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華

沿著掩映于蓊郁林木中的青石臺階，我拾級而上，去到了絕壁千仞的文山市西華山中部，在那片四周修竹搖曳，林木蒼郁，地面卻鑲有瓷磚的莊重地帶，久久地佇立、注視和流連于這一地帶之中央，與桑梓民眾息息相關(guān)，其名入雷貫耳，且被喻為一株“南天巨樹”的楚圖南先生銅像前。

先生誕生于1899年8月28日，殞沒于1994年4月11日，享年95歲。先生銅像下部，鐫刻著出自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委員長喬石同志正楷手書的五個金色大字——楚國南同志；落款日期為1996年3月12日。先生銅像背后，蒼郁林木下的黑色大理石墻壁上，鐫刻著先生之生平；三百字左右的銘文，簡單明了，言簡意賅，將先生95年之宕蕩滄桑，爍爍事跡，展示于先生故鄉(xiāng)風景最為崢嶸綺麗的西華山中，既方便游人拜謁與敬仰，也讓先生魂靈，與西華山中蒼幽林木生生不息，永駐文山。

“千峰萬壑遠連天，峽谷林深啼杜鵑；回蕩鳥語聲聲喚，皓首征人猶未還。”這一舊作，系先生86歲時，因思鄉(xiāng)心切，在京寫下的《鄉(xiāng)心》兩首詩之一，看后令人思之良多。

先生生于邊城文山。14歲即被送往昆明找到父親，從此他與文山這一衣胞之地，成了只能魂牽夢縈的永別。16歲時，先生考入昆明聯(lián)合中學；三年后，又考入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北京師大前身）官費生，進而苦心攻讀，開闊視野，并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從此把一生的心血，奉獻給我國人民的文化教育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社會活動事業(yè)。

——從1919年8月至1923年夏，先生與一些進步同學一起，辦起了“工學會”，還出版了啟蒙性刊物《工學月刊》，進而參加了社會主義青年團（SY），為宣傳馬克思主義觀點，做出了積極的努力。1924年高師畢業(yè)回到云南昆明，一邊在教育部門工作，一邊接觸青年學生，組織進步的學生會，使學校帶來新的生機。1925年底，繼奉中共北方局及李大釗同志指示回到北京后，又奉命往東北，旨在以教書為掩護開辟黨的地下工作；又經(jīng)杜繼曾同志介紹，李大釗同志批準，于1926年初轉(zhuǎn)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1926年前后，奉命前往山東濟南、泰安、河南開封等地，仍以教書為掩護，從事黨的工作歷時4年。1930年夏，又奉命轉(zhuǎn)至哈爾濱任教；在1930年底的學潮中，軍閥張作霖將他逮捕，特組織軍事法庭，網(wǎng)羅當時之軍政領(lǐng)域所謂的“名流和有聲望之士”，對他進行審判而幾遭槍決，后因懾于社會輿論，改判有期徒刑。在監(jiān)獄中，先生堅貞不屈，保守黨的機密，并同其他被捕的青年學生和教師一起，堅持斗爭，直到1935年偽滿皇帝登基，方才遇赦出獄，變裝易名南下。1936年，先生奉命到河南開封北倉女中教書，秘密進行黨的工作。1937年秋，先生輾轉(zhuǎn)至昆明，任云南大學教授和文史系主任；在國民黨白色恐怖下，他一面教書，一面從事民主運動；1943年春，先生巧妙地將中共中央南方局派至昆明指導和幫助民主運動的代表華崗同志，向校方推薦，讓其擔任社會學教授而獲準，使其得以公開的身份，與各方面人士取得聯(lián)系和開展工作，并在抗日、民主、進步的旗幟下，把各方面的人士、特別是聞一多、李公樸等名流團結(jié)起來，使他們走入黨所領(lǐng)導的人民大革命之行列，逐漸擴大了大后方的革命事業(yè)。

——1943年，云南始建民主同盟支部。先生奉黨的指示，加入了中國民主同盟，并擔任民盟云南支部主委，進而同支部委員一起，團結(jié)廣大愛國知識分子，促進了大后方的抗日救亡運動和反對蔣介石獨裁統(tǒng)治的斗爭。從1942年至1945年，他以筆名“高寒”匯集出版了《刁斗集》、《荷戈集》、《旅塵余記》等書。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先生與民盟其他領(lǐng)導成員一起，把文化教育界、青年知識分子以及廣大愛國民主人士團結(jié)在共產(chǎn)黨周圍，使反對國民黨獨裁統(tǒng)治的群眾運動走向高潮。因此，國民黨反動派的特務(wù)機關(guān)懸賞謀殺在昆的民盟主要負責人，并制造了“一二·一”慘案和暗殺李公樸、聞一多事件；斯時，因為先生險遭暗殺，即奉命離開昆明前往上海，經(jīng)沈鈞儒介紹，任上海法學院教授，繼續(xù)從事推動反對國民黨獨裁統(tǒng)治的愛國民主運動。1948年，經(jīng)黨組織安排，先生秘密取道香港、天津，進入河北平山縣中共中央所在地，并在1949年初隨解放軍進入北平，參加了對各大學接管和新政協(xié)的籌備工作，當選為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委員，參加了1949年10月1日的開國大典。

