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保少爺
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沿著自己的軌跡運行,我把二十年的時間耗在這里。
異龍湖也是海
離開這座滇南小城已近五年,在明晃晃的陽光里,依舊能夠回憶起那些美好的歲月。不消說那些人情世故,就是簡單的房屋,熱鬧的街巷也能讓我滋生出對這片土地的情感。瓦藍的天沿著街兩邊的屋檐一直延伸開去,剝離了青泥的老房子作為街的陪襯,一路追隨。
這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它依舊沿著自己的軌跡在運行,不偏不倚。我把二十年的時間耗在這里。
懷念那些在湖濱路上叫囂的日子,大把的青春灑在那里,浪費得那樣有姿態(tài),簡直令人不敢相信。那是一條直通異龍湖的大道,路邊沒有高大的喬木,幾株剛種的銀杏稀稀落落地立在路旁,葉子倒是常綠,哪怕在暖冬也難見黃葉飄落。街心是一條極長的花圃,一路鐵樹直鋪過去。經(jīng)過縣政府大樓時,鐵樹大道變成了廣場,銀杏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人工噴泉和模仿得似是而非的園林小景。
那時候的我常把這條大道幻想成一條直通大海的路,而異龍湖也成了幻想中的海。那波光粼粼的巨大的湖面,那鷺鷥?nèi)合璧娜f頃荷池又怎么不是海?后來事實證明,很多漁家的確把異龍湖叫做海子。
不知是受了哪部電視劇的影響,我總固執(zhí)地認為,只要騎上腳踏車飛奔而去,就可以完成像英雄一樣的跳海儀式。計劃終于在某個午后如愿以償,我偷偷把家里的老式自行車推出來,一路狂飆,直奔湖濱路。路上早有人在騎行,十來個少年在曬得發(fā)軟的路上瘋狂地踩著腳踏車,看樣子也是準備去跳海。我們目視前方,加速前進,一路的美景就這樣無端地揮霍掉了,然而到了路的盡頭,也到了幻想的盡頭。一大片綠茵茵的稻田搶占了先機,把異龍湖拋得很遠,波光閃動的跡象只在遠處若隱若現(xiàn)。
然而他們并沒有失望,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著來路飛奔而去,只有我一個人傻傻地停在原地。
城里的巷子條條連通,絕不欺生
小城石屏有自己的時間表,不緊不慢,那種怡然自得是多年不變的風格,我從出生就長在這里,地地道道的土著居民,熟悉小城的每一條巷子,它們是那么的相似,又是那么的不同。盡管有的連路牌都沒有,我依舊可以尋得蹤跡。
諸天寺街和東后街都是青石板路,雖然有很大的不同,那時的我還是把自己給弄糊涂了。放學后和伙伴們在諸天寺街的巷子里玩躲貓貓,結(jié)果卻迷路了,在老天井里轉(zhuǎn)悠半天卻出不來,好不容易出來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了另外一條街,都是清一色的石板路,哪條才是回家的呢?伙伴找不見我,只好往我家里跑,老媽以為我又調(diào)皮了,隨手抓起一個衣架就往外沖。來到諸天寺街卻沒有找到我,原來我早已從東后街偷偷溜回了學校。這次的代價可不小,從此我放學后只能乖乖回家,不得再與伙伴們東游西逛。
雖然有如此凄慘的經(jīng)歷,可我還是喜歡在巷子間溜達。小爐匠巷里是彝族作家李喬的故居,我雖未與老先生謀面,然而多年后的今天,我捧著《歡笑的金沙江》一遍遍細讀時,分明感覺到他的血脈在延續(xù),那種粗獷中難得一見的真情在小城里留存了下來。
文廟對面是賣烤鴨的文城街,最有名的賣米巷和北門街就更好辨認了:賣米巷里有清代經(jīng)濟特元袁嘉谷的故居,門楣上懸掛著光緒帝欽賜的燙金直匾“經(jīng)濟特元”。北門街的北門豆腐也是大有名氣,偶爾買兩條臭豆腐回家烤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城里的巷子并不復雜,條條連通,絕不欺生。
這樣的自得其樂也并非萬能的通行證,西正街著名的24天井可以讓你置身于迷宮難尋途徑。常常很驚訝這七拐八拐的巷子里怎能生出這許多天井,而且大小布局又極為相近,初次進去的人恐怕只得求助于里面的居民了。
石屏,這座小城在歷史的變遷中隱藏了千年。不知從哪一朝哪一代起,重教興文成了小城的第一要務(wù),明清兩代“秀才滿街走,舉人家家有”的美談讓小城享譽滇省。“文獻名邦”“文學滇南第一州”更是讓這座小城聲名遠播。穿梭于古老的巷子里,依稀可尋得科舉時代遺留的氣息。
沿著文廟的正街走,不遠處就是朱泉街路口的來鶴飯店,我一直很熱衷于這家的過橋米線。他家的米線鋪沒有招牌,生意卻格外火爆,滾燙的雞湯,熱乎乎的米線,再配上鮮嫩的豌豆尖兒,十足的美味。然而不知何時起,這米線鋪不見了蹤影,接著就是大規(guī)模動工改造來鶴飯店。通貢門外豎起了高大的鐵架橋,呼啦啦的造新城運動開始了。曾被譽為滇南紅河第一樓的17層建筑終于動工了。兩年后,各種牌子迅速占領(lǐng)了這棟奇跡般的大樓。
