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仁發(fā)
提起陜西頭腦里浮出的畫面先是一張羅中立的《父親》的那個老漢著名的臉,然后就是溝溝壑壑的黃土高原,即便和水聯(lián)系起來,也是泛著黃土的黃河九曲十八灣,怎么也不會想到有什么綠色,更不用說郁郁蔥蔥之類了。但這次去陜西卻使我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起初本來只是到西安開會,并沒有別的安排,可是一個宏大規(guī)模的盛會,好像就容易有溜號的念頭產(chǎn)生。于是就慫恿幾個朋友,攛掇好車馬,趁人不大注意之機,直奔秦嶺而去。當(dāng)然任何看似偶然的行動,其實都可能有些預(yù)先的蛛絲馬跡可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總是覺得我對陜西的印象有偏頗,每每一想到這兒就會跳出“秦嶺”兩個字,說是讓我魂牽夢縈有點夸張,但想有機會去識識它的真面目還是琢磨過多時的。我們這代在文革中讀完中小學(xué)的人,大多地理知識很是欠缺,況且誰也到不了想起個什么事就去查查資料的神經(jīng)兮兮的地步,所以就寧可讓有些常識性的無知難堪地擺在那兒,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管他呢。
車子開出西安沒有多遠(yuǎn),就看到了很陡峭的山,看到了很茂密的樹,空氣也清爽起來。不過視野不時地被一個個長長的隧道阻斷,在由滿眼蔥綠瞬間向一片昏暗的轉(zhuǎn)換中,讓人霎時體會到當(dāng)年喝令三山五岳開道的大不易。
到了寧陜縣界,地主們已按禮遇規(guī)格正等候著,賓主寒暄過后,便起車前行。沒多一會兒就到了寧陜第一大河——汶水河的漂流處,或許幾個賓客以前都有過漂流史,感受過刺激和狼狽,都甘愿當(dāng)看客,沒有一個張羅下水的。即便不下水,站在清澈的河水邊上,呼吸新鮮的空氣,也是心情放松的。主人見此情況,便安排先吃午飯。吃飯的地點就在一個叫作筒車灣的小鎮(zhèn)上,說是一個小鎮(zhèn),那也是真夠袖珍的,鎮(zhèn)子的規(guī)模一眼全收,幾十座房子包括政府機關(guān)商業(yè)店鋪學(xué)校和百姓民居就建在一條狹窄的中心街道兩側(cè)。我以為這不是全部,還另有它處,便好奇地向主人詢問,主人告訴我們寧陜的全縣人口才不到八萬,一個鎮(zhèn)也就是幾千人。這樣的人口分布就是和地廣人稀的東北比那也顯得少多了,我們那里一個縣動輒就是幾十萬人哪。進了飯店一看,是一家民營小店,房間里擺好了桌子,可大家看見后院露天還可以吃飯,就嚷著要在外面吃。主人只好又重做一通安排。飯店小是小,看上去非常干凈,菜的味道也很好。除了由當(dāng)?shù)厝擞脕碚写F客的臘瘦肉之外,還有令大家好奇的神仙豆腐。據(jù)主人說這種豆腐是采山上一種野生的神仙樹的葉子加工制作而成,故稱神仙豆腐??珊沃^神仙樹呢?查了一下資料,湖北和陜西交界的竹溪縣有個叫甘啟良的人,他編了一本中國第一部縣級植物志,其中記載:“神仙樹的學(xué)名叫雙翅六道木,是忍冬科六道木屬的灌木,多生長在海拔2000米以下的山坡、路邊、溝邊雜林中或灌木林中。葉可制神仙豆腐,供食用。”
酒足飯飽之后,吃過神仙豆腐的各位都有了點神仙附體,混亂的交談之中行程也做了變更,原計劃當(dāng)天返回西安,說話間就改成了要在秦嶺住一夜,也不管主人麻不麻煩,方不方便。漂流大家說就算放棄了,下午決定先去看世界珍禽、國寶鳥——朱。寧陜城關(guān)鎮(zhèn)的寨溝村就是朱的異地野化放飛基地,這個項目是中日合作的,2007年放飛了26只朱,放飛后飛回基地6只,死去5只。失蹤3只,成功在野外存活12只。據(jù)跟蹤監(jiān)測,還有一對孵化出3只雛鳥??梢妼庩冋瘻洗逡粠У纳鷳B(tài)環(huán)境還是適合朱生存的。經(jīng)過一段曲曲彎彎的山路,我們到達(dá)了朱的放飛基地。朱們被分成不同的群體,有正準(zhǔn)備放飛的。那個大圍籠里有一個小池塘,是模擬的水稻田,里面放著泥鰍魚。幾只朱在水塘里覓食,也有的在樹干上的窩里孵鳥。還有幾只在閑聊,不過嗓門挺高,它們知道人聽見也是白聽,人也不懂語。大聲說出來的秘密仍是秘密。在山坡地最高處,有一群是青年男女,它們更顯得無憂無慮,有幾對正在熱戀中,互相梳理著羽毛,做耳鬢廝磨狀。我們在地上拾到了幾根朱的羽毛,權(quán)當(dāng)作是此行的一大收獲。
