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曉婷
《晨輝》是一幅中國畫——青黛的山巒,夾著一條閃閃發(fā)亮的溪水,山尖是一抹晨曦。那一抹晨曦在它照射到山巒的一剎那激活了沉睡的鳥群,它們因此而鳴,因此而飛翔。晨輝發(fā)亮,晨輝燦爛,晨輝在黛青的山峰上歡笑起來——作者并沒有在晨輝上多下功夫,只是點活了一群小鳥,讓那些小鳥用靈動的身姿、多彩的鳴叫展示了太陽的內(nèi)涵。我久久盯著這幅以青黛做主色的中國畫,感到一種喧嘩由遠而近,漸漸逼近我心靈深處的那一抹荒地,給那荒涼點染了青蔥的綠意。
我聽見了歡快的鳥鳴,清脆婉轉(zhuǎn)并攜帶著熱情和期盼的鳥鳴。我曾經(jīng)在寂無人煙的鄂西深山腹地聽到過這樣的鳥鳴。也是清晨,當太陽的光輝剛剛穿透厚厚霧靄以及密林枝葉的時候,鳥兒們似乎在一剎那間同時鳴叫起來,然后是此起彼伏的應(yīng)和。我不懂鳥語,但我能感受到它們的快樂,我也從鳥們的快樂里感受到了生命的快樂。其實人類不一定要懂得它們在說什么,只要懂得它們的心靈,懂得它們心靈深處的渴求就行了。在被一群鳥的歡樂所感動的時候,在一群鳥的鳴叫聲里,我放棄了曾經(jīng)有過的欲望和雜念,我似乎聽懂了它們的對話,聽懂了它們心靈的顫音,突然我覺得,真正的交流似乎并不需要語言,而是更需要語言之外的東西。
我是一個常常覺得整個世界都對我關(guān)閉了大門的女子,在靜聽鳥鳴那一剎那,我才知道其實世界的大門是敞開的,世界上有許多條路可供我選擇,不是我先前所認為的只有一條路可走。世事有些艱難,但最關(guān)鍵的不是路有多難走,而是你怎么想,怎么看,怎么走。我是在一個盛夏到鄂西大山腹地的,我本想在那里尋找到我所要的安靜,然后無聲地生活一段時間,過一過一個人想過的生活,直到我再也過不下去了,然后走出大山或了此一生,但我只呆了一個上午。午后,我看著穿過樹葉縫隙灑在草叢里的陽光碎片,忽然有了蠢蠢欲動的愿望,在我還沒有想清楚要干什么時,身子已經(jīng)輕輕離地。我流淚了,然后哼著古老的小曲,吹著悠揚的口哨,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了被鳥鳴沐浴著的大山?;仡^再望,山被一片青黛涂抹,猶如浪漫的愛情和玫瑰。鳥鳴漸行漸遠,但喧嘩卻自心靈響起。我聽不懂鳥們在說什么,但我相信它們一定是在表達快樂、歡娛和激情,在表達那些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
鳥兒睡醒了,不,其實是被那抹晨光喚醒了,就像睡在暖洋洋的被窩里的孩子被媽媽溫潤的聲音從睡夢中喚醒一樣,它們開始拍翅、抖毛,開始興奮地訴說自己的夢境,可怕、刺激抑或是美好的夢境,然后它們開始討論一天的活動,去哪里玩或者上什么地方探險……鳥兒的世界多大呀,山泉明月、古柏密林、青翠的草地、溪流潺潺的山谷以及山谷里巖縫中的鮮花……我感動于畫家巧妙的構(gòu)思,讓一群鳥兒快樂的是晨輝,讓沉靜的山巒活起來的是靈動的鳥兒,而讓觀畫的人感受到生活韻味的是由陽光、小鳥和美好山水組合起來的世界。
想起另外一幅中國畫,名叫《園邊》——一只紅冠、黃脖、白衣的大母雞帶著一群黃茸球似的小雞,在綠草、綠葉、綠枝蔥籠的園中閑庭信步。母雞安詳慈愛,微微側(cè)首,似在回身對身旁的小雞說著話。小雞們情態(tài)各異,像極了圍著媽媽聽故事的孩子,或側(cè)耳傾聽,或聽若罔聞,或充耳不聞,有和同伴打鬧的,有東張西望的,有追地上的小蟲子的,還有一只小雞絨球般地蜷縮在媽媽身邊,也許是累了,想靠著媽媽打瞌睡——好一幅母子親情圖。綠、白、黃、紅的顏色映襯鮮明,大俗又大雅,使我聯(lián)想起家鄉(xiāng)農(nóng)村田野里、農(nóng)家大院里那些悠然散步或覓食的雞群,挺胸抬頭、昂首闊步的大公雞常常走在隊伍前面,它頭頂?shù)拇蠹t冠子就像舊時官員頭上的頂戴,耀武揚威地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它也不失溫存體貼的紳士風度,不時回頭刨刨爪子,咕咕叫著,招呼緊跟其后的母雞和小雞們,告訴它們哪里有食物,哪里有危險。雞媽媽總是邊走邊啄食著什么,不時咕咕地呼喚著那些活潑好動、吵吵鬧鬧的小雞,一幅多么和諧、溫馨的畫面?。?/p>
于是我就想,世間讓人震撼的美,有時候卻是那些司空見慣了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