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慶 盧正 姜齊 方楠 朱亞棟 李章斌 王暢 郭秋孜 錢超 陳文君 顧星環(huán)
全世界都睡了只有我在想你
此刻,全世界都睡了只有我在想你
像被遺棄的貓狗 徘徊于城鎮(zhèn)之外
不得其門而入,孤獨地,輕輕舔舐著
熟悉的酒精氣息,午夜的聲音洪水般涌來
就像來自不同半球的候鳥,各自沿著大地
的磁線去思考,正負電荷般彼此期待
在水草豐茂之處受洗 分餅 聆聽懺悔
然后相忘于江湖 鬢角漸漸發(fā)白
又或者是隔海相望的兩盞燈塔
只在風雨交加時才作光的親吻
還是平行無涉的兩行鐵軌
只在悄然擦肩時才有煙的擁抱
兩只并列的電線桿應該會羨慕兩顆并立的樹
因為生長可以讓樹冠融為一體
兩只飄蕩在星海中的貝殼船注定了萍水相逢
血肉的桅帆禁不起光年的考驗
然而,即使全世界都睡了我也會想你
夜空中的風聲幢幢闖不進這座城堡
街角,一千盞金黃的路燈是我的見證
頭頂,一億顆金黃的恒星聽過我內心的宣誓
此刻全世界都醒著只有我在夢你
此刻全世界都忘了只有我記得你
因為你跟我一樣乘著貝殼飄蕩
因為你跟我一樣無法自由生長
敞開
如是我聞,愛與被愛都是幸福。
一粒稻種、抑或一只蜉蝣
都與這片大地彼此牽引,只因
祂敞開懷抱:宏大、崇高而溫柔
讓星辰和流水都深陷在無底漩渦之中。
在永恒回歸的核心,我們復又成為胎兒。
就像每一個晴朗的黃昏,你的言語
被跳躍的火光染成酒紅色 暈開
一直潛入夜的最深之處 連月光都
不記得方向,迷失前途。而你
成為唯一的星,高居北方空闊的天空,
我由此寫下真理,墨跡未干。
踏著世態(tài)炎涼的鵝卵石我逆流而上,
劈開謊言與卑俗的荊棘你在水一方。
如是我聞,咒語是俯身一吻。
雙目相對,虛空中亦泛起翻天大浪。
冥冥中有萬物求生的聲音在祈愿,
宇宙因你的祈愿而敞開,澄明敞亮。
你也曾溯流而上尋找這座城池
踏著鵝卵石與荊棘,聽著徘徊于世界之外
無家可歸的歌聲。而你也,熱淚盈眶
如初生一刻的悲憫,肩負著善與惡,踽踽獨行。
把你的所見所聞都寫下,用你的淚
把你的愛與夢想都分享,用你的笑。
如是我聞,人在信任之后被信任,
人也在背棄之后被背棄,不再享有
記憶的恩典,古老的訓誨和血肉。
上窮碧落,下引黃泉,沒有人能夠
摸到真正的邊緣,然而,謙卑與恭順
就是家的堅硬外殼,牢固如耶路撒冷。
你將成為船長,你將成為世界的心臟。
哪怕狂風驟雨,你的舵絕不要拱手讓人,
夜色深沉,唯有你敞開后的熱力不會沉。
航向七大洋,航向家園,航向夢想,
把掌間的火焰放在被時代淹沒的地方。
你是奇跡的微光,你是萬王之王。
盧正的詩
◎盧正(南京大學文學院11級現(xiàn)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
我的判決書
相依為命的哥哥昨晚
帶上糧食與火把
離家出走。留下我一人
孤苦伶仃。守著一片荒涼的莊稼地
沒有雨的城市
莊稼靜穆 扎根干旱的土地 長出
沒有翅膀地飛翔
在這一刻,我比他們還要哀傷
城市是他自己的
我是城市的
我一無所有——只剩太陽
因為那太陽就是我本身
我要做國王
用詩歌打造王冠
王位以神之名義命令
我在那一片狹窄的
圓圓的空間里
匍匐終生
背叛
睡在一場雨中
就像睡在無數(shù)次夜里
你什么也不能做
只有活著
花白頭的父輩整個兒如鐵
咒罵著瞬間降下的
黑繁衍世代祖先的苦難
糧食和鼠類是他們的生活
糧食和鼠類此刻尤其成為他們的主語
向壁而佝僂的人們
今晚,雨再次下起
