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里養(yǎng)著一座空山
身體里養(yǎng)著一座空山,讓它在桂花落時
柿子酒釀好了,路修平了
讓我像一個出行已久的人一樣回來
也許這一刻樹葉子落得恓惶
鳥的眼里含著我的淚水
也許石頭已經開過花了
再為我開一次花已經沒有可能
也許樹林里前一刻我認識的
斑駁的腳印,下一刻就要被風掠去
也許從一開始
身體里就養(yǎng)著這么一座空山
我認真地回來過
與它爭吵,又與它講和
我認真地養(yǎng)著它,它一直就在那里
一杯夜
薄暮初降,白天開始向后退
這一過程
猶如往一個純玻璃杯里
注入越來越黑的汁水
山巒和大地,尤其我所在的
龍山小鎮(zhèn)就要隱去,不要讓它溢出來
不要讓它溢出來,你知道
至福的瞬間
在天完全黑盡的時候
你可以端起歲月給我的一杯夜
我也似乎更愿意不開燈,讓你輕輕端起
照片
這么說吧,某一瞬間
在這兒,在那兒,你的手
還扶在湖邊欄桿
差不多可稱為
虛無飄渺的光影里
直到,夕陽從天空的流水線上落下去
四周好像全是扎手的鐵銹紅
四周,好像全是扎手的鐵銹紅
你才向我這邊微笑了一下走過來
我忘記了有沒有和你搭話
除了合上鏡蓋
或許,當時什么也沒有留下
空山
有些花已經奮不顧身,一看就知道柔中帶剛
率領眾小,開在懸崖上
有些樹早就長歪了,便索性把長歪當標準
憨憨地長在那里,比另外的樹低
一處潭水,把頭頂的藍天當鏡子
是藍天無處不在的另一面
我來的時候,風在這里吹皺的東西也可以叫作破碎
或者傷痕 ,但不一定都是這樣
天氣涼爽,鳥拖著長長的叫聲一閃就飛過了樹林
這樣的鳥,是否把林野的某個邊兒
當作粗陋的搖籃,又一觸即離,也未可知
還是在草地上
對啊,還是在草地上
還是在去年,還是只有我們
以及,那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紫云英
多好啊,還是那一陣吹走了就再也沒有吹回來的風
還是多爾多的羊群
從深草中抬起頭來,從山上下來
是啊,還是在草地上
還是在帳篷里,外面的雨下得那么輕
你伸出手,后來你伸出手
后來,在草地愿意給出的寂靜里
就有那么一滴兩滴雨
落在你的手上
時光曲
像下滑,兩個人,我是前一秒
你是后一秒,前一秒拽不住后一秒怎么辦
我們之間的連接斷了
下午以前沒有上午怎么辦
窗臺上明明是雪,化開后春天到了
而你已不在怎么辦
怎么辦,樹長得很粗,樹里面
有一圈一圈的四百米跑道
像個空曠的操場,有時不像,怎么辦
沒有
剛才我是沒有,猶如
純玻璃上風吹過去一樣沒有
我連一絲輕微的顫動
都沒有,我想,我是不在了
我不在了,我用整個身心騰出來的那一塊地方
請不要嫌它小
它是我用整個我騰出來的
我送給你的花兒
花兒它什么事兒想過啊
如今,要是風扯開葉子還往樹里面吹
要是鳥叫得悲憫,山坡
慢慢地轉動身子回頭一望
要是這些事兒都是假的
花兒,我送給你的花兒,請不要將它
和我某一年的愛連在一起
掉下去了
我為你推杯換盞,卻很少把酒言歡
我為你養(yǎng)了一窗月光
我的小寂寞
大滋味,身體里流淌的
無以言說的河
從酒店的
若干個臺階上掉下去了
有人在那里認出了
我是誰,偶爾
他們會勸我一兩句
不要醉酒駕車了
更不要冒冒失失地,在深夜取錢、刷卡
不像……
不像聽不懂贊美,含羞草
又一次把頭低下了
不像下午能找到上午
下午一過去,天就黑了
不像草的身子,風的腰
前河沿一帶的楊柳
搖擺得太嚴重了
不像我來,不像我去,可是
你內心的潮水為什么還越過河邊橋欄
別的沒看見,這個看見了
我多次走在曠野上
有時候,覺得一棵樹還沒有遇上我
就被風攔腰吹斷了,這,只能是一棵小樹
大樹還長得好好的
有時候鳥飛著飛著就飛不動了
隨便落下來,說不定正落在我后面的腳印里
繼續(xù)走我走過的路
野花凄迷,白露為霜,有時候
一陣風比我更容易產生幻覺
它吹著
突然就撞在了曠野無形的高墻上
或者莫須有的圍欄上
它被迫掉下來,歇了半天之后,又接著去撞
紅蜻蜓
在前河沿北園,你這只轉身的紅蜻蜓
在荷風綠水上飛,在黃昏中飛
你駕著你的私人小飛機飛
你的航線在自度之中
撇開顛簸不已的浮力
晚霞把你制成了上通下連的表格
你開始換檔了
你在一點一點地退出斜陽暮色
……坐在園子里出神的時刻
到處是空氣的裂紋
直到我看見你找對一個插進去,停在里面
我的周圍
我夢見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坐在我的周圍
說笑,也讀我的詩歌
生日禮物,熱褲,卷邊,情侶,包,
這些詞語看似沒有關聯,卻照樣從某個看不太
清楚的地方奔涌出來
斑駁的光影中,微風在吹拂你前額頭發(fā)的同時
也吹拂著一個渺茫的正午
是在樹林里,列車上,還是在網絡聊天室
前河沿,七樓樓頂,或者,從前我們相愛的日子?
我夢見我的周圍瞬間落滿了觸手可及的小刺
我早就想問
我已經適應了來得迅猛的變化?
而你又是說又是笑,不易察覺地躲閃著
名字
給它取了石頭的名字
于是聽見它,骨碌碌滾下山去了
給它取了草卉
別人的綽號,于是看見它惹你笑
又惹你怒
有時候,我給它取各種各樣的名字
我心里,這個半新不舊的
東西,它與你有關
你是知道的
你知道,我讓它有名字時我能看見
沒名字時,我看不見
草地上的霧
我慢騰騰地走了一段小路,這里
就被一點不剩地合上了
我無凝重的心事,再說剛起床
這里就被嚴嚴實實地
合上了。我開始東張西望,東張西望
其中的光與影暗下來
來人吶,我喊,
我故意喊,轉眼又覺得
我的喊聲只有我自己
能聽見,其實周圍還沒有什么人
夏日秀
也不是不好,你說,這映日荷花開得再累
荷塘里的風,也能摸到
荷塘里,是熱得不行的風
起落,滑翔
垂依的一個姿勢,憑感覺,豁出去了
周圍,依次是哭鬧的孩子,撐開的遮陽傘
我們在湖邊石凳上鋪過的報紙
未及撿起,就被風吹走
午后,雷陣雨下濕了前河沿北園
蟬在樹上,在綠楊蔭里
一次次做著嘗試
新的,脫殼的嘗試,然后嗞一聲,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