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丁筱凈
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喜憂錄
——姚希梅和她的天緣益智培訓學校
□ 本刊記者 丁筱凈
截至2011年11月,我國共有社會組織近50萬個,其中社會團體24.7萬個,民辦非企業(yè)單位20.1萬個。山東省臨沂市天緣益智培訓學校(以下簡稱“天緣”),就是這20.1萬個民辦非企業(yè)單位中的一個。
民辦非企業(yè)單位是企業(yè)事業(yè)單位、社會團體和其他社會力量以及公民個人利用非國有資產舉辦的,從事非營利性社會服務活動的社會組織。由于民辦非企業(yè)單位一般專注公益、慈善事業(yè),為弱勢群體提供幫助,也被稱為NGO、NPO,即非政府組織、非營利組織。
近十年,我國民辦非企業(yè)單位數(shù)量猛增,在高速發(fā)展的同時也遇到了諸多瓶頸。沒有固定資金來源、人才缺乏、機構老化等,都是限制他們發(fā)展的因素。
“雖然孩子不是在學校丟的,但我們也要幫著找?!?011年12月,在山東省臨沂市天緣益智培訓學校上學的兩個患有自閉癥的男孩先后走失,家長在第一時間求助校長姚希梅。姚希梅和幾個老師立即整理出走失孩子的資料,包括照片、走失時的衣著打扮等,當天就交給姚希梅在當?shù)貓笊绻ぷ鞯呐笥?。報紙派發(fā)的第二天上午10點,救助站的工作人員看到報紙,孩子找到了。
2011年12月20日,記者跟隨姚希梅一行人,來到走失男孩孫暢家中。孫暢在天緣就讀大班,里面的孩子都大于15歲。那天,大班的孩子都去看望孫暢。
一開門,5個孩子魚貫而入,孫暢一一叫出了同學們的名字,一字不差,姚希梅十分驚訝。
孫暢招呼伙伴們坐在床上,自己坐在了最邊上。還沒等姚希梅開口,孫暢就說:“我明天就去學校?!甭牭竭@句話,孫暢的爺爺笑了,“這孩子回來以后一直不說話,我們都挺擔心的,看到你們他一下就高興了。”
孫暢臉上有兩處擦傷,看起來已有幾日,結了痂,脖子有一處較為嚴重的傷?!斑€疼嗎?”“不疼?!睂O暢回答著,但沒有看記者一眼。說話時不直視對方,這也是自閉癥的表現(xiàn)之一。在自閉癥兒童中,這種情況已經算輕的,會與人對話,就好照顧許多。
“15歲以下的孩子,我們希望培養(yǎng)他們的自理能力。15歲以上的,我們會教他們做點手工活,希望他們能依靠自己存活?!?012年,天緣的計劃是建一個小型的加工區(qū)域,姚希梅自己去批發(fā)半成品讓年紀稍大的孩子學著加工?!八麄儾荒芤惠呑右揽扛改?,要有一技之長?!币οC氛f。
姚希梅是天緣的創(chuàng)始人、校長。2011年5月,她獲選《南方人物周刊》2011中國驕子青年領袖人物,去北京參加頒獎儀式。在領獎臺上,她的話讓臺下的觀眾沉默了。
“你們是讓我說實話呢,還是說假話?如果說實話,我要告訴大家,我這兩天一直都在算,主辦方請我來,飛機票花了多少錢,住宿費花了多少錢,請我吃了兩頓飯共花了多少錢。我算了一下,這夠我們學校所有孩子和老師兩個月的花銷了。所以我只有一個感受,就是這個獎頒得太奢侈了。”
見過姚希梅的人很難忘記她的笑容,這個43歲的女人,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就會擰在一起,兩個紅紅的笑肌光滑平整,在燈光下反光。長年的辛勞在這個女人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跡:大于常人的指關節(jié)、常年腫起的手指,黝黑的皮膚和條條皺紋。
