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十八年前相識,一群女孩子剛剛從天真未開懵懂幼稚而締結(jié)出真摯的情誼,一顆真心對著另一顆真心。十年之后,當(dāng)初班級中的“五朵金花”再一次相逢,那是一種怎樣的場面。長歌當(dāng)哭,街頭買醉,又或者只是安靜別在一角,話家常話曾經(jīng)話未來。
是在那個夜里,我們相約而聚,走在老家的街頭,其中的那個她有些許醉意,眼角有一點碎碎的淚。街頭強(qiáng)烈的青綠的光正照在她臉上,下面襯著寬博的黑衣,背景也是影憧憧的,更顯明地看見她的臉,有一點慘白。她難得有這樣靜靜立著,雖然微笑著,因為從來沒這么安靜,一靜下來就像有一種悲哀,那緊湊明倩之眉眼里有一種橫了心的鋒棱,使我想到“亂世佳人”。這位“亂世佳人”有著難忘的往事,因太過深刻曲折曾深深折磨著她,然而她倚靠自己的毅力從那段日子里活了過來,重新明亮明媚起來。
而另外的四個,大都過得稀松平常,有小的不滿,然而浮于顏面的又是一種緊緊的朱紅色的喜悅,這幾個都善于哄著自己的心,因此過得倒也差強(qiáng)人意。
就在分手之際,每個人都必須走向自己的住所時,我們緊緊地?fù)肀г谝黄穑驗樯钪@種時候的難得,抱得更加緊,緊緊地舍不得松開雙手,不說祝福話,也不道別,只是靜靜地在那個世界里依戀地做更長一點時間的停留。是啊,年紀(jì)越大,閨蜜相聚的時光愈難愈少。
女人們一過二十歲,開始往另一個無關(guān)風(fēng)月的世界里跳,紛紛走入婚姻的世界,從此開始另一種獨特的探尋,探尋更為世俗的生活——柴米油鹽、婆媳小姑、夫君孩子,事業(yè)朋友的,以及還得構(gòu)建一個自己私有珍貴的小世界。世俗的世界是實際而性感的,有一股肌膚之余似的。那些都有著觸手的涼和暖,是可感可知的。然而那個私有的小世界,則是飄忽而隱秘的,它不是那種陽剛凜冽的氣味,而是帶有些陰柔委婉的,是女人家的氣味。
閨蜜時光是那個私有小世界里的獨自珍貴的一部分。閨蜜情誼的前身是小姐妹情誼,女孩子們或是為鄰而居滋生出小姐妹情誼,或是走入校園,自自然然地有一小部分女孩子成為好的姐妹。這種小姐妹情誼其實并不是患難與共的一種,也不是相濡以沫的一種,它無恩也無怨,沒那么多的糾纏。它又是無家無業(yè),沒什么羈絆和保障。要說是知心,女兒家又有多少私心呢?她們更多只是個作伴,作伴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作伴,不過是上學(xué)下學(xué)的路上。她們相偎相依,看上去不免是有些小題大作的,然而她們的表情卻是那樣認(rèn)真,由不得叫你也認(rèn)真的。她們的作伴,其實是寂寞加寂寞,無奈加無奈,彼此誰也幫不上誰的忙,因此,倒也抽去了功利心,變得很純粹。這也是她們平淡的少年生活中的一個社交。時日久長,若是遇上個能深入內(nèi)心的,漸漸地,這種小姐妹情誼就變成了閨蜜。
閨蜜其實是一個女人一生最寶貴的財富。不管到了什么時候,縱使這閨蜜們因為命運(yùn)斗轉(zhuǎn),天各一方的,平日里疏于聯(lián)絡(luò),可如果一旦見面,每個人都忽然間回復(fù)到當(dāng)初在一起的模樣,清透單純,只是一個純潔無暇的女孩子一般,沒什么叨擾,倒是現(xiàn)實中的很多情景遠(yuǎn)去了,不復(fù)再現(xiàn),好像是幻覺一樣的東西。
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的內(nèi)容里也有些好的驕人的個人的消息,然而女人一過三十歲,就好像已經(jīng)過了那種狂熱羨慕他人的時期。時日漸長,慢慢地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yùn)、格局、歸屬。安于自己的每個選擇,并相信它是好的。
也暢談現(xiàn)實里的一些東西,家長里短的,然而更多的不過是那逝去時光里永存的一些記憶,譬如初戀啦,第一次難忘的事啦,喜歡的老師啊,考試成績之類的啊。由芝麻小事談起,漸漸地深入,然后交換彼此的秘密,交換彼此的重負(fù),交換以為愈合而事實上永遠(yuǎn)不會愈合的潰爛的心。長歌當(dāng)哭,喝到最后半醉半醒,哭。沒有縱情大哭,就是一種情緒,憐惜一下鄙視一下自己,俗氣得很。
有時候難免覺得生命的殘酷??吹阶约嚎s小又縮小的,怯怯的愿望,總覺得無限的慘傷。然而我們又受不了這一味的悲傷,常常哄著自己的心,悄悄對它說一些富足豐盈色彩鮮明的話。好像這樣生活會更容易一些。
我們深深的明白,人生需要詩歌的純粹,精致,優(yōu)美,但是更多時候,生活需要堅持,頑強(qiáng),迂回,粗糙,妥協(xié),甚至是必要時刻的同流合污。然后,再在卑微的土地上,開出花朵。甚至,是以生命的無意義,去抵抗與消解無意義的生命那一部分。未來的命運(yùn)要給予我們什么,我們并不知情,但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會臨陣脫逃,而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迎接它。即便是歲月要爬過我們的臉龐,留下衰老與滄桑。然而我們也不愿意永遠(yuǎn)停留在少女時代。
少女時代是無懼無憂的,是興風(fēng)作浪的,是不能委曲求全的,是血氣方剛的,是漂浮不定。而到了女人時代就不一樣,在歲月中放光了那些能量,如今已是磐石一般,那么穩(wěn)定,像靜止的海,美麗而壯觀。
年紀(jì)越大,閨蜜相聚的時光愈難愈少。有一次,那么就狠狠地珍惜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