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現(xiàn)
沒有一個我會停下
一次又一次……我誕生在
無限的時間之中,我永遠不會
藏在墓碑后面借鬼神的名義出來嚇唬人
不管是你此刻在這一行遇見我
又或者是在下一句忘記我
我還是一圈圈地奔跑直到——
年輪再次分娩出年輪中的被上鎖的永恒
沒有一把斧頭能說出我,一截午后的木樁上
血水一樣流淌的詩
再多的枝葉都是多余的,連禿也是多余的
在多出來的一個坑,除了經(jīng)驗
我乏善可陳,消失也成為我必須攜帶的背囊
神也是弟弟
鐘乳石放蕩不羈
卻永不墮落
那是造化欲望的掙扎與傲慢
就算是在峭壁之下
她也敢纏綿
給猙獰的懸崖看:她的裸腿
懸空伸了下來
正在辨認中
我看見這些,心中的火在燃燒
但我不能說出——
三百個世紀在她那
也如同嬰兒般,神也是弟弟
2012
山體行走算什么?
北極都在移動了,
太陽的方位都不對了??只诺娜祟愊嘈帕爽斞湃说念A言:
“2012年12月21日黑暗降臨后,12月22日
的黎明永遠不會到來。”
各個國家紛紛制造宇宙飛船,預售機票
終于在2012年12月12日這一天
70億地球公民都移民去月球和金星土星木星水
星上去
說不出個理由,就剩下我的一家三口錯過了航班
偌大個地球眨眨眼就剩下三個人了
我不罵,反而有點志得意滿摟住妻兒大笑
不用逐鹿征戰(zhàn),咋世界就是我的了
還是世界之王,白金漢宮是我的
克里姆林宮是我的,凡爾賽宮是我的,
白宮是我的,可是那都是被我荒廢的,甚至整個歐洲
整個非洲整個南美洲北美洲都是被我浪費的
我只守住亞洲的東方的一小塊
中國的一小塊,我的野心是讓整個世界為我留白
我只派些灰塵去打理我無法坐上的王座
我只派些風雨去入住我無法管轄的洲國
然后,過著過著才想起這是2013年的元旦了,
要換日歷了,可是日歷要到哪買?
殺破狼
我還想壓低聲音
用默念來結(jié)束這首詩的命運
你們沒有聽清楚很抱歉
我怕我的口氣太大
污染了清新的空氣
念及高山流水的迂回,碰了碰嘴唇,
我是在失去回聲最后的時刻,
才跟你講和。緩慢,無聲的詩歌——
怎么這世界荒原越來越少了
我像過去一樣,終日想著殺、破、狼的格局,以及
無常的門,哪怕想到門牙想掉了
打破了黃金分割的嗓子,我還是養(yǎng)著
我沒心沒肺的一股殺氣,
當舌頭上的懸崖愈益光明,我忍著
仿佛深臨到闌尾炎里的貧民窟,熄滅狼的月亮,
這世界富有的也越來越多了
那么無窮的,只有我的沉默還那么無窮
我不讀出聲來,并不代表我兩脅沒關(guān)羽
也不代表我腋下沒張飛
這也正是令我喉結(jié)上的劉備詫異的
如果我一個人能咽下這個時代給我的這個位置
我還想壓低一下心的位置
用這首詩的命運來結(jié)束默哀
換了新房
今天帝國換了新房,
舊山河搬不了就不搬了
那些古樸的家當,都用了幾千年了
太陽油也用膩了,也不帶走了
四季也饜足了,得換了
呵,新房,我的帝國永遠恬靜;
再也不可能回來一個靈魂
告訴人我何以是這么寂寥。
我沒有同類!
更多的對象,是瞬息的美
沒有“永恒”,——于是,在這廣大的
房間,我獨自站定、沉思,
直到世俗、世人,都沒入虛無里。
我不再害怕,看了一眼窗外。
牛市
無論在哪遇見
老黃牛都是我的老鄉(xiāng)
有誰會驚詫老黃牛
集體出現(xiàn)在這個城市,集體喘月
而鄉(xiāng)下閑置的驚蟄
生銹的谷雨
總有無所事事的兩個老人讓我疼痛
同樣無所事事的老黃牛
在街頭對著圍觀的奶牛與牦牛
彈琴
而聞琴聲過來公費旅游的犀牛
西門塔爾牛、瑞士褐牛、丹麥紅牛
安格勒牛、德房牛、墨利灰牛、沙希華牛
夏洛來牛、利穆贊牛、契安尼娜牛
都同時出現(xiàn)在這個史上最牛的城市
為什么一眨眼間在這個城市
我遇見的人也全都是牛頭馬臉
為什么人都喜歡做牛做馬
感謝我與生俱來的牛脾氣
我原諒了我生不彈琴
死也不聽琴
我要執(zhí)牛耳
鑿一個深深的墻洞
有了內(nèi)容,每當我眺望地面
地面就在它的黑暗溺斃中射醒對面的光。
隔著一個球而已,我的腳窩敲著你的腳窩
如果垂直打一個洞,我就可以
用我的星光偷窺你的曙光
用我的北京時間喊醒你的南美大陸——
孔里的將士騎巴拿馬運河叩鼓報急。
哥倫比亞的鼻環(huán)和金蟾蜍跳向你。巴西的
足球射向你。玻利瓦爾在戰(zhàn)馬上挾起
委內(nèi)瑞拉、秘魯、哥倫比亞、厄瓜多爾、玻利維亞和
巴拿馬
奔向你。圣馬丁也挾起阿根廷,奧希金斯也挾起智利
多少塵土通過馬尾豹紋的速寫一把抓向你的喉嚨。
大地在震動。沒想到消失無蹤的那些人
奇跡似地歸來從這洞孔。戲服未脫,
妝未卸,透過這窒息的地理的漏洞,剛剛消逝的,歷
史——
穿梭于先前的形體并且
將搖晃的世界專注地擺在時間面前
我必須看到瞳孔里的信鴿行走于胸口。
沒有買主出現(xiàn)。除了你
沒有其它的天使存在。
祭奠我在塵世的日子
星星
眨了一下
我就回到了人間
即使一樣的閃爍
也已經(jīng)不是
當時的星光
天空是一個錯誤,那一年洪水泛濫
一條大江就像一條巨大的蜈蚣,
所有的支流像它奮力的百足
紅腫的兩岸不斷下沉
我本想在這里定居,你理解么?