打麥場上一片水淋淋的金黃
多少年來
睡在無數(shù)雨夜的父輩
目光與輾轉頻頻
牙板和硬床板咯吱的聲響
令我如鼠戰(zhàn)栗
姜齊的詩
◎姜齊(本名耿玉妍,南京大學文學院現(xiàn)當代文學11級碩士)
閱讀
在深重的閱讀
苦難中,我看見
石頭講話,用它們
厚厚的青苔的舌。地心
在噴薄蠱惑
有人加速,有人滯緩在
微小的音符。
基督在受難,文字的盛宴
才開始。在不可知的
肌理中,有嬰兒分娩。
而墳墓里玫瑰盛開,炸開
一地的月光。
在閱讀里,我永遠
是一個受難的孩子,
被拖進更多的天空和荊棘里。
致茨維塔耶娃
把你的名字繡在手心,連接起
天靈蓋。十二月終于成為一階高亢的音。
天空發(fā)白,像一次泥石流之后的虛弱場景。
你的天鵝飛進冰里,脖子直挺。
你用血做裙子,給自己赤裸的腳踝
打上鐐銬。你融化一整個世紀的堅硬,給予
熱烈的復活——一個黑夜比白晝更明亮。
夜晚的故事
如一架可怖的——攪拌機,夜晚
扭曲青草和星星。獨自覓食的
自閉癥倉鼠,也接受輻射。它逃向隱姓埋名。
而接著“轟隆”一聲,夜幕掉下來,底座
是顏料,和從上帝的指縫間
漏下的點點星光,混合月亮
肥皂的白亮,成一條垂直的河。
后來風奏起,
最后一隊天鵝,在兩支舞曲的中場,
享受沼澤和殘存的魚,如同春天,如同
愛麗絲用整個冬天住完地球的城堡——
它們在被棄置時變成星星,被吸入
上帝巨大的掌紋。
這是——本世紀的第一次飛升。
方楠的詩
◎方楠(南京大學數(shù)學系2008級本科)
在去往西安的途中
充滿規(guī)律的聲響和明亮
夜晚在奔赴古老的歷史
一座古城夾帶無數(shù)陵墓
一座圣塔庇護十方迦藍
那里時間還在表面流淌
逆著河流的黑暗令人振奮
我們的星辰從那邊降落
閃光一次次把我們欺騙
遙遠是終南山的積雪
苦行僧在茅屋里自得
而他們制造寒冷兜售溫床
唯一的真實將在黎明結束
我們的列車在銀河中穿行
也許無聲的雷會將它毀滅
秋日
寒潮襲擊了這座城市
吹不盡的風,下不完的雨
最后的蟬日夜悲鳴
人們躲在屋里晤言取暖
有一個瞬間看見陽光
卻馬上又被黑云覆蓋
認真的秋天要讓每一片葉落下
詩人在窗臺凝望:
落葉紛紛,似一只只
枯死的蝴蝶
愛情真實死去,
詩人的獨孤再無注腳。
鎖住的舌頭
落葉在昏黃的燈光下靜美
午夜彌漫著咖啡色的孤獨
酒和語言屬于同一個維度
銀色的鎖牢牢鎖住我的舌
來自外面的聲音正在侵入
鎖芯,有語言的碎片飛出
久患失語的身體微微震顫
一咳嗽就吐出鮮紅的血來
病軀再也不能等待,可是
去哪里尋找那個金色的詞
撫慰傷口,將鎖打開?
云南
太陽用云彩在大地上作畫
峽谷穿過長長的風
在更高的地方,石頭
開出均勻的花朵。
天空和雪山都是虛化的背景
寂寞的人靈魂走出軀殼
在古城的老樹上聚集
樹木永遠朝向漂浮的云
朱亞棟的詩
◎朱亞棟(南京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學09碩)
夏日哀歌
我的心中一片空靈的寂靜
那夏日已成為君王遠臨
無論是走在縣境的山路
或是在那湖邊鳴鳥的森林
它發(fā)出透射而叩人心扉的聲音
這份瘋狂的去古追思喲
侵略著我那顆年邁的心
那片汪洋般的湖泊你曾走過
哦!舊日的愛人的蹤影
我站在道旁的你的像前
可不知怎么的,左右彳亍
我無法將她追及
逝去的我所哀悼之人哦
杳無尋跡,身影漸稀
激情從未釋放在將會有的曾經(jīng)
而我的哀號如夏日一般甘甜而明凈
那徐回的鳥兒為失落之物所墮殺
然而生命在剎那間被枯風吹下
我的心緒似也無法飛翔得更遠
漫漫林路,可否使我解顏?