女人依舊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群,各大開張的商店都在打折,羊毛衫、休閑裝、精美飾品,瘋搶的大潮在此盛裝出席。
在17層,可俯視整個老城區(qū),每一條道路曾經(jīng)那么熟悉,縱然離家數(shù)年,也不可能將它們忘記。小小的城坐擁在山的臂彎里,盤曲的公路很快就看不見盡頭。正因如此,小城才得以完整,這樣的完整難以臨摹,無法復制。
火車是小城最便捷的交通工具
在巷子里穿梭,吃一碗蘿卜酸湯的涼米線,一路溜達向北就可到火車站。站臺不高,一排油棕矗立在站臺上,安靜的站臺上空無一人,乘務(wù)室里只有幾張椅子靠在墻角邊上,灰塵印證了時間停留的足跡。
小站的站牌令人疑惑,永遠只有下一站“建水”而沒有上一站“寶秀”,不知是年久失修還是資金短缺,這個上一站在歲月大潮中漸漸被淘汰出局,而石屏站在2005年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二樓的橫木上懸掛著一只精致的小鐵鐘,是火車進站時的報時器。那時候大部分的居民喜歡坐火車出游,其流行程度不亞于今天的自駕車旅行。我曾經(jīng)很愜意地在鐵軌上表演行走技藝,一米不到的軌距,在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迅速跳躍到另一條鐵軌上行走。這座法式風格的火車站,建于1936年,是歷史上著名的滇越鐵路的一部分,而滇越鐵路是當時中國唯一的一條民營鐵路。
青磚黃墻,這般寧靜,很自然地就會想到日本電影中某個不知名的小站上男女青年別離的鏡頭,疏離與曖昧構(gòu)成了最簡單的圖景。這里只有設(shè)想過千百次的美好,卻沒有一次實現(xiàn)在我身上。因為這條鐵路所去不遠,最短暫的旅行是快樂的,根本算不得離別。我母親在這里有她童年的記憶,那是為了生計而奔走他縣趕集的情境,相信這不會有浪漫,哪怕有,也會很自然地被生活過濾掉。
在這座根本不需要公交車的小城,火車成了最便捷的交通工具,由最初的三毛五毛漲到后來的三元兩元,以至于我天真地以為所有火車都這么便宜。隨著長條形硬車票被新式車票取代,那些乘小火車的日子恍如隔世。
吃完燒豆腐,貪官束手雙規(guī)
異龍湖盛產(chǎn)的海菜要及時炒來吃,片刻耽擱不得。有一次老爸興致極高,在菜市場買了一把海菜,回來的路上小哼《海菜腔》,最終卻證明了炒的不如唱的好這句經(jīng)典老話。
耽擱久了的海菜的確讓人倒盡胃口。煥文塔腳下原有家餐館就炒得不錯,不知是何緣故,忽然關(guān)門,讓我大呼可惜,那看似軟綿綿的海菜其實很有嚼勁,細滑舒爽口感很好。還有腌制的樹頭菜也堪稱美味,袁嘉谷老先生也在《異龍湖歌》中寫道:“菱藻韻流香,鰷鰭珍入膾。韭借秀山傳,菜以樹頭美?!笨磥砝舷壬_是識貨。
除此之外,寶秀的八面煎魚更有無窮誘惑。煎魚人人都會,唯獨這八面煎魚人人不會,如果非要問是哪八面的話我還真答不上來,所謂的八面不過是個稱呼,也就是面面俱到的意思,西門菜市場的盧氏煎魚尤為地道,很多外地游客也慕名前往。
“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的古訓在小城徹底被打破,石屏豆腐是用地下的自然酸水點制而成,豆腐質(zhì)嫩味美堪稱一絕。尋得一個清靜的午后,在當街的老房子樓下吃涼米線和燒豆腐,誰能說這不是一種愜意。還記得某位曾經(jīng)從小城走出去的領(lǐng)導,官運亨通,仕途順利,在吃完最后一次燒豆腐后,終于束手雙規(guī),讓人啼笑皆非。
世事滄桑,有誰又能料到自己最終的結(jié)局。
在天臺喝咖啡,看見小城的舊時光
年少時就養(yǎng)成了喝咖啡的習慣,咖啡甘醇且濃烈的味道留存齒間,這樣的暢快是普洱茶不能相比的。那時的小城沒有一家像樣的咖啡店,偶爾約朋友聚聚也是自己動手沖泡咖啡,或者出到臨街的奶茶店喝一杯奶茶了事。
我可以原諒沒有咖啡店的小城,卻不能原諒有咖啡店卻沒有情調(diào)。
有一年回家,發(fā)現(xiàn)老城區(qū)毗鄰文廟的地方新起了一家酒店。酒店頗有些就地取材的意思,藍色的外層玻璃墻臨近老街,那些精致的門楣和雕花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敞露在路人眼中??Х葟d就是這家酒店的一部分。
我喜歡在咖啡廳的天臺閑坐,在這里能觀察到近處的小庭院。入夜后,在燈光的照射下,一處處小小的庭院顯得格外安靜,仿佛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物件。每當這時,人就極易懷舊。就像有一次,我確信咖啡廳里放的不是張信哲的《白月光》,可我不知哪根神經(jīng)被莫名挫動,還是怔怔地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