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興玲
月亮之上
迷惑的時候,我在遙望。
盼望碰到一個月亮,打開著,
像一盞釘在墻壁的路燈,
取消背后的一切陰暗的事物。
想遺忘,想風干憂傷。一摞摞情歌,
唱著唱著,靈魂就像水銀一樣。
閃著光亮,飛到月亮之上。
而仍然有太多的重量在胸膛。
我端起酒瓶飲頸而下,
想將屬于他的記憶全部喝完。
仰望中,一枚月亮,
讓四肢開始有了溫度,
超越了月亮吞噬銷蝕分隔的身體。
每顆心里面都有個空洞。
“一輪模糊的明月
向我們猛擲答案?!?/p>
月光直穿過回憶和欲望,
摻合著音樂大踏步走來。一時間
我忘了喝酒的原因。一盤凝白如陷阱,
我失足了,不知不覺地落入忘我之中。
沒有雨的一天
光陰是野孩子,偶爾
天也開始害怕言辭。
有些話來得沒有由來,
雨,巨大或細碎的水晶,
很美卻也可以砸得很痛;
雨腳停住,風中的踢踏舞收腳。
日子唯一擁有的,是慵懶,
晨曦里的向日葵,是天使
帶著水印在放牧墜落的塵埃。
塵埃雖然少,雖然細,
但它們依次下去,像羔羊,
很聽話,很安靜,
聽鞭子的話,聽看不見的
水印般的天使的鞭子的話。
門
門的外側(cè)和內(nèi)側(cè)都是面具,
可以像鋼琴一樣關(guān)上或打開,
像睡蓮的眼睛一樣開放或凋謝。
情緒可以使門懷孕,使門長出
喉嚨。時間的憂郁面,可以使門
成為悲劇制造廠。
門的歷史追上山坡,切割、鋸刨、
鍛壓,吞食最后鳥浴的回聲。
夜晚是門粗糙的內(nèi)衣,
白晝是門謙卑的外套。
哲學是門滑動的外表。
記憶的長河關(guān)上是昏暗,
打開是黏稠,虛掩是悲上心頭。
有時打開的是羞澀,關(guān)上的是凌亂。
疏忽之間,門就是流言蜚語的通道,
總是把遺忘打開,把提醒關(guān)上。
時間粗魯?shù)貢駛?/p>
花朵像塵埃,燦爛在降落,
一次次硌醒天空的停頓。
在城市的圍墻上行走,步步邊緣。
太陽轉(zhuǎn)過身就是天堂。
“摘去鮮花然后種出大廈,
繁華像幅廣告畫。
蝴蝶夢里醒來,
記不起對花蕊的牽掛。”
十幾歲的女聲在圍墻之外
如塵土飛揚,飛著飛著,
就掉進腳手架上一粒39度的汗里。
時間杜撰過我的青春狂歡,
卻粗暴地曬傷圍墻上的行走。
光線帶著不平衡的笑,
在時間的砧板上,被切割。
一個字
一個從古都小巷出來的字,
細膩的字,如今,
就算淪落風塵,也可以擁有。
一個字說話:“虛榮,
是我最愛的原罪。”
一個不讓恐懼左右自己的字,
一個比任何人都靠近上帝的字。
一個字,褲子里住著最驍勇的腿。
一個字,手可以簽署文件,可以
瞬間毀滅一個城市或者主宰禽獸花木。
活躍于空氣中,超越所有物質(zhì),
一個字,在眼睛里,有沾泥的星星,
在睡眠里,也含著滿世界的云層。
在喧囂的時代,嘴唇緊緊舔吻著,
吮吸著一個字:“贏!”
一個字,如今所向披靡,英雄般,
如今甚至可以不問出處。
健忘有時是一個禮物
誰不想自己的腦中有個橡皮擦呢?
當記憶不存在的時候,
就只剩下靈魂。擦掉時間的某夜之旅。
我在和墻壁說話。
太多灰塵了!
如果悲傷是灰塵。
誰愿意自己的腦中有個橡皮擦呢?
當記憶不存在的時候,
僅剩下的靈魂是誰的呢?
