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清

背山面海、頗具氣勢的九龍半島酒店，是香港最著名的豪華酒店之一。上世紀30年代內(nèi)地很多軍政要人抵香港，或避難，或小憩，或逍遙，九龍半島酒店則是他們的首選之地。

1931年4月，在軍界享有盛名的陳銘樞悄然入住九龍半島酒店。

陳銘樞的名字與歷史上一連串的重大事件相聯(lián)系：他曾任世稱“鐵軍”的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第十師師長，成為北伐戰(zhàn)爭中的驍勇之將；淞滬抗戰(zhàn)期間，作為京滬衛(wèi)戍司令長官、十九路軍總指揮，他率部誓死抗日，浴血奮戰(zhàn)，從而贏得了國人的贊譽和敬重；他又是震驚中外的“福建事變”的積極組織者和策劃者，并任以李濟深為主席的福建人民革命政府中央委員會委員……

這些不平凡的經(jīng)歷，足以證明陳銘樞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

陳銘樞曾經(jīng)接替李濟深出任過廣東省政府主席，也多次到過與廣東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香港。然而，這次抵港的心情卻迥然有別于其他任何一次。其中的苦衷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一）

原來陳銘樞在出任廣東省政府主席后，即提出了一個遭到不少人反對的主張。當時北伐軍已攻克平、津，全國除東北外，形式上已具統(tǒng)一雛形。為此陳銘樞積極通電全國軍人，倡議裁軍，擁護統(tǒng)一，力主軍權(quán)歸還中央。

作為軍人，他卻學(xué)歷史上蘇秦游說諸侯的辦法，四處勸說各方接受他的觀點，而且十分熱衷，樂此不疲。

他還為此專程赴香港，與從歐洲考察回國的國民黨元老人物胡漢民商談，重申自己的裁軍主張。他又邀胡漢民同赴上海，在申城會晤了軍界實力人物李濟深和李宗仁。當然陳銘樞未能在他們之間找到共鳴。李宗仁鄭重其事地對他說：“當今治天下，非我們軍人不可，‘長衫客（指文人）是不行的?！?/p>

盡管陳銘樞的主張遭到眾多的譏諷和反對，但有一個人對此卻是十分贊賞和積極支持，那就是時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蔣介石。蔣介石對陳銘樞主張的認同則在于其心中有私，他希望能通過北伐把所有的軍權(quán)全部攫取在手，并借機削裁一些非嫡系部隊。因此，當陳銘樞在南京與蔣介石見面后，蔣介石對他勉勵有嘉，并熱情鼓勵他繼續(xù)游說。此時的陳銘樞客觀上成了蔣介石利用的工具。

可悲的是陳銘樞尚未意識到這一點，他依然充滿信心地充當說客。結(jié)果在北平晤白崇禧，在天津晤傅作義，均未得到理想的結(jié)果。

然而陳銘樞并沒有因游說無果而放棄自己原來的倡議。他隨即發(fā)電報給陳濟棠、蔣光鼐，囑他們擁護裁軍方案，并自動將所屬第十一軍的3個師縮編為1個師、1個獨立旅。任蔣光鼐為廣東編遣區(qū)第三師師長，蔡廷鍇任第二旅旅長。此時因陳銘樞任省政府主席，故原第十一軍軍部撤銷，蔣光鼐、蔡廷鍇兩部均歸陳濟棠節(jié)制。省政府有保安隊4個團，分駐各縣，負責地方綏靖之責。

此時在廣東，陳銘樞與陳濟棠屬政軍分治，陳銘樞主政治，陳濟棠主軍事。但因陳濟棠是陳銘樞的舊部，所以起初在一些戰(zhàn)略問題上，陳銘樞依然參與策劃，也顯得很自然。陳濟棠面對老上司的“越權(quán)”，也沒有什么不快。但這樣的“蜜月”未能維持多久，情況即發(fā)生了變化。

