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衛(wèi)民
星星
許多年前,你告訴我
這樣的夜晚
是天空在洗滌星月的光輝
是安靜的雨滴
變成了奔跑的孩子
把天空與大地間
連接了一根根金屬的光線
這樣的夜晚,不知不覺地
雨水掛滿窗前
時間像逆流的潮水
從腳下漫過記憶的子午線
這樣的夜晚,我又想起
那時月亮是怎樣映著你的模樣
出現(xiàn)在我的天空
而我只顧低頭數(shù)著星星
然后把它們鑲嵌在固定的位置上
卻一不小心
成了我們此生的刻度
野草
城西的曠地堆起碎石
起伏得像一座山脈
像一座山被炸碎
又堆在原來的地方
我聽到過風吹過時的嗚咽聲
那些碎了的石頭,除了這時
從不把疼痛叫出來
在一個閃電的雨夜過后
石縫間多了些黃土
再后來黃土上長滿野草
我叫不上野草的名字
也再沒聽到過石縫的嗚咽
那些野草瘋長得
像是要沖下石堆把整個曠地占據(jù)
現(xiàn)在占領(lǐng)這里的是樓房建筑
那片野草生長的故事
與碎石、黃土一起
被封存在樓體里
成了我和一些人的家園
現(xiàn)在我們代替野草生長著
并在一次次閃電交加的夜晚
代替野草把雷電接入大地
在橋的上面,在樹的頂端
那時我還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這座橋下橫著的水以前時濁時清
河底的魚蝦誘殺了我的伙伴
許多年我不敢看河水里的影子
失去對橋的關(guān)注是后來的事
現(xiàn)在橋依舊在,橋下長滿白楊
在我不經(jīng)意的二十年里
河水無息消退,樹木卻葳蕤異常
現(xiàn)在這些樹已將河道占領(lǐng)
它們的翠綠超越了橋面高度
風吹過時,一些枝葉會碰到我的臉
讓我想到當年的流水
當年的流水,也像這綠一樣
曾經(jīng)有過輕柔的懷抱嗎
沒有改變的似乎只有河道
它用固定的形狀規(guī)范著體內(nèi)的事物
讓它們順勢而來,揚長而去
從不在意翠綠與流水的關(guān)系
也不在意我如今已是
從橋下站到了橋上
裂開的青春
是裂開,還是被撕開
反正一個孩子接著一個孩子
從它的里面跳出來
他們奔跑著,尖銳地歡叫
然后漸漸模糊地老去
那里曾是我和伙伴們的天堂
我們在里面游戲、打鬧
回響震動得老樹搖晃
可是當我們離開時
每個人只能留下一道痕跡
這棵樹如今依然在我外祖母家的門外
樹身干空,樹冠豐厚
滿身堅硬的血管
全部潛伏在粗壯的表皮下
如果數(shù)得清里面的疤痕
應(yīng)該與跳進過的孩子一樣多
離開多年
當我再次觸摸堅冷的樹身
回想起外祖母“不許靠近”的叮嚀
我忽然明白
為何當年外祖父一直站立在樹前
卻沒有勇氣跳到樹洞中
看望一眼當年的伙伴
傳說
在草原上成為一個傳說
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只需要在一個適當?shù)哪甏錾?/p>
然后在狼群和游牧人間
選好一個角色
我需要馬背后的女人足夠美艷
而我的對手足夠兇狠
我需要在群星觀戰(zhàn)的夜幕下
再贏得一個女人和一片草地
為此我將丟棄此生所學
回歸懵懂
日日只識刀槍箭馬
大口飲酒,大塊吃肉
不需知曉關(guān)于健康的警示
然后找個機會轟然倒下
列車
醒來確定不好方向
我懷疑上錯了列車
疑惑被300米/小時的速度扭彎
那么多變形的廠房農(nóng)田
和造型奇怪的建筑 啞然劃過
而漸隱的天色
朝我們來的方向張開了嘴
鄰座是位混血的姑娘
當夜色泛起
她的眼睛隱現(xiàn)出湛藍的光
她目視前方從未眨動眼睛
她的臉像雕塑樣僵冷
我猜想她青灰色的衣服下
缺少一顆帶著熱度的心
我忽然看到整條車廂只剩我們
這時靜極的風開始涌動
當我們的衣服輕輕飄起后
露出了彼此相同的暗記
渡
忽然停下來,依云而望
望一刃山峰刺痛天空
水流的速度因此而改變
望無涯的時間的潮汐
在壁上拍起層層翠綠
一條山脈彎曲著過去、現(xiàn)在
奔向模糊的未來
這一刻,我們是偎在岸上
兩粒小小的石子
小小的,足以讓世界
忘記對我們傷害
我們討論著天與地
自身與存在
這時山脈警惕地合攏
準備隨時封鎖住我們要說出的秘密
于是我們沉默,不顧一切地擁抱
交織的力量讓整個世界旋轉(zhuǎn)起來
我們想像久遠
當時間重新拉斷山脈的曲線
我們被拋起成兩個頂點
迎風而碎
看那巨大的天空
必將寫滿我們用身體留下的象形符號
而后一些神秘的事物
將吹拂我們抵達未來
(選自《詩刊》2012年4月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