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詹姆斯.蘭特
“生命在于運動”,眼下成了人人盡知的至理名言。打拳的,踢腿的,散步的,丟“飛碟”的,跳街舞的……鬧得沸沸揚揚。特別是那些離退休的“老字輩”,積極性更是空前高漲,眼下這日子過得夠順氣的了,誰愿意早早地到馬克思那兒去報到?!因此,體育鍛煉一會兒一個新名堂,如今又刮起了練“氣功操”的熱風。
這操可了不得,一“發(fā)功”,人不能自制,笑的有,哭的有,在地上翻跟斗的有,津津有味地啃草根的有……身體仿佛全受外力的控制,那些即興表演毫不做作,又自然又天真。這操特別適合于老年人,據(jù)說是有病治病,無病健身。于是,這些老大爺老太婆全迷上了,顧不得兒孫繞膝,人前失態(tài),一心一意圖個添壽添福。
體委的氣功操教練名叫胡子云,四十多歲,每早在長春園的一塊草坪上,為熱心的老學生們講授要領。他圓頭大臉,慈眉善目,脾氣好得出奇,誰見了都說他是個“福相”。他最大的本事是能幫助那些發(fā)不起“功”來的人排除“故障”,進入“忘我”之境,然后翻騰跳躍,自由自在再沒有半點羈絆。
這氣功操真要達到“發(fā)功”的佳境,最起碼的要求是排除雜念。瞧,老胡給一位老爺子解說“發(fā)功”秘訣:“大爺,你別惦記著萊還沒買,米還沒淘,有大娘在家哩。你就什么也別想,讓腦子靜得像一汪水似的,這叫‘意守丹田。”邊說邊用手在大爺?shù)念^頂(并不接觸頭)來回地晃動,那手指間帶著一股力和氣。不一會兒,大爺朦朧中聽得一聲斷喝:“發(fā)!”好像打開了一個開關,大爺便開始
又笑又跳起來。你說神不神?老胡沒有這一手,人家服嗎?
今天,老胡又起了個大早,踏著草尖上的串串露珠,來到了大草坪。靜悄悄的,人還沒有來,他起得早了些。不,昨晚他就沒怎么睡。這么多年來,老胡從沒有過失眠的記錄呀,心寬體壯,倒頭便睡,但昨晚確實是失眠了。就為了體委主任告訴了他一個消息:明早,市委的諸葛成書記也要來學氣功操。他聽了,驚出了一身汗,倒不是這新來的學生職務高,怕不好教,這擔心他自知是多余的。諸葛成書記是個和藹可親的人,沒半點架子,很親民。那次,他帶隊去省體委參加老年人的體育比賽,奪了好幾塊金牌、銀牌、銅牌,回市時,諸葛成書記帶著幾個常委親自到車站去接,一一握手問候,真正是平易近人。那么,老胡擔心什么呢?就擔心“功”一旦“發(fā)”起來,諸葛成書記跳跳蹦蹦的,萬一跌了手和腳.他怎么擔當?shù)闷??人家是一市之主,等著他辦的事多著哩,傷了,殘了,全市幾十萬人會戳他的脊梁,那才叫“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樣”。
想著,想著,心一煩,便噼里啪啦打開了長拳,直聽得風聲呼呼,拳腳剛勁凌厲。
“好!”
“真不錯!”
老胡剛一收勢,四周便響起一片喝彩聲。原來是練氣功操的人都到齊了。
老胡將眼睛往人群里一瞄,看見了諸葛成書記。他站在最后面,不高不矮的個子,蓄著個平頭,一雙眼睛很有神,一臉的笑。
老胡忙跑過去,親親熱熱地喊聲:“諸葛成書記,您來啦。主任昨天就告訴我您要來,真……讓人高興。”
這些老大爺、老太婆一聽市委書記來了,一個個都緊張起來,扯衣的扯衣,搓手的搓手,說話也小心謹慎了,生怕有什么不妥當?shù)牡胤健?/p>
諸葛成哈哈一笑:“胡教練,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學生了,你別把我當成什么頭頭腦腦的?!?/p>
“那是。那是。”老胡感動地點點頭。
他開始叫學生們散開,講解氣功操的要領,然后分析此中的妙處。這些學生們早已爛熟于心;他是為講給諸葛成書記聽的。
“開始發(fā)‘功。注意!排除雜念,意守丹田。起式——”
他走到諸葛成書記跟前,認真地問:“您不知聽懂了沒有?”
“聽懂了?!?/p>
“那么,就請按我講的方法‘發(fā)功,首先是心靜,什么也不想,像出家人的靜悟。呵,不,這比方不好。反正是全身松弛,腦子里倒干凈一切一切的想法。”
諸葛成書記五十出頭了,平素打打羽毛球、乒乓球,很重視鍛煉身體。關于氣功操,他認真地閱讀過有關資料,覺得很有道理,又悄悄地來看過幾次,便決定來試一試。更重要的是想和這些老人親密接觸,聽聽他們對市委、市政府的建設性意見。
昨晚,他高興地告訴老伴和兒子,說明早去學氣功操,話沒說完,老伴就嚷開了:“這像什么?市委書記瘋瘋癲癲的,又跳又鬧,叫人看了笑話?!?/p>
兒子的話更尖刻:“爸爸,下次您在臺上作報告,人家就會說,‘別看他現(xiàn)在正正經經的樣子,早晨還趴在地上翻跟斗哩?!?/p>
諸葛成沒理他們,市委書記不也是人嘛?所以今早他依舊來了。
此刻,他舒了口氣,想努力靜下心來,配合雙手起式,進入“發(fā)功”的準備階段。
……瘋瘋癲癲的……呼吸要輕松……趴在地上翻跟斗哩……別管它,意守丹田……
老伴、兒子的聲音和胡教練的聲音,總是糾纏在一起。他想努力排除干擾他的聲音,怎么也排除不了。他越是緊張,越是不能平靜,頭上竟憋出大顆的汗珠子。
他睜開微閉的雙眼,討救似的望著老胡。
老胡也在看著他,心情很復雜。他一會兒希望這“功”很快“發(fā)”起來,一會兒又希望這“功”最好變成“啞功”。他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手心沁出了一層油汗。
“胡老師,幫幫忙,給我‘發(fā)一‘發(fā)!”
老胡鎮(zhèn)住了神,把手放在諸葛成的頭頂,來回運氣,口里說:“書記,您就什么也別想,工作上的事別想,開會的事別想,老伴和孩子的事也別想,心靜、腦靜,‘功就會‘發(fā)起來的。”
他一遍一遍地重復著,聲音都有點兒發(fā)澀發(fā)顫,腦袋更是嗡嗡嗡地響。他擔心著什么?又希望著什么?只覺得兩只手軟綿綿的,根本就沒運上氣來。
諸葛成書記期待著的那個童趣盎然的境界,幾多有意思啊,一切都無拘無束,一切都自自然然。但他始終沒有等到。
這氣功操,是不是對他就不靈驗了?他轉過臉去,愣住了。今天是怎么搞的?居然一個也沒有“發(fā)”起“功”來,一個個憋得滿臉通紅,微微閉住的眼皮下,有一線光亮都不約而同地射向他。大伙太緊張了,在此時此地。
諸葛成收住式,輕聲對老胡說:“看樣子我這個人太笨了,學不會。謝謝您,胡老師?!比缓?,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走了。
老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對大伙說:“現(xiàn)在你們可以心無雜念了吧?起式,‘發(fā)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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