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寅
題記:金陵,早已成了一個執(zhí)拗的意象。六朝脂粉,民國遺韻,悉聚于斯。秦淮槳聲之悠揚,畫舫燈影之迷離,縈繞我心,揮之不去。暮春四月,我與三友同游金陵。發(fā)思古之幽情,抒興亡之慨嘆。一次次卷軸中不期的邂逅,物化成了現(xiàn)實中純美的對望。歷史,仿佛并不遙遠;現(xiàn)實,從來就在腳下。游金陵,正是尋覓那空谷足音。
南京是一座奇特的城市,對外地人如我而言,它居于六朝,也居于民國,卻獨不居于當下。這座城市在卓然的婉約美中,透著一絲感傷。先從長江路說開去吧。長江路是南京的重要干道,不寬不直的這么一條路,因橫據(jù)著國民政府,在舊時代被稱作國府路。大約相當于法國的香榭麗舍,或是不列顛的唐寧街。改天換地之后,南京先是喪失了首都的資格,再不久又從直轄市降格為江蘇省會。與之相呼應(yīng)的,與舊時代緊密相連的一切痕跡也似摧枯拉朽一般被抹掉了。于是,南京城的公館、街道、校園都經(jīng)歷了名稱的嬗變。這國府路也開始以嶄新的身段迎接獲得新生的人們——長江路就這么來了。
我們從東南大學一路走來,走街穿巷,約莫十幾分鐘,就到了長江路的入口。比之北京的長安街,長江路的寬闊程度簡直可以說是上不了臺面。然而,路兩側(cè)如珠串般布置的梧桐卻略顯夸張地挺立著,枝繁葉茂,給這條路添了不少的美感。曾聽說,這梧桐乃是從西洋引進的稀罕品種。若真如此,這些如木桶般粗壯的梧桐,不僅有了見證歷史的滄桑,也有了跨洋越海的寬廣。更現(xiàn)實地說,這些樹為過往的人們遮蔽灼熱日光,凈化城市空氣,也裝點了著實平凡了點的長江路。想到這里,它們在我心中似乎又高大了些。
“國府”的門臉并不那么讓人肅然起敬,門口的石獅子,雖不敢恭維為藝術(shù)品,卻也不乏一點文化的味道。沒有它們,終究會是一種缺憾。進入“國府”的庭院,才發(fā)現(xiàn)其深遠。循著中國傳統(tǒng)的建筑風格,一殿接著一殿,中間的通道將它們串聯(lián)起來,通透著美輪美奐的氣息。我們來的時節(jié),正是南京最好的光景。
太陽賜予了足量卻并不過分的溫暖,天氣將熱而未熱。府邸里的紅花、綠葉、蒼松,十分知趣地秀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共襄這和諧景象的盛舉。唯一的缺憾,就是人實在太多,想拍出一幀只有一人出現(xiàn)的鏡頭是絕不可能的。府邸的建筑大有可書之處。不過,這篇小文實在只是心靈流淌的點滴,因而筆隨興至,不再講究文法體統(tǒng)了。下面轉(zhuǎn)到雞鳴寺。
未至斯地,早聞斯名。因為胸中堆砌著一個個歷史掌故,故旅行于我而言,從來不只是純粹的賞風弄月,更是懷著一種緬懷的心境,追尋一場心靈與文字的碰撞。站在雞籠山下,望著蒙在南朝煙雨中的雞鳴寶剎,我不禁生出一種暌違已久的感慨。
雞鳴寺古稱泰興寺,據(jù)說是梁朝時候,達摩祖師在建康城的講經(jīng)之地。梁朝的那位武帝曾幾度在這里脫下皇袍,披上僧衣,最后被列位臣工給贖了回去。據(jù)說,武帝把這寺廟修得宏偉壯觀,便自認為誠心禮佛,未想在與達摩祖師晤談時,對方只淡淡一句“陛下毫無功德”——智者與王者往往話不投機。
雞鳴寺歷幾千年櫛風沐雨,幾經(jīng)毀損和重修。而今的這座,重修于20世紀80年代。莫說與杜牧筆下的南朝首剎,就是與郭沫若、朱自清筆下的那座雞鳴寺,也早已不是一回事了。不過,修舊如舊,有這么個重修的廟宇,不僅是聊勝于無那么簡單,更實實在在有了一種傳承的味道。世上千般事物,如果不是散發(fā)著這股味道,便什么也不是。
也許是依山而建的緣故,雞鳴寺從正門至臺階,給人一種明顯的局促感。拾級而上,入得寶殿,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雞鳴寺名曰佛寺,于此修行的卻是一眾尼姑。她們穿著統(tǒng)一的僧衣——不知這稱謂是否恰當——在認真聽師太講經(jīng)。殿外的人們,則衣著各異,一雙雙或崇敬、或好奇的眸子,向殿中張望著。我雖談不上是佛教徒,但既已到此,基本的禮數(shù)還是要盡的,也算是一種感受信仰的真實體驗罷。
下得雞籠山,巧遇了一只松獅犬,慵懶地半臥在寺廟入口處的臺階旁,雙眼緊閉,不管我怎么挑逗,它始終不理不睬也不惱。我突發(fā)奇想,這松獅犬一定是有些名氣的。后來在網(wǎng)絡(luò)上,我的想法得到了證實——一位友人2010年赴南京旅游時,也對這松獅印象深刻。有網(wǎng)友戲言,松獅天天沉浸在佛教的氣息之中,早已修成正道,不會攻擊人的。這玩笑話之中,也不是絲毫沒有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