下一站計劃是到一個茶場看茶園,喝喝茶,結(jié)果在路上車子爆了胎,車上又未帶換胎的工具,只好派另一臺車下山找工具。我們就下了車,在一戶人家門前歇息。這里的民居都是白墻黑瓦,配上四周的綠樹和農(nóng)田,非常協(xié)調(diào)。這戶人家只有女主人在家,看到我們的情況,女主人啥話沒說,就去灶臺生火,給我們燒水。有一只寂寞的小狗,見家門口忽然熱鬧起來,甚是興奮,在客人面前跑來跑去,嗅嗅這個,聞聞那個。它的一只耳朵還有未徹底愈合的傷痕,主人說是它吃奶時可能是咬了媽媽的乳頭,被媽媽咬了一口所致。不一會兒,水燒好了,令人驚奇的是,在這小山溝里的人家,居然是用一次性的水杯給我們倒的茶水。喝上一口,真是滋潤啊。
中國的鄉(xiāng)村我也到過不少地方,但像寧陜這樣清爽干凈的我是第一次見到,而且不是給誰做樣子,是實實在在的干凈,是平平常常的生活,是日復(fù)一日的習(xí)慣。因為這一點我十分喜歡寧陜。
茶園來不及看了,晚飯安排在老城村的一家飯店。飯店就在路邊,對面有一段黑黢黢的土墻,有一處還有一個豁洞。穿過豁洞,有一條長安河緩緩流過。主人介紹說,這里是老縣城的舊址,說起來早在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這里就是廳署衙門的所在地。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工農(nóng)紅軍第二十五軍七十四師攻此城時,因城墻所阻,損傷不小。后指揮者急中生智,夜里偷偷地將城墻掘一個洞口,士兵從此摸進城來,打得國民黨守軍措手不及,一舉攻克了縣城。飯店的院子里有一張乒乓球臺,臺子是用水泥做的,球網(wǎng)是用鐵絲焊的。多日未打球,有些手癢,于是找來拍子,打了一會兒。在這樣的球臺上打球,特別像小時候在學(xué)校里的簡易球臺上打球,時光仿佛真的又回到了從前。說是在飯店吃飯,但感覺上是在親屬家里一樣。坐到飯桌前,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漸次上來,那品位就是在五星級賓館里你也甭想找到。酒酣耳熱之際,賓主開始說起了各種段子。模仿率最高的是一個順口溜:“哥哥你腰別匣子手拿電,妹妹我一看你就是政治委員?!贝蠹业呐d趣在那半通不通的“手拿電”上,“電”就是手電筒的簡化。順著這個路數(shù),一個個就胡編亂造起來,不一會兒整個飯桌上就都語無倫次了。我借去衛(wèi)生間的機會,在院子里躲會兒酒,幾個孩子在院子里玩老鷹捉小雞,我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竟玩得滿頭大汗。
夜里主人安排我們住在皇冠鎮(zhèn),鎮(zhèn)子很小,但賓館卻是五星級的氣派。主人說這個鎮(zhèn)上還不止一家這樣高檔的賓館呢。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本是要去登山觀景,可看天氣是要下大雨。我們又夕令朝改,登車打道回府了。路上只記得穆濤兄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賈平凹的話:“好地怎么都修了路呢?”
(責(zé)編:耿國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