童戲劇節(jié)陸續(xù)開張，沿著沒有邊際的山毛櫸林和波羅的海的海岸線一路手舞足蹈。

在2009年丹麥戲劇節(jié)上，來自比利時STUDIO ORKA劇團的作品獲得了極大的贊譽。他們一共帶來兩個作品，其中一個名為《沃斯特丹的傳奇》（Thelegend of Woesterdam）。這出劇先在一個湖邊演出，一個女孩拿著一張古地圖告訴觀眾，沃斯特丹（一個虛構的國家）是一個沉沒在這個湖底的王國，有關這個王國的所有東西已經(jīng)不在，唯有一只沃斯特丹蝴蝶的幼卵被科學地保存在一只蘋果內(nèi)?，F(xiàn)在這個女孩的任務就是尋找這只蝴蝶，女孩在觀眾中尋找可以幫助她完成任務的人。后來出現(xiàn)一個男孩，他起初懷疑女孩故事的真實性，而后在女孩不斷地展示有關沃斯特丹存在過的種種跡象后，他愛上了這個執(zhí)著的女孩，于是兩人一起開始尋找蝴蝶。演出地點隨著劇情的發(fā)展不斷變化，觀眾就跟著主人公到處轉悠，時而探索湖底，時而進入蝴蝶實驗室，時而奔跑于山坡。劇團的人做了許多有意思的裝置預先埋伏在各個地方，層出不窮的創(chuàng)意和驚喜讓人連連贊嘆。這個劇團的藝術宗旨就是在日常生活和幻想世界之間尋找一個平衡，以非常真實的各種方法展現(xiàn)一個幻覺世界。所有故事創(chuàng)意中都有一個美妙的平衡點，連接真實與幻覺，導引觀眾進入他們構建的想象世界。他們在布景和道具的制作方面極富想象力和才華。他們曾在市中心搭建過一個高達11米的巨型鳥籠，命名BIRDCATHEDRAL，讓觀眾進入這個空間，感受鳥的世界，在不同的角度理解鳥的飛翔，體驗幻覺般的類似宗教的情感。

如果我們有這樣的兒童劇，怎么可能不吸引孩子們？我們最后來看一組數(shù)據(jù)：丹麥總人口（根據(jù)2009年丹麥統(tǒng)計局數(shù)據(jù)）約540萬，共擁有120多家專業(yè)兒童劇團。而丹麥每年用于資助兒童劇制作的經(jīng)費達到8000萬丹麥克朗，約合110萬歐元（2004年數(shù)據(jù)）。比較一下上海2000萬人口，僅有一家國立兒童劇院和零星三四個民營兒童劇團。對于歐洲人來說，也許這才是個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