2003年至今,她一直照顧著智障與自閉兒童,在她眼里,這些孩子和普通孩子沒有太多不同,他們也能學習,也會進步,也有喜怒哀樂;但不同在于,這些孩子不會保護自己。她和孩子們在空地上玩老鷹捉小雞,照顧他們的吃喝拉撒,帶他們去海邊看大海。
在2011年7月參加電視節(jié)目《天天向上》的時候,姚希梅曾解釋自己43歲還沒成家的原因:“負責這個學校要豁得出去,我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家庭,對家庭也是一個負擔?!钡珒蓚€月后,姚希梅結婚了。
她丈夫付利的羽絨服被人不小心用煙頭燙了個拇指大的洞,為防止羽絨漏出來,她隨手扯了一塊透明膠貼上便罷?!皼]時間”是最大的原因。結婚后,姚希梅幾乎沒時間放在家里,而丈夫付利也跟隨她“跳進了火坑”。
在認識姚希梅之前,付利在鄉(xiāng)下種地、養(yǎng)蠶?!梆B(yǎng)蠶一年能賺兩、三萬,種地也能收入上萬,農閑的時候,還能出來打打工。”付利自豪地回憶著。
自從和姚希梅相識,他的收入銳減?!叭缃袼趯W校當后勤,一個月才1000塊錢,還都交給了我?!闭f到這里,姚希梅笑彎了腰。
“付利抱怨過你沒有時間照顧家庭嗎?”
“怎么沒有?”
“那你怎么辦?”
“我就問他,結婚的時候誓詞怎么說的?誰答應要不離不棄,不在對方事業(yè)上拖后腿的?”
在給付利的定情短信中,姚希梅這樣說道,“由于工作的原因,我沒有太多時間照顧家庭。學校的需要,老師、學生、家長的需要好像都比我的需要有分量?!?/p>
天緣益智培訓學校白沙埠校區(qū)的師生與本刊記者合影。
在給付利的定情短信中,姚希梅這樣說道,“由于工作的原因,我沒有太多時間照顧家庭。學校的需要,老師、學生、家長的需要好像都比我的需要有分量?!?/p>
天緣的老校區(qū)位于山東省臨沂市白沙埠,被農田包圍著。一進鐵門,映入眼簾的是兩塊整齊的田地。為節(jié)省開支,這里的師生自己種麥、種菜。
姚希梅是校長、是老師、是保潔員、是廚師,還是孩子們的夜間保姆。她的基本工資是800元,作為校長,她的崗位工資是200元。
200元,也是2007年創(chuàng)辦白沙埠校區(qū)時,姚希梅給前來應聘的特教專業(yè)老師開出的工資。
“那時候我一分錢都沒有,就想賺點路費回家?!卑拙A到學校應聘,發(fā)現(xiàn)學校里沒有專職老師,只有姚校長和兩個修女,還有四、五個學生。姚希梅和他談待遇條件:月工資200元。
“不是少,應該說是非常少。你說我一個大男人,200塊錢能保證什么?”最后姚希梅將工資加到了400元,加上一個學生家長每個月資助200元,一共600元,白晶華才“很勉強地答應了”。
白晶華當時并不知道,學校已經“揭不開鍋”了。買完必要的東西之后,學校賬面上只剩下24元,還都是借來的。
工作一年后,白晶華和同天上班的同事葛紅霞確定了戀愛關系,打算結婚。可這恰恰是天緣最困難的時候?!爱敃r學校的情況很不好,捐款非常少?!?/p>
2008年,工資的分配原則一度變?yōu)椤鞍葱璺峙洹?。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每個月學校只給白晶華一人發(fā)工資,每月將近800元,讓他準備結婚?!白畛跷也恢?,連女朋友沒領工資都沒告訴我?!辟I房結婚,這個傳統(tǒng)的負擔壓在白晶華身上,他覺得自己不得不走。
辭職的時候,姚希梅將工資的事情告訴了白晶華,希望留下他。“我心里很難過,當一個男人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你說我是責備自己呢?還是責備學校呢?很無奈,不知說什么好。”最后白晶華還是走了,他說,人要往前走。
從2007年到現(xiàn)在的5年里,白晶華曾經四次離開天緣,又四次回來。辭職后他當過鍍鋅工人、跑過業(yè)務、送過快遞、賣過水果,干什么工資都比在天緣高,但他最后還是回來了。