“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長著草?！边@是美國著名大詩人惠特曼問世于一百三十多年前的經(jīng)典大著《草葉集》中的千古名句。眾所周知，該大著的中譯版有多種，但最具翻譯水平者，當數(shù)楚老先生之譯作。草葉是最普通，最有生命的東西；猶如楚老一生，既自然平凡，又內(nèi)涵深幽，還氣勢恢宏。

新中國成立后，先生歷任北京師范大學教授，西南行政委員會文教委主任、文教部長，并兼任中國民主同盟西南總支部主任。1953年奉調(diào)北京任中央人民政府掃盲工作委員會主任。1954年任中國人民對外文化協(xié)會會長。1958年任國務(wù)院對外文化聯(lián)絡(luò)委員會副主任。1978年任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副會長。在長期從事對外文化交流和對外民間友好工作中，多次出訪亞洲、非洲、拉丁美洲、歐洲等幾十個國家和地區(qū)，并多次出席國際性和平會議，宣傳我國對內(nèi)、對外政策，介紹我國社會主義建設(shè)事業(yè)成就。在許多國家的文化界、藝術(shù)界和政界人士中廣交朋友；特別是先生年過八旬以后，仍不辭辛苦，率代表團訪問英國、法國、比利時、意大利、羅馬尼亞、朝鮮、印度等國家，為促進中國人民與世界人民的友誼，做出了十分突出的貢獻。

從1954年起，先生是歷屆全國人大代表，第二、三、四、五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笫五屆全國人大常委。自1956年起，一直擔任中國民主同盟中央委員會副主席。1986年3月當選為民盟中央代主席。1987年1月當選為名譽主席。1986年4月，在全國人大第四次會議上，先生以八十六歲高齡，被補選為笫六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屆時，先生仍然思路清晰，耳聰目明，記憶甚健，氣度軒昂，精神矍鑠，還是幾十年滄桑歲月中養(yǎng)成的俯首仍甘孺子牛之質(zhì)樸形象。于是，筆者萌生幽情，突然想到了由先生當年譯出惠特曼大著之尾聲部分中的兩句話：“同志，這不是書本；誰接觸它，就是接觸一個人?！?/p>

筆者登上西華山，拜謁先生銅像以及拜覽其簡要生平之際，時值2012年之盛夏，端午節(jié)前。炎炎夏日，天氣如火如荼，蒼郁且生機勃然的林木當中，總是此起彼伏地響徹著俗稱“叫天子”的知了們吟唱生活的聲音，只要帶著情感去聽，就能感覺，其實這些知了的叫聲一點兒也不單調(diào)，其混聲與韻律，實為人間一絕。

近百年以來，先生在史學、文化研究、創(chuàng)作和翻譯等領(lǐng)域造詣頗深。除出版過《刁斗集》、《荷戈集》、《旅塵余記》等幾部深刻揭露反動派黑暗統(tǒng)治的散文、小說以外，譯注尤為豐富。俄國涅克拉索夫的長詩《在俄國誰能快樂而自由》，美國惠特曼的《草葉集選》，德國斯威布的《希臘神話和傳說》，尼采的哲學名著、學術(shù)專著《地理學發(fā)達史》，以及《沒有仇恨和虛偽的國度》、《看哪些人》、《風葉集》、《悲劇及其他》等，都是經(jīng)他一支妙筆，早年介紹到國內(nèi)的。此外，先生之書法，獨辟蹊徑，那種取勢中正，體格近顏而直逼漢人的氣勢，普天之下，自成一家，祖國之名山大川和都市之高雅境地，都能見著先生之墨寶，且被稱頌為“字字完美，斂神藏鋒，端莊凝重”。再者，先生還是一位國內(nèi)外知名的世界語者，曾和巴金等老一輩世界語者發(fā)起組織成立“世界語之友會”，并被選為會長……

將離開先生銅像之前，筆者把最后一束目光，聚焦先生之生平的最后一句言辭上：忠誠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著名的社會活動家楚圖南同志永垂不朽！其實，在國人心里，先生名揚四海，著名外交家、教育家、翻譯家、革命家、社會活動家之聲名，早已深入人心。

就要離去了，筆者驀然回首，往東方遙望，但見湛藍的蒼穹之下，巋然矗立于東山之巔的文筆塔，似乎綠蔭披拂，極富人文靈性而聳入云天。與此同時，先生當年的《鄉(xiāng)心》兩首之二，便在筆者耳邊回響——滇山云影映月光，萬里鄉(xiāng)心入夢長；遙憶南天春不老，繁花滿野四時香。

剎那間，筆者心中，驟然升起欲說還休的萬語千言；而此時此刻，那些極通人性的知了們，竟然至少以千只為計，在同一時間嗚哩哇啦、如歌如潮那般，唱出了靈魂深處的最強之音，其音竟然震撼筆者，以致心中風起云涌，心潮一浪高過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