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雯怕
兩個小時的觀劇時間里,我在等一場戲,這場戲的名字應該叫作“生死一課”。
黑人杰弗遜無辜入獄,馬上就要去坐電椅了。辯護律師實在無招,只有狠狠地在法庭上詆毀當事人的智慧與人格:“就那一腦門子糨糊,哪算得上是人啊,充其量就是一頭豬,你會相信一頭豬有本事策劃并實施搶劫殺人嗎?”答案當然是不相信。其實,看看杰弗遜那副膽小怕事、不識幾個大字的模樣,也就知道他沒有那個心理素質去犯那么高智商的罪。但誰讓他是“黑鬼”呢?那個年代的美國,壞事都是黑人干的,就像夫妻吵架,錯的總是丈夫,因為這事沒有道理,我們不談是非曲直。
那個年代的美國,法庭也像不講道理的小嬌妻,要把倒霉的“黑鬼丈夫”送上黃泉路。即便辯護律師欲以“自貶”求得一線生機,還是沒能把杰弗遜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反而令他陷入更深的絕望中:原來我非人,而只能像一只豬那樣茍活。
辯護律師的目的也許恰恰正是為了讓杰弗遜“茍活”——好死不如賴活著,“保住命先”。用中國人的話來講,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屈著,早晚重新活出滋潤來。但可惜,法庭連“屈著”茍活的權利也沒有留給這個除了倒霉什么也沒沾上的年輕人——他不僅依舊要坐電椅,還白白被當作了一頭豬。因此,他除了像一頭豬那樣去死,好像并沒有別的選擇。
他的老師和母親輪流來看他,指望將他從自暴自棄的邊緣拉回來。對于一個將死之人而言,好像已經沒有什么值得別人“拉回來”的東西了。但是,只要你一息尚存,就總有值得挽救的東西。所謂“生死一課”,不是講生與死的差別,也不是講死的價值,而是講自我賦予的一種權利。所謂“人,生而平等”,并非環(huán)境與生存條件的平等,而是一個人在任何時候都應該獲取并保有的“選擇”的權利。
在這個世界上,你總有東西可選,即便是死的時候。
杰弗遜的老師格蘭特試圖教會他的,正是這種無論任何時候都別放棄的“選擇”——我都已經要死了,你還要我怎樣?沒事,起碼你可以選擇怎么死,或者,以哪種心情去死。坐電椅這種事肯定不怎么開心,但總不能真的像頭豬那樣被人拖著坐上去,反正你是逃不掉的,不如對自己的人生最后認真一次,走過去,去死。
坐上電椅的時候,杰弗遜說:“媽媽,我是自己走過來的?!?/p>
他真驕傲。他應該驕傲,在命運無法扭轉的時候,他以賦予自己一種選擇的方式貫徹了“人,生而平等”的原則。在這個過程里,他的老師格蘭特應該起了很大的作用——格蘭特是挽救他精神的導師,而身陷囹圄時的“生死一課”更是他精神導向的一次“乾坤大挪移”。
很可惜的是,在兩個小時的觀劇時間里,我一直在等一場戲,這場戲的名字應該叫作“生死一課”。也許沒有大道理,但格蘭特這個大主角與他的對手——倒霉的杰弗遜總應該有一場關乎命運、關乎靈魂、關乎生死;或者,只是關乎人和豬的辯論。舞臺好似講臺,這樣的“生死一課”,不僅是杰弗遜的,也是我們的。
話劇《生死一課》恰恰缺了一場“生死一課”的戲,很可惜。好在它總算小巧精致,像一枚潤手的玉器,盈掌大小,卻可堪把玩。最起碼,它還原了話劇最本來的樣子:不如電影精彩,不如電視劇曲折,但總算可以靜觀,光起光落問,是話劇最安靜的那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