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林

隱身術

看見的是兩棵樹，和一根繩子

兩棵樹

是很早以前就種下的

一根繩子，本來是不存在的

一根繩子，是我們自身創(chuàng)造的意志

很久以前我們就開始種那兩棵樹

它們緩慢地向上生長，而意志

卻日漸低矮，或消失

我們企圖越過，存在的兩棵樹之間

不存在的那根繩子

我們說：一根繩子是存在的

而兩棵樹是不存在的

那么一根繩子是在什么時候

綻開腐爛的花?兩棵樹又是如何消失

并成為一片森林的

水塔上的云

那些玉米葉子像穿拖鞋的男孩

發(fā)出叭叭的響聲

遠游者懶散的微笑顯得沉悶而無力

水塔是這個時代的孤獨癥

在徒勞的祈禱中，佇立高地

任風漫不經心的談吐

穿蝕時間的紙頁

布谷鳥唱著陳腔爛調的民歌

少年說

云是天空的內心和疾病

什么是音樂

建筑的碎片。組合。墜落

沉思的檀香木椅。煙霧的表情

下午褐色的眼。陳舊的詞

水的聚散或光的裂隙

云的情緒化

屋頂的雨滴

玻璃的撫摸與曖昧

氣候的呼吸。松果和蟲的歌

捉摸不定的鴿群。視線

以及，它不停搬運的背景

調色板的天空

與同一條河流相遇

在春天，我與同一條河流的下午相遇

我發(fā)現(xiàn)它體內的憂傷

和手勢的暗語

與某個人的悲劇驚人的雷同

有一次我甚至開口說出死者的隱密

夏天或者更冷的時候

我緘默不語?；蛘咭粋€人在岸上踱步

那個喜歡在夜里游泳的人

在水中的樣子像一只鳥

很多次，我順河而上想找回一只鞋子

因為已沒有人懂得與河交談

一只孤獨的白鶴，在水面進退兩難

可恥的

記憶是可恥的，憂傷是可恥的

黑暗中棕木的潰敗，墜落的雨滴是可恥的

在那旋轉的白光中，你的笑是可恥的

如死去的戀人，帶走私藏的日子

如果時間凝然不動，塵土、鐘擺和芒果靜止

相攜的手是可恥的，親吻的唇是可恥的

遠方城市某某街上異鄉(xiāng)人的夢囈，海上泛著的月光

螢火蟲低調的吟唱，躲閃的情話是可恥的

秋天的夢想家

他看見秋天的兒女，在云中漫步

用健康的雙手，抓住彼此虛惘的頭發(fā)

上升的荒原，風一路奔跑不息

把夏天的鳥群，趕到遠方的海上

鷹在九月的高處，放棄了孤獨和冥想

目睹曠野中，一只野兔關于夢想的旅行

昨天我還駐留過的草地，山中的樹林

轉眼間都變成了，這個秋天最不可收拾的強盜

我所熱愛的是

這些塵埃

我所熱愛的是這些塵埃,沉重的微物

因為承受力而墜落

在割裂的光影中呈現(xiàn)龐大的思維

我所熱愛的是這些塵埃，靈魂的撫摸

死者創(chuàng)造的短暫的歡樂

夢境中少年重復的恐懼與漫游

我所熱愛的是這些塵埃，永恒的守護者

作為時間的最后仆人

偶然間讀到關于詛咒的書籍

我所熱愛的是這些塵埃，上升的載體

從大地、噩夢、雨季、棕樹上墜落

開始另一次美妙的旅行

初泳

午后我在池塘里游泳

岸邊的蘆葦，像蛇妖的長發(fā)在風中拂動

一條藍色的褲子，漫過我的頭頂

我的軀體在迅速下沉。而天空

那條淺藍色的褲子在我的頭頂越變越大

如童年的時光渾濁、迷茫而遙遠

后來我飄浮在更大的河流之上

仰面朝天。很多年我仍保持這個錯誤的姿勢

天空已由淺藍褪為灰白

水面上蕩漾著烏魚們憂傷的夜歌

兩個孩子，在女人的羊水外劃行

（選自《延河》２０１２年第６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