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萬里

少年時的靜夜

我將痛放在詩邊，我把病

養(yǎng)在藥里。滿塘的白荷花，在月光下

亮得令人心驚

我的腳步中，有一些蟲聲的慢

我的衣衫上，留著

少許往事的青。我想讓一只夜蛙，趴在

另一只夜蛙的背上。我想讓

稻花的清香來自全穗的愛。狗吠

最好不要響起，天空

遼闊得只剩下心跳，像那盞偏西的星斗

不茍言笑。田野是多么

需要寧靜。樹木是多么不愿受到干擾

就如我和妹妹，此時

都沒有風，只肩并肩地，端端正正地

坐在田埂上，玩腳下的水……

我寫著

我寫著：這是記憶的上游

痛苦的源頭。一叢叢野菊花，裹緊

自己的黃，在風聲中

頑強地搖晃。我寫著：雪融化了，烏鴉融化了

只要有一匹豹子，群峰

便開始走動。我寫著：已經是

萬紫千紅的劫難，如果

沒有傷口，那束陽光會來熨帖，月光會來敷藥

如果不是雞鳴驚醒了

心臟邊的雪，我還會一冷再冷

我還會在呼嘯而過的錯誤中，寫著：路

在寬大，落日墊在枕下

突然熱烈起來的血液，讓我動蕩不安

寫著：在一座大山面前

我放下抱起來的春天，順著流水

去尋找遠方的愛人……

愛情把我逼到

鮮艷的角落

愛情把我逼了大半個世紀

愛情把我逼到鮮艷的角落

愛情把我逼掉了身上的枯枝敗葉

愛情把我逼成了鳥語花香的鋼鐵

愛情把我逼得我熱淚滂沱

愛情把我逼回水晶之中

愛情把我逼上愛情的梁山

愛情把我逼得插翅難逃

愛情啊愛情

你把我逼得白發(fā)轉青

愛情啊愛情

我是多么地愛你

領著愛情朝前趕

把大山移到身后，把愛人

放到前方。趁著

太陽還在紅，趁著鷹還在盤旋，它就

成了天空。領著愛情

朝前趕，用江水作奔騰的大道

用雷霆押韻

甩掉那些烏云的馬鬃

沖出那些險灘的惡夢!領著愛情朝前趕

忍住梨花曾經藏著

雪白的痛，摳出星斗埋在肉里的光芒

放出喉間久養(yǎng)的那只

泣血杜鵑

拍開前世今生的萬頃云煙。領著愛情

朝前趕，唇上有誓言

眼中有閃電。我不再磨字嚯嚯，聽到詩歌中

愛情骨折的聲響。我不再

找遍天涯海角

得到的是落日和晚霞的殘骸。領著

愛情朝前趕，領著情歌

朝前趕，我還天晴，我正年輕

我愿意為愛情失血

為情歌流汗。我愿意領著自己朝前趕

領著重慶朝前趕。因為

我和她，已經同時看見：一種美好的時辰

正坐在錦官城等我

我要拿幾天來寫詩

頭一天，在一張白紙上，我不

潑墨，我只用毛筆

寫出最好看的黑。黑如雪山前，把往事

站熱的烏鴉。黑如梨花中

亮在蕊里的夜色。黑如蟲聲

牢牢裹住的那一點漆

第二天，我會采來桃花搗汁，兌上鐵的嗚咽

在一面粉墻，畫上

驚天動地的痛，讓墻上流下

杜鵑的血

第三天，我將搖落一棵大樹的綠

用大木桶盛著

提到她枯黃的草地，慢慢地

澆灌，讓睡在

根部的愛，快速地醒來

第四天，我已經

來到大海邊，我不看狂濤大浪

也不低語：上午死了

下午活著。更不像飛翔的鷗鳥那樣，時而

在幸福前后，時而

在痛苦左右。而我，選擇了藍。在藍的中央

我要用這明朗的色彩

去渲染遼闊的心胸，去沖走殘余的烏云

第五天，我的心情，開始

轉向一種遠來的紫。朝著紫，我準備

找出憂傷的排列

和星星的順序，找出夢幻的發(fā)源地

（選自《星星》詩刊２０１２年第３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