一位美麗的女子在黑夜中消逝
消逝而又復現(xiàn),那輕紗般的薄衣
襯托出她動人心魄的體型
身體似乎在夏夜的徘徊中搖擺
變得輕盈,極其安適
不論是,
她們從我的身邊來來回回多少次
命運只當做不認識吾輩之容顏
她們走過,她們又走了
帶著夏夜撩人的姿態(tài)
和余下的一點點狂放與幻想
豐腴的手臂自此被愛神截取
以填補她的欲壑,是為
夏日之悠然之絕響
李章斌的詩
◎李章斌
遲到者的祭詩
關于星際空間的饑餓
以及它曾經(jīng)投在地上的陰影
我們所能說無一不是套話或假話
一個遲到者望著一無所有的天空
一床一床的謊言被我們當作夢境
每一只眼睛都比任何眼睛更怯懦
更善于欺騙自己的另一只眼睛——
這是一個被英雄所遺棄的夜晚
所有的路燈全都迷路了,我只知道
我的語詞是一畝渴望被收割的稻子
我的工作便是整夜整夜磨我的鐮刀
隨時準備再一次痛苦地收割自己
關于特蕾莎
特雷莎在閉上眼睛準備自殺時喊道住手
在那棵樹下再沒有別的葉子落下
在我向一個女人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
拖馬斯的胃開始在我身上生長
把我的欺騙和所有人的絞在一起
讓別人圍者你跳舞,再跳一遍
手持一支啞火的槍槍斃自己的一個部分
把思緒延伸到43年前,坐二等列車向瑞士逃亡
逃到越來越輕的情人懷里
再回到捷克斯洛伐克,逃離體液的氣味
帶著無處可逃的狗卡列林娜,
當一個女人把軟弱的頭靠到你肩上——
特雷莎把鏡頭對準了丈夫的情人
特蕾莎的狗把眼睛對準特蕾莎的身體
特蕾莎安慰另一個特蕾莎
特蕾莎和特蕾莎一起把卡車開進懸崖里
王暢的詩
◎王暢(南京大學中文系2010級本科)
莫愁湖觀海棠
我去看了海棠,像沒去一樣。
整個春天,我看過了梅花、桃花、櫻花和油菜花,
像沒看一樣。
江南出賣了我的想象力,
出賣我耽于美的眼睛。
我從人潮來,我隨人潮去。
我也曾在人潮中上課、放學,在人潮中
想你。我在人潮中溫柔地篡改記憶,
白色、粉色和更粉的粉色,
我比作你的笑暈,就拖出
一大堆古人。我活得像他們,
我去看了海棠,我看見了幸福。
致敬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
——萬能青年旅店
像一只狼毫闖過半個城市
他步行,不因此放緩咳嗽
身子陳舊,一顆刺破塵世的肺
拒絕褐色夾克的溫柔。雙手緘默
好時光兩束,被打開?——正始的
布鞋趕上,月光寶盒里的二號線
瘦弱的時代黑海綿,屋外人信口枯硯
想要礦化的手記,汏棄的瓶頸伸進
屋內,他漠不在意,背手丟下
十一月的素心劍法,挑開——
發(fā)光的果脯,秋色四合
十一月末,記雨
想起傲慢的老黃歷,它便落在了月初。
是否秋就此停住——并不成熟的你
是否擁有一個秋的密碼?
讓我在酣睡后看見,并在之前想到:
綢子拉長的窗外——一場雨
把距離打濕,把十一月打濕。
想起樹下的墳冢,你便抬頭,
在水泥地踢出雪花,用抑郁癥喂
受傷的路程。出奔時鼠尾的火焰
被這場雨澆滅——路暗了,天冷了,
讓我記起你,并更好忘掉你
——為我點燃蠟燭的少女。
郭秋孜的詩
◎郭秋孜(南京大學文學院文藝學11級碩士)
農場一日
愿我有朝一日,
在嚴酷的認識的終端,
依然能記起,
那些夕陽斜照進玻璃杯的傍晚,
群山彎成月牙的形狀。
你默默地,不發(fā)出一絲聲響。
這是十八點鐘的農場,
最后的光線駐留在桌角。
如果我能記起,
你唇邊細小的絨毛。
就像多年以后,
你清晰地回憶起,
我剝洋蔥頭時,
微笑的紋路。
當你青澀的瞳仁,
緩緩涌起爛漫的霞光。
我知道夜晚的潮水退下去的時候,
你濕漉漉的鞋里,
藏著一片玫瑰的花瓣。
沒有西伯利亞值得被記起,
就像沒有一片葉子擁有過完整的愛情。
秋天已結束
那年秋天已結束,
明信片還沒有寄出。
掌聲退到河的對岸,
長夜默默伏在水邊。
那年秋天已結束,
告別的故事只說了一半。
寂寥的是傍晚的篝火,
圍了一圈卻沒人歌唱。
那年秋天已結束,
枯葉厚得讓人窒息。
難過的是等待還在綿延,
小船卻早已劃到彼岸。
錢超的詩
◎錢超(南京大學文學院11級碩士文藝學專業(yè))
幻想十月
讓我死在絕望里/葡萄的死是永生
——伊蕾
夜深了。夜,重復著單調的夢
孤獨,成了另一扇窗口
它要逃進十月
十月,天空屬于蘆葦
也屬于風,柔軟的季節(jié)
我薄如一片陰影
且隨波逐流
如何能看得見一切
卻看不見荒蕪?