如果腦中有個橡皮擦,
就是天堂嗎?或許,天堂的灰塵
越多,我們看到的光芒越多。
損失在我的內(nèi)部
凝視著我頭發(fā)間的蝴蝶和花朵,
你的存在改變百合的花姿。
像云,像煙塵,遲早要過去,
像篝火,遲早會焚毀記憶。
夜晚的潛意識里放著一盆蘭花,
樂譜上的蘭花端莊著清香,
我被夾于一個擁擠的詞里——
沉默纏繞著,我實在是太想說話。
鉆石般輝煌的舞臺令我窒息。
我擁抱著顏色剝落的榮耀。
滿懷的新鮮的花朵,水晶般璀璨,
腳邊簇擁著克服了恐懼燈盞,
羨慕的目光敲擊我的肉體,
我聽見,那些平常的聲音有了裂痕。
再也沒有聲音不小心地
從我的舌頭上掉下來,
再也沒有由衷的眼淚
從睫毛上滑下來,像童年
從滑梯上不需要密碼地滑下來。
我的心臟是個清涼的驛站,
停留的種種幻象終會絕塵奔去。
你卻把它看作奢華的宮闕,
夢的重重垂帷包圍了我,
“一切都是枉然?!?/p>
你杯中細膩的香檳也不會
吃掉我的疲倦,拼命努力的疲憊。
狂打噴嚏
在凌晨三點二十六分
“Honey、honey……”
她的聲音像是草莓那樣紅,
又像彎彎月光下蒲公英在游蕩。
誰是誰的甜蜜教主呢?
頭發(fā)凌亂可以成美,
衣袖沒有褶皺地溫柔。
音符在你的心臟里玩蹺蹺板,
上上下下、忐忐忑忑的幸福翅膀,
忽忽有風,來去無蹤。
狂打噴嚏在凌晨三點二十六分,
讓月光越來越美。
風箏和陀螺心心相印的年齡,
把夢握在手中,愛擁在懷中,
還說:“眼淚又不聽話呢!”
流星般閃亮的灰姑娘的眼淚,
愛情般粉碎的玻璃鞋的期待,
狂打噴嚏在凌晨三點二十六分,
知道他是你的糖罐子,知道
你喜歡在糖罐子里面外面繞,
更多的人預感,
你就是穿紅衣的甜蜜教主。
寒夜生出縫隙
夜黑了。對面的光讓窗戶生出縫隙,
光讓寒冷感覺破裂。
那縫隙,伸出一臂的長度,
隱約看到我的桌子上:果核、鉛筆。
我的眼測量著那縫隙和穿梭空氣中的
塵埃。冷用赤裸的手伸過來把我握緊。
眼睛在冰水里游泳。我無法遇到更多的
心跳,悲劇和被詛咒的世界的精華。
或許只有蟑螂還敢穿V字領(lǐng)的毛衫。
但我沒看到什么,只看到窗戶露出耳垂。
溫暖一旦被隱沒,長發(fā)便沒有能力
抵抗風。抵擋嘲諷的河流,遺忘的臉。
這個世界看見我
是的,我升騰過。
在風中、在云間。
我只是塵埃,升騰或者閃落,
如世界上所有升騰或者閃落的事物一樣。
我的每一次跋涉,
和在天堂的冷艷的廚房
做一道美味的湯并無二致。
天堂不過是美夢指甲上的閃光裝飾。
我與月亮和黑飛蛾一樣,閃著光。
那些水晶的植物很美,
可是它們的臉上,
沒有雨和露水的沉睡。
此刻站立之地,
我可以仰望或者俯瞰,
我看到我自己的臉,
也看到深夜的臉,
珍珠的臉,蜘蛛的臉,
還看到靈犬的咳嗽聲
讓紫荊花顫栗一地,
一百張臉彼此仰望或者俯瞰。
這個夜晚沒有悲傷,
這個世界猶如一根細絲
蕩來蕩去。這個世界看見我,
像一粒塵埃,對什么都
善于寬恕。像一張臉,像一張
布滿煙花的欣喜若狂的窗戶!
這是一個
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我的心是那些有月亮的夜晚的窗子。
輕輕地打開,帶著青春的謹慎和
魯莽。美麗而恐怖,時間和靈魂,
直接輸入整個世界的絕望。
我的體內(nèi)有更多更小的夜晚。
命運如刀我卻不能自如地舞動。
窗子因風吹雨打的夢想而焦灼,
為了那醉人的夜晚我們都滿身傷痕。
你把什么煲成湯
你把寂寞煲成湯。
你把狙擊煲成湯。
你把誘惑煲成湯。
你把意外煲成湯。
你把遺忘煲成湯。
你把繁華煲成湯。
你把玩偶煲成湯。
你把生命煲成湯。
湯是一個神秘的密碼。
幸好你沒有發(fā)現(xiàn),
那個喝湯的人,
在另一扇窗戶內(nèi)流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