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
黑夜放出它的長蟲
黑夜放出它的長蟲,它的斯芬克斯,
在煙蒂,唾沫,和連成了海洋的親吻上。
我們的愚鈍,因無辜而閃亮,
我們的狂熱,難以穿透硬如鋼鐵的虛空。
心不在焉的家伙飛快地吃著晚餐。
他要去處理公司危機(jī),她要去參加亂倫派對。
窗外,道路岔開,眾樹翻涌,似有深意。
而黑夜放出它的野豬,它的嬰兒臉的怪物,它的綿
延千里的黑死病。
讀《葉芝自傳》
現(xiàn)在陽光到別處去了。
虛掩的門
砰地一聲關(guān)上。
我打了一會兒盹,
醒來后昏昏沉沉,
無事可干。
翻開《葉芝自傳》,
突然讀到,
“我在空曠的地鐵站里看到一個妓女
在來回走動,我想到過要她,但是那個
念頭又回到我腦海中,‘不,我愛的是
世上最美的女人?!?/p>
像一桶冰水澆在我身上。
我從椅子上跳起來,
久久不能平靜。
太多的愛之后,
我們的肉體像一麻袋木屑
失去了知覺。
時間
當(dāng)我在山坡上驀然停住,
看見那么多四腳蛇
閃著銀光,
落入一口沸騰的黑色大鍋,
冒出陣陣腥味的熱氣!
月光
月光,
它的流水,
它的銀子!
赤裸的馬駒,
用它的臀
蹭著年輕的蘋果樹。
渾圓的果實(shí),
落向黝黑的水井。
慢吞吞
我是多么羨慕
微風(fēng)中輕輕走動的詩人,
揮著看不見的鞭子,
轟走玫瑰花瓣上的蒼蠅。
我是多么愛那慢吞吞的事物,
一頭老龜,
緩緩旋轉(zhuǎn)的星空
——緩慢到肉眼不能看見,
幾乎不在流動的流水,
還有天上——放牧自己的白云。
我活在一個
電閃雷鳴的省份
我活在一個電閃雷鳴的省份,
我活在一個頭重腳輕的年代。
神秘的藥丸,神奇的催情,
一切都閃光,
荷爾蒙的光,
白日夢的光,
一切都美麗,
像是剛剛拍出的廣告,
在安樂椅中,在博覽會上,在偽造的史冊里
閃著光,
白日夢的光,
荷爾蒙的光,
但是總有一股淡淡的臭氣,
像另一種光,
揮之不去。
除了滿世界的塑料袋,
除了不朽這個病態(tài)的詞,
我們沒發(fā)明任何東西。
工業(yè)的洪水,消費(fèi)的颶風(fēng),
卷走了我的愛,我對于罪惡的警惕,
卷走吃了一半的藥,做了一半的夢,蓋了一半的房子。
我活在一個兇狠的年代,
我活在一個危險的社區(qū),
無法和那些
笑瞇瞇的肥臉
冷冰冰的心腸
癡呆呆的頭腦
和平共處。
望著冰冷的,墨玉般的夜空,
望著貨架上的法蘭西香水、意大利皮衣
和狗皮膏藥般的孔子,
望著那些把神奇藥丸
不停地塞進(jìn)嘴里的男男女女,
望著魔鬼掃蕩過的空曠大地,
有關(guān)祖先的偉大記憶
都變成從未存在的
杜撰。
死者遺留的花朵
李太白,
哈亞姆,
密茨凱維支,
惟有你們遺留的花朵,
才會像鏡子一樣
映現(xiàn)出我真正的面容,
讓我摒棄破碎,猥瑣,和卑微的憤恨。
一百個秋天望著我
一百個秋天望著我。
一百個死去的月亮。
在這溫暖的夜晚,
我突然打了一個寒噤,
因?yàn)橐话賯€月亮擁擠在窗外,
請求我離開這個可恥的眼淚汪汪的世界。
無邊荒涼的含義
在遙遠(yuǎn)的內(nèi)陸,
我騎著一匹老馬緩緩前進(jìn),
四周是閃光的顱骨和巨大的巖石,
沒有人,沒有樹,也沒有飛鳥的投影。
在過于單調(diào)的蔚藍(lán)中,
白云,懶洋洋地翻著跟頭,
像折斷了脖頸的天鵝。
離開閃光的,沸騰的城市,
我騎著一匹老馬,
向偉大的荒涼前進(jìn)。
來迎接我吧,
陰影中的亡靈,
囚禁的種子!
向我顯形吧,
俊美的烏鴉,
開花的蘋果樹,
我來向你們請教
這無邊荒涼的含意。
臉頰深陷的情欲,
眼圈烏黑的情欲,
空頭支票和忘恩負(fù)義,
無賴的思想和殘廢的意志,
乏味的淚水的飲料!
多如恒河沙礫的人
在陡峭的山坡上打滑,
所謂偉大,所謂莊嚴(yán),
都只是心頭的虛妄……
呵,無邊的荒涼,
你見證過大地的純潔,大地浩然的威嚴(yán),
你護(hù)持過心靈的燈盞,信仰的燈盞,
這些,他們?nèi)纪恕?/p>
希望像雨一樣滴在滾燙的臉上,
立刻蒸發(fā)了。
我緊按住火熱的心臟,
向著已經(jīng)看到了我的海市蜃樓前進(jìn)。
多美啊,藍(lán)色煙火升起的地方,
和我們一樣的人在那兒生活,戀愛,
搏斗,犧牲,把全部的信仰
給了天上的銀行。和我們一樣的人,
在塵土中打滾。
……
喧囂的寂靜
這星球老了,
雖然鳥兒鳴叫,
花兒盛開,
它們向誰獻(xiàn)媚呢?
主子不在了。
寂靜壓迫著我們。
環(huán)繞的天空,
像一塊透明膠帶。
美麗的光線
掩蓋了事物的病態(tài)。
鳥兒鳴叫著,
將蛆蟲的聲音
壓在潮濕的木板下邊。
鳥兒鳴叫,
花兒盛開,
年輕人一覺醒來已經(jīng)衰老,
嘴角還掛著令人心碎的微笑。
(選自《紅巖》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