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林
我們這里的菜系叫淮揚菜,原料普通,口味折中。
講究的是烹飪的技藝。
我這回要說的,是解放初期平橋鎮(zhèn)上的一個廚師朱大可。
飯館名字叫鬼腰橋,在淮安的方言里,“鬼”有時可以當動詞用,有向下彎的意思,鬼腰,就是馱背。
他的飯館門前就是鬼腰橋,橋下活水,時有甲魚經(jīng)過。
飯館是朱大可所開,掌勺的卻不是他,是另外一個黃胖子。
他自己是個甩手掌柜,如果有比較重要的客人,才會上手做一道甲魚湯。
客人上桌了,他就會取出一把崩鉤,穿了豬肝,下到鬼腰橋下的河中。
豬肝是大腥之物,甲魚喜腥,就著了他的道。
甲魚也是大腥之物,朱大可做的甲魚湯卻沒有一點腥味,熱可佐酒,冷可泡飯。
而朱大可做甲魚湯很干凈,絕不添作料,清得就像一碗水,喝到嘴里溫軟濃糯,口腔里稠稠的,香得令人沉醉。
做法乃是祖?zhèn)鳌?/p>
相比之下,黃胖子就顯得落寞了些,他自認為手藝不錯,可是呢,客人們都是沖著甲魚湯來的,他就是把菜做得再地道,誰會注意呢?
黃胖子很郁悶,一郁悶,就起了別的心思。
他打起了謝春花的主意。
謝春花早已是秋天的菠菜了,黃胖子暗地里跟她曖昧,只因為她是老板娘。
有點解恨的意思。
一開始謝春花也當他是開玩笑,后來呢就認了真,女人在這方面一認了真,那可比什么都可怕。
黃胖子開始還在應付,后來就開始逃避了。
哪里逃避得了喲?
就想辦法,讓謝春花知難而退。
讓她搞清楚那甲魚湯的做法。
謝春花平時沒留意這個,火急火燎地問,朱大可只是稍微奇怪了一下。
還是說給她了。
祖上的秘方,說明白了其實很簡單:殺甲魚時用它的一半膽汁先把甲魚肉腌一遍,然后沖凈入鍋,將熟時再放入另一半膽汁。
黃胖子和謝春花的事,早已是沸沸揚揚。
謝春花也奇怪,朱大可,竟然把祖?zhèn)髅胤讲毁M勁地說給她了。
會不會有詐?
朱大可笑笑,第二天,當著黃胖子和謝春花的面,把甲魚湯做了一遍。
然后,解下圍裙,在鬼腰橋下洗了把手,走了。
這個飯館,很明顯是讓給了黃胖子。
很多年后,黃胖子也做了甩手掌柜。
但他從不做甲魚湯。
有一天,黃胖子在鬼腰橋上看風景,就看到一個年輕人用崩鉤釣甲魚。
甲魚吞下崩鉤上的豬肝,想走,一走,就觸動了崩鉤上的機關。
啪,崩鉤就張開了,卡住了甲魚的喉嚨。
黃胖子愣了一下,就笑,對那個年青人說,來吧,我做甲魚湯給你喝。
謝春花看了這個孩子也流了淚,她一開始以為是朱大可那方面有毛病,生不下孩子。
可他后來跟了黃胖子,才知道是自己有毛病。
留下了這孩子,在飯館里,打下手。
黃胖子的生活原來過得沒滋味,現(xiàn)在呢,喜歡聽聽戲、下下棋了。
臨死的時候,黃胖子說,我以前就聽說大可有個相好兒,他那年離開飯館,我就覺得可能是去找那個相好了。
但是一直沒有準確的消息。
我老是覺得愧對了他。
現(xiàn)在這孩子來了,正好把飯館交給他,我也不虧欠他了。
舒了一口氣,很安心地走了。
只有謝春花暗自流淚。
當年朱大可有相好的消息是她散布出去的,目的,就是讓黃胖子心安。
雖然這孩子不會說話,可是謝春花從他的手勢里知道。
他,是被朱大可收養(yǎ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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