無分善惡,也不辨美丑
我的固執(zhí),是一株萬年青
有著拒絕陽光的姿態(tài)
該抖落一些潮濕的空氣
然后逃進十月
在十月,熄滅的葡萄里
沒有腐爛的氣息
艾略特與荒原
黃昏的哭聲里
那是第幾片葉?
生病的巖石、受傷的泥土
只有風,卷起荒涼的舌頭
星星丟失了眼睛
是誰?在空中
蹬踏,掙扎
像溺水的人。拽住
天空一角,望向
整座失火的城
可他下不來,下不來!
沒有云,只有云的墓碑
沒有雨,只有雨的尸體
更多的是海!是海!
是沒有的,??菔癄€
夜色的黑
讓掩蓋的城分泌更多
黏稠的液。喂養(yǎng)
形容枯槁的鬼
我不知道
還有多少欲望
能用來撲滅火焰?
燒吧!燒吧!
可他下不來!下不來!
我只能在死水邊期待
期待,他從潮濕的泥土里
鉆出來
陳文君的詩
◎陳文君(南京大學中文系2011級碩士)
蝙蝠
她們說,草地上空飛滿了蝙蝠,
我知道這是因為夏季到了,傍晚來了。
它們像詩歌、像情感、像月光,
飛入這個風吹草動的黃昏;
是一段歷史,從去夏到今天。
它們是對祖先忠誠的孩子,
除非即將死去,在墻角
匍匐向前,尋找埋葬自己的陰涼處,
否則,它們將永遠為夏季歡欣。
黑色的、憂郁的歡欣不會讓人們不快,
它將從暗藍色的傍晚
把黎明的手牽出來交到我們手中。
外婆
她去世時正是黎明,
在那最后的孤獨時辰里,
病痛不曾對她表現(xiàn)出憐憫。
我一次次把她追憶,
但愿她能感覺到安慰。
我總想知道那個時刻她想了什么,
也許領悟到死亡是我們共同的命運,
只是她承受了更多痛楚的不幸。
我懷著期望想象,那時我
也許是她腦中的一閃念,
也許不是。
她沒有足夠的時間回憶完一生。
我知道她有過屈辱、羞恥、無知和愛。
病中的朋友
她發(fā)燒了,三十八度八,
她聲明只吃藥,拒絕打吊針。
我先介紹她的基本情況:
二十四歲,有個男友,遠在外地。
男友每隔半月踏上火車看望她一次,
為盡地主之誼,
她每月支付三百元的旅館費用。
要是物價低些,他們的愛情也許更深厚。
這個來自鄉(xiāng)村的姑娘,
知道生之不易;
那顆維護愛情的心意
是從土地里長出來的。
顧星環(huán)的詩
◎顧星環(huán)(南京大學文學院現(xiàn)當代文學11級碩士)
五點鐘
那樣多人寫過五點鐘
而我的五點鐘
灰色剛好從內照亮
等待最歡愉的愛與死同時到來
黑幕布自皮膚輕柔掠過
無限疲沓之軀沉入布下之深井
緩慢 安詳 徐徐旋轉 長發(fā)遮遍全身
沉郁 沉郁
世界在另一世界高蹈
而星光倒掛下來
但人家晚飯的煙火氣
將我拽出與時間懸浮的纏綿
落日在雙子樓的夾縫外
泣下最后一粒殘綠
勒令我在暮年降臨之前
逃離你的懷抱
余一只永無主人的玻璃鞋
卡蜜爾,不致
將所有的關節(jié)折疊
心臟皺縮半個名字:
卡蜜爾
少女是我
老婦人也是
男人也是 我
但只有一間小室憐憫
沼澤漫溢
他或者他或者他的恩賞 或者他
我只感到無限的疲倦
憎恨單調的隱喻
所指一一落在實處
惡心從每個毛孔滲入
攻擊心臟
只好一遍遍雕刻肉身
并將所有的關節(jié)折疊
代入是卑鄙的美德
假借另一個女子的名字
半個中譯的名字
還自己的魂
還要說“致” 還要說
只是他熱愛無數(shù)的正臉
正臉 正臉 正臉 正臉 正臉
還有向他致敬的女人們
你們將我所有的關節(jié)折疊
一遍遍折疊
根本不懂得那些留白
熾紅如皮肉茲茲作響
還要妄稱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