當時，陳銘樞考慮到廣東是富庶之區(qū)，軍隊如駐防過久，容易腐化墮落。而且他轄屬的蔣光鼐、蔡廷鍇兩部與陳濟棠的部隊常在一起，日久必然會發(fā)生摩擦，甚至引起權(quán)力之爭。加之此時蔣、蔡兩部將士銳氣正盛，自應(yīng)面向全局，不宜安于偏隅，留戀桑梓。于是，陳銘樞有意讓蔣、蔡兩部離開廣東，脫離與陳濟棠部的接觸。

陳銘樞的計劃，在不久后爆發(fā)的中原大戰(zhàn)中得以實施。當時，為了阻止桂軍與馮、閻相策應(yīng)，在陳銘樞的建議下，蔣介石調(diào)蔣光鼐、蔡廷鍇部出韶關(guān)入湘。中原大戰(zhàn)結(jié)束后，該部正式改編為第十九路軍，蔣光鼐任總指揮。

此時，陳濟棠對陳銘樞時常涉足他的軍權(quán)范圍而心存芥蒂。他覺得應(yīng)對的惟一辦法即是增強實力，于是開始擴充部隊，增加了2個獨立旅、3個獨立團、5個師屬教導(dǎo)團、10個旅屬特務(wù)營，并秘密從德國、捷克等國購買大批軍火。陳濟棠自恃兵強馬壯，已不愿陳銘樞染指他的勢力范圍。當他的老上司仍然“十分自然”地對相關(guān)軍事問題有所指點時，陳濟棠則明顯地表現(xiàn)出對其的不滿和反感。

陳銘樞未料到他所轄的部隊剛離開，陳濟棠就開始疏離他、架空他。不甘示弱的陳銘樞也如法炮制，除四處招兵買馬外，亦從德國進口大批新式武器，增編了省政府直屬的保安隊4個團，以填補自己在粵的實力真空。

兩陳從此矛盾日深，貌合神離。

為了不致使裂痕深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陳銘樞此時對陳濟棠尚能寬容。如陳濟棠為籠絡(luò)部下，任由各師、旅、團在當?shù)卣魇諢熧€保護費，甚至勾結(jié)商人公開販賣鴉片。對此，陳銘樞采取置若罔聞的態(tài)度，避免激化與陳濟棠的矛盾。

陳濟棠的目中無人本已令陳銘樞不快，但令陳銘樞更傷腦筋的是時在廣東而且勢力頗為深厚的胡漢民派人物，他們滲透在政界、軍界、學(xué)界，代表人物有古應(yīng)芬、鄧澤如、蕭佛成、劉蘆隱、胡毅生等，他們都以國民黨元老自居，奉胡漢民為正統(tǒng)。

陳銘樞其實也很尊重胡漢民，而且兩次主動斡旋促成蔣、胡合作。他希望通過此舉促進國民黨的統(tǒng)一和鞏固，并借此提高胡漢民的威信。然而事與愿違，胡對蔣積怨頗深，視蔣為公敵，反認為陳是蔣的說客。用陳銘樞的話說：“這樣做自信動機純正，故亦不以此介意。不料竟因此而得罪了胡系，并遭到大部分胡派的嫉視，因而他們捧陳濟棠、同我對立?！?/p>

由于陳濟棠在政治勢力上得到了胡派的支撐，在軍事勢力上又大大超過了陳銘樞。加之他們把陳銘樞看成是蔣介石線上的人，因此處處予以掣肘、設(shè)障，致陳銘樞在廣東再難以有所作為。

迫于無奈，陳銘樞最終選擇了離粵赴港。

正是由于這樣的背景，陳銘樞即使住進了香港豪華的九龍半島酒店，仍心有郁結(jié)，悶悶不樂。

這天，廣東省保安隊第四團團長翁照垣專門抵港看望陳銘樞。

在與翁談及粵省形勢后，陳銘樞明顯地表現(xiàn)出對翁部處境的擔憂。

翁當即表明態(tài)度：“如果陳濟棠要來打我，我就同他拼到底，即使剩下一槍一彈，我也決不屈服?！?/p>

陳銘樞安慰他道：“還不至于出現(xiàn)那樣嚴重的情況吧，你回去后要根據(jù)情形決斷，既要避免事態(tài)向不好的方面發(fā)展，關(guān)鍵時刻也不能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