民族搖晃的桌子。十一個碗為了外交的技巧,
承諾我們一個黃金時代的未來
但其中一雙筷子夾起了蜈蚣,這個
突然的變故,革命家不斷在說:“推翻——
消滅和夢想將位于同一緯度”
我作為一個平民陷入其中。政治家們倒好
一頭倒在了酒席上,睡著了。
大地的圓桌擺了人頭,狼藉的碗筷
殘留著幾堆江山,餐布上濺滿了百姓的膏油
我知道“人間”對我的欺騙有多深,
而我又如何一直癡狂地輕信著
這樣的匡騙:“寫詩吧。你有的是時代?!?/p>
沒有體諒,沒有悲憫,連羞恥都沒有,
一批食客走了,又換一批新的食客
筷子,動了一下,改朝換代眨眼就完成了
“店小二——來一碟夏商周”
座位,蠕了一下,六國就沒了,趙政上來了
端坐在西元前二二一,座位又蠕了一下,
這下子是鴻門宴,項羽與劉邦剛坐下,另一座又喊了
“店小二——快快快,再來一盆唐宋元明清”
熱鬧的食市還引來了八國聯(lián)軍,和狗日的太陽
我作為一個饑民深陷其中。食客們倒好
一頭栽在了酒席上,睡著了。
大地的圓桌擺了人頭,狼狽為奸的杯樽
側(cè)翻在旁弄得城殘國破,餐布上沾滿了百姓的血水
我知道“人間”對我的欺誑有多廣,
而我又如何一直癡狂地輕信著
這樣的匡騙:“寫詩吧。你有的是國家?!?/p>
望岳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多么豪邁的一俯,令世人百世皆仰
仰望星辰,我非常了然
我這一顆,與你的那一顆
僅僅是時空犯下的罪與罰
你要看的是大地、人世
而我要看的是世人、天空
我愿給你錯覺——
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
你乃盛唐時期偉大的詩圣,我地位沒你巔
但我比你更顛,去掉一座山的狂妄
巔與顛的造化全在一念間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我偏執(zhí)要倒讀讀此律,望岳,倒不如讓岳望
悲哀的地平線拴不住我挖開的大坑
往下跳的,別指望是我,是我的時代——
少陵野老今已一千三百歲矣
怎敵剛而立的我。我沒巔峰過,
不等于我沒被這首詩顛瘋過
那輸了的賭徒可以贏了——
我只需要一個讀者,也許就是你,而不是他們!
像海盜一樣的閱讀
那是你們不能遇見的海盜
為了遇見他們
我戴上我們的面具
讓政治家議論了六七年,又讓
探險家尋找了七八年
不再局限于加勒比海
也不局限在亞丁灣、索馬里、
馬六甲,但是嘶吼啊咆哮,完全來自橫空
劈面而來的三百個黃金時代
像密集而險惡的一句句撲過來
圍剿我此刻澎湃起來的內(nèi)心
我看見了——橫行無忌的文字
像海盜,打劫商船、掠奪時空
各門派的骷髏旗被風暴的頭顱粗暴地撞斷
粗俗的獨眼唯美地審判了我的孤傲
相信吧,顛狂癥只是一個幌子。
一切都在潰逃——
只有我瘋狂的想像力像怒發(fā)
在船頭舞蹈。我的冷幽默
像冰山一角在竊笑:我為了制造出這一出鬧劇
一再推遲我心海上的日出,所有的光明
都藏在他們黑色眼罩背后:那是一定的
所有的光榮要等到——
發(fā)腥的海風忍著發(fā)燙的胸口讀懂我那一刻
永恒
用山淹沒沒人看懂的漩渦
蒼鷹犯下的大案
和一首詩攫走的時空是一樣的
所以,還是由你來決定
山頂上的經(jīng)幡不動了,日落
再落不下來。
灰兔卻一點點漫了上來
你需要在痛苦中辨認詩句
你放棄在塵世中尋找生者,俯身望見
風一年四季都穿旗袍,僅僅為了生計
而維護著史詩和宇宙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