姚希梅和白晶華說過,想走的時候就可以走,想回來的時候隨時回來。
2011年,在第四次回來之后,白晶華對姚希梅做出了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因為工資原因離開天緣。
在姚希梅心里就沒有“關門”這兩個字,不可能關門的。再苦再累只要有學生,有一點錢,在她那里,什么困難都能克服。
2010年10月6日,天緣的新校區(qū)建成了。與舊校區(qū)在村里不同,姚希梅將新校區(qū)開在了城里,她的本意是在城里賺錢,以補貼農村校區(qū)的開支。
姚希梅打算將新校區(qū)的服務水平和收費水平都提高三倍。她計算過,走讀學生的服務成本是800元,寄宿是1500元。而在舊校區(qū),走讀學生的收費標準是200元,住宿是500元,一般情況下還都收不齊。
姚希梅將新校區(qū)的收費標準提高,最高收費達到每月1000元。
夢想豐滿,現(xiàn)實骨感。新校區(qū)的收費并不能達到預期。入學的孩子大多家庭貧困,實在無力支付全額學費。姚希梅心軟,又將孩子一一收下。
彭捧,新校區(qū)學生,女孩,今年17歲。由于家庭貧困,她在天緣的學費、伙食費、寄宿費全免。每天下課后,彭捧會幫忙在院子里掃落葉、晚飯后會將所有人的碗洗凈,一一擦干,再整齊地放入消毒碗柜中。
1978年出生的劉世棟是“大哥哥”。劉世棟個子不高,偏瘦,穿著30歲成年男子該穿的衣服,整潔、干凈,一般人很難看出他的不同,他有著智力障礙。已經離開天緣的姚景濤曾對媒體說,自己教劉世棟寫“12”教了一個學期,可他從來沒有寫對過,“會給你寫22,我說不對他就寫20,我說還不對,他就寫02?!?/p>
劉世棟的父親過世了,母親已經60多歲。家里沒有經濟來源,來天緣上學,他一個月的學費是200元,伙食費是100元,一共300元。
在給同行的回信中,姚希梅這樣寫道,“以我的軟弱心態(tài),面對家長的需要,我們是收不了高學費的。學費收不上去,是做不了所謂的社會企業(yè)服務模式的。那位老師所講的社會企業(yè)服務模式無非是以營利為主,把盈余再用于公益服務。我之所以說自己在走社會企業(yè)的路子,其實不過是在催促自己狠心一些多收些費用,好保證學校能收支平衡罷了?!?/p>
2011年,學校的總支出為30萬元,而服務收費僅有12萬。資金的缺口,全部從社會捐助中得來。“姚老師上電視后,社會捐助多了些,我們每個月的工資都能按時發(fā)放了。”教師韓艷艷說。
但社會捐助時有時無,2011年是學校創(chuàng)辦以來收到捐助最多的一年,共31萬元,比2010年翻了一倍多。
“有時候太難了,回家后她會在我面前大哭?!备独f,“哭完之后,繼續(xù)想辦法?!?/p>
一個學校,收費無法維系,政府沒有補貼,社會捐助時有時無,如何維系、做大做強?
姚希梅暫時沒有答案。
“我確實割舍不下。”白晶華環(huán)顧辦公室,“一開始這個學校什么都沒有?!卑拙A指指邊上的儲物柜、記者身后的電腦,“天緣到現(xiàn)在為止能夠好好運轉,很不容易?!?/p>
“在她心里就沒有‘關門’這兩個字,不可能關門的。再苦再累只要有學生,有一點錢,在她那里,什么困難都能克服?!痹趶陌咨巢夯爻堑哪ν熊嚿?,付利對記者說。凹凸不平的道路因為車輪的碾壓揚起一層塵土,姚希梅和她的團隊就像這輛摩托車,帶著34名學生在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上,堅持前行。
□ 編輯 周 旭 □ 美編 閻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