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娟

3月7日晴

冰雪消融后的早春，寒氣逼人。我拉了拉衣領(lǐng)，將脖子往里縮了縮。街道上擁簇的人群卻顯出另一番的歡愉。恍惚間，我才想起明天是三月八號?？粗切┬α⒃谏痰觊T前的花朵，我卻顯得更加窘迫。因為我知道，我即使搜遍全身，也不能蹦出半毛錢。平時我那些“大手大腳”的行徑，在今天看來，真是一種嘲諷。但是我也知道，她是不喜歡那些東西的。

白墻、紅磚，青色的水泥板，還有屋頂幾根飄忽的枯草，在周圍鱗次櫛比的房屋中，顯得極不搭調(diào)。我不在意，也不奢求。我知道，為了操持這個家，她已經(jīng)很累了。

我悄悄地溜進自己的房間，以為這樣便可安然自若地混過一天。但是良心是不愿意遷就我的。我的腦?？偸遣煌５亻W出她對我的好——種毫無瑕疵的幾乎不企望回報的付出。想起她厚著臉、低聲下氣向別人借錢時的表情；想起她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身子。我的心便一扯一扯地疼。原來，我最不在意的竟是我最在意的——我的養(yǎng)母，一個從未組成自己的家庭而把我視為她全部生命的女人，一個從未生養(yǎng)而把我視為己出的女人，我的母親!

在我咿呀學語時，她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好像是命運故意安插在我身邊一樣。那時的我因為年齡還小，以為“后媽”都很壞，不敢靠近她，一放學便悄悄地溜進自己的房間。但是長時間的相處似乎很快就化解了我們之間的隔閡。到了后來，她便開始為我的學費四處奔波。她從東奔到西，從南奔到北，四處碰壁，卻總能在開學報到那天將一疊厚厚的鈔票塞到我的手里。但那時的我，認為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而今，我漸漸“走入”了她的世界。我知道，她常常因為多年的老胃病整夜整夜地合不攏眼，但她卻不敢呻吟，她生怕驚擾了我；鋒利的刀口劃破她的手指，她卻只是用衛(wèi)生紙和塑料袋草草包扎一下，忍著劇痛微笑著招徠著顧客。多么深沉的愛，深沉得讓我難以察覺。

房門咯吱一聲便被打開了。暖暖的余輝中，印襯出她佝僂的身影，歪歪斜斜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直至掉在門邊冷冷的水缸中。我突然想起了李清照的那句“人比黃花瘦”。她瞇著雙眼，笑嘻嘻地問我肚子餓不餓。我卻冷不丁冒了一句：“你的頭發(fā)好亂，像稻草堆一樣?！彼]有生氣：“是嗎?我怎么不覺得?！薄白约赫障络R子不就知道了嗎!”

于是，她拿起那個銹跡斑斑的摩托車后視鏡，仔細地將自己打量了一通，依舊顯出特無辜的表情，好像要說自己很“整潔”。

我卻拿起了手邊的桃木梳跑上前去，抓住她的手，硬是讓她坐在了椅子上。她的手上有一層厚厚的老繭，很厚，卻又像是一層冰，一層透著暖暖溫情的冰。

她的眉毛微微地向上翹，但最終又舒緩下去。她說我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話語中我分明能感到帶著些許親昵的語氣。我沉默了，只是將木梳從她的頭頂慢慢往下滑，這動作很輕，生怕會弄疼她。

我的手指穿過她有些斑白的頭發(fā)，不自覺地抖動了起來。原來，她慢慢老了，就在我不經(jīng)意問，她那滿頭的青絲也有了風霜的印記。我似乎嗅到了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歲月滄桑的氣息。

梳子順著她的頭發(fā)，緩慢地滑落下來。當我再一次重復先前的動作時，她卻咯咯地笑了起來，露出了那一排歪斜的牙齒，她的眼睛和鼻子擰到了一起，我覺得很難看。她臉上的線條也隨著嘴巴的一張一合，透過紗窗那斑駁的斜暉忽明忽暗。時間是殘酷的，須臾間有關(guān)她的所有的青蔥歲月都被擱淺在了時間長河的彼岸，不經(jīng)意的一回首，卻如鏡中的花、水中的月，可望而不可及。

她依舊笑著，但卻多了幾聲哽咽，睫毛也不堪淚水的重負，微微地垂了下來。我感受到了心里的酸澀，也忍不住嗚咽起來。憤憤地說：“你哭我也哭!”并假裝哭得更大聲。她嚇得慌忙用她那臟兮兮油膩膩的衣袖擦了擦眼睛，卻把臉擦得花了。她靜了下來，我的眼淚卻如決口的洪水收不住了，肩在抽搐，呼吸變得越發(fā)困難

在我的哽咽聲中，她緩緩地哼起了那首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動情時唱過的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

看著面前這個蒼老的身影，她就是最疼愛我的那個人嗎?還是那個當年我所“畏懼”的女人嗎?時間改變了一切，卻沒能改變她對我的愛，更帶不走我和她之間那份遠勝過血緣的親情。時間卻又那么無情，帶著她跑得那么快，我竭盡全力飛奔著去回報她的愛，卻怎么也趕不上歲月催她老去的步伐。

也許，我生命早已注定與你不離不棄，我知道：你就是我生命里的那一抹最燦爛的智慧，那一打最沉重的行囊，未來的路途還很遙遠，但一想到你，我覺得我無所畏懼，無需害怕，因為你就是我生命之中最寶貴的智慧行囊。不記得曾在哪兒讀到這樣一句話：“雖然你不是如來佛，我卻永遠飛不出你寬厚的手掌，那上面早已寫滿了愛的符咒和智慧的話語……”

我知道，未來的路途還依然漫長，而你早已把厚實的行囊背負于我，那里藏著生活的艱辛，人生的苦難，生命的價值……這些都是我無價的智慧，我們的路將不再漫長，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執(zhí)著地追尋在漫漫人生路上……

[教師點評]

樸實的語言，寫出的是小作者無盡的感恩之語；真摯的情感，描繪了有一個童真童趣的苦難世界；艱辛的筆觸，勾勒著人生之中那一片智慧的寶藏，智慧的行囊，智慧的母愛!雖然你不是如來佛，我卻永遠飛不出你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