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懷遠
“奶奶,您等著,我要帶您去旅游!”
徐元第一次說這話的時候,眼里噙滿熱淚。是的,奶奶太不容易了,徐元從小沒了父母,是奶奶把他拉扯大,省吃儉用供他讀完大學。
徐元在北京讀大學時,每年回來,奶奶總是眼神閃亮地問:“你去天安門廣場了嗎?看到天安門了嗎?”或者問:“你又去天安門了嗎?”是的,天安門在奶奶這一代人心中是無比神圣的。徐元就說:“奶奶,開學時咱一起去北京?!蹦棠陶f:“不了不了,有那個錢還得給你備著呢?!?/p>
徐元參加工作了,拿到工資后的第一個愿望就是帶奶奶去城里轉轉。奶奶說:“孩子,你是有孝心的孩子,奶奶沒白疼你。奶奶看你長大成人,就心滿意足,比吃蜜還甜?!?/p>
徐元說:“奶奶,您省吃儉用,半世辛勞,整天就是從家里到地里,最遠也只到過鎮(zhèn)上。如今孫子大了,我要帶您去看看咱村之外的世界?!?/p>
奶奶紅了眼睛,掏出塊藍花手帕邊擦眼窩邊說:“孫兒啊,有你這句話,奶奶就很知足了。咱哪兒也不去,還要攢錢,給你結婚用?!?/p>
徐元語氣堅決地說:“不,奶奶,您等著,下周我就請幾天假,咱們一起去旅游!”
奶奶嘴上說不去,卻一周也沒休息好,每晚失眠。到了周末,天不亮就起了床,換上過節(jié)才穿的衣服,把灰白的頭發(fā)梳得油亮。
徐元卻沒有回來。徐元忙了,經人介紹,有了女朋友。
后來,徐元越發(fā)忙碌,忙結婚,忙孩子,忙房子。他本想把奶奶接到城里給他們看孩子,但妻子不同意,說:“你奶奶不講衛(wèi)生,字不認識幾個,能帶孩子嗎?”徐元就沒了話。徐元每次回鄉(xiāng)下時,都會舊話重提,奶奶,您等著,我一定帶您去北京旅游,去南京,到拉薩,咱把祖國河山游遍,把全國的特色嘗遍!奶奶說:“奶奶老了,走不動了。”徐元說:“我就是抱著您,也要去旅游!”奶奶不再說話,只點頭,笑瞇瞇的,一臉幸福。
孩子大了,徐元工作上也有了起色,成了單位的領導,每天除去開會就是出差,出差之余就是旅游,幾乎沒有時間回家,更不要說去鄉(xiāng)里看望奶奶了。偶爾回去一次,他都會給奶奶說:“奶奶,您等著,忙完這一陣兒,我就帶您去旅游!”奶奶身板還算硬朗,只是耳朵有些背,他說什么,奶奶都是先側耳聽,聽也聽不明白,然后就點頭。
接到奶奶壽終正寢的噩耗,徐元匆匆趕回鄉(xiāng)下,對著冰冷的奶奶的身體號啕痛哭:“奶奶,您一生都在為孫子操勞啊,孫欲養(yǎng)而您不待,孫兒還沒報答您啊,您走得太早了……”穿上嶄新衣服的奶奶,終于躺在為她叫來的專車上,進行了一生中最遠的一次出行,去縣城火葬場。捧著奶奶溫熱的骨灰,悲悔交集的徐元痛下決心。
徐元坐上火車,拍拍胸前挎包里的骨灰盒說:“奶奶,我們去旅游!”
徐元在心里畫了一張路線圖,把幾大名勝串在上面,他要圓許諾給奶奶的夢,給自己良心一個交代,他要和奶奶登上天安門城樓,要去看大雁塔,要走遍大江南北。他甚至想,他要和奶奶一起去拉薩,讓奶奶的靈魂在純凈的雪山下,在格?;ǖ臓N爛和轉經輪的梵音中得到慰藉。
走到行程第二站,已淡去很多悲傷的他剛下汽車,突然想到,最緊密的女網友就居住在這座城市。他禁不住給她打了電話,電話那頭嬌滴滴的聲音立刻相約晤面。他一邊用手理順額前的頭發(fā),一邊想著帶奶奶同去絕對是大煞風景的事情。奶奶還是不要去了,自己最多晚上就回來了。
兩天后,他才和女網友難舍地作別。走在街上,清風拂面,他才恍然記起奶奶,記起此行的目的。他顧不上揮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匆匆趕到汽車站旁的那家大型超市,手中的密碼條卻開不了寄存箱。他找來服務人員,服務員說:“早過期了,寄存箱當天有效?!彼麊枺骸澳俏壹拇娴臇|西呢?”服務人員說:“隔天不取,作無主處理?!?/p>
“???哪有這種事?我要找你們領導!”
“找吧,規(guī)章都是領導定的。我們免費寄存箱只是提供暫時方便,還能當成銀行的保險箱永久使用???”
奶奶消失了,奶奶融化在這個城市了!他茫然了半天,重又走進超市,買個大號購物袋,表情凝重地從這個城市路邊花壇里捧起幾把泥土,邊捧邊想,一定要買個價格昂貴的骨灰盒,一定請幾班技藝高超的鼓手,一定在村里給奶奶風風光光地出個大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