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 志 敏

(中原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7)

《海上扁舟》中的宇宙反諷主題解析

仝 志 敏

(中原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7)

斯蒂芬·克萊恩的《海上扁舟》被認為是美國極為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小說主要講述了四個人即記者(敘述者)、船長、加油工和廚師在船沉沒后，棲身在澡盆與大海搏斗的故事。由于是作者基于自己的真實經(jīng)歷而進行的創(chuàng)作，這個故事里面蘊含的悲哀和無奈也就更加真實和清晰。在這篇小說里，克萊恩表現(xiàn)了宇宙反諷的主題。這一主題主要通過對于孤立、無意義和冷漠等的象征的描述凸顯了宇宙的漠離和人的蒼涼。

宇宙反諷；漠離；象征

宇宙反諷(Cosmic Irony)這一新的哲學觀念是D.C.米克在他的作品《論反諷》中提出的。這一反諷又被稱為“總體反諷”(General Irony),也被稱為“世界反諷”(World Irony)、“哲理反諷”(Philosophical Irony)。其主要觀點是認為在過于龐大的宇宙中，人類是渺小而無助的，而且宇宙對人類也是漠不關(guān)心的。這種漠離主要是指任何事物都沒有意義，也對其他的事物沒有任何的關(guān)心。在這個漠離的世界里，人類沒有能力與這個世界或是宇宙相聯(lián)系。另外，“總體反諷(宇宙反諷)是一種相當特殊的反諷，因為反諷觀察者也與人類的其他成員一起，置身于受嘲弄者的行列之中。結(jié)果總體反諷既傾向于從受嘲弄者的角度(他不能不覺得宇宙對待人類真不該這樣不公平)加以表現(xiàn)，又傾向于從超然的觀察者的角度加以表現(xiàn)”[1]?？傮w反諷(宇宙反諷)的基礎(chǔ)是那些明顯不能解決的根本性矛盾，當人們思考諸如宇宙的起源和意向、死亡的必然性、未來的不可探知性以及理性、情感與本能、自由意志與決定論、客觀與主觀、社會與個人、絕對與相對、人文與科學之間的沖突等問題時，就會遇到那些矛盾。這些基礎(chǔ)的不能解決的根本性問題在歐美很多作家的作品中有著明顯的表述，當然也出現(xiàn)在斯蒂芬·克萊恩的作品尤其是他的代表性小說《海上扁舟》里。

作為美國文學史上重要的自然主義作家之一，斯蒂芬·克萊恩用其29年的短暫生命，給美國文學留下了濃重的一筆。在其作品中，他經(jīng)常探討人的生存意義和價值、宇宙之于人的關(guān)系以及死亡等古老的難以回答的問題。這些不能解決的根本性問題使得克萊恩的作品充滿著對宇宙的質(zhì)疑和對存在的懷疑，而這種探索就是宇宙反諷的基礎(chǔ)。其《海上扁舟》被認為是美國極為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小說情節(jié)并不復(fù)雜。主要講述了四個人，即記者(敘述者)、船長、加油工和廚師在船沉沒后，棲身在澡盆與大海搏斗，最終一人死亡，三人獲救的故事。情節(jié)很簡單，但是搏斗的過程中內(nèi)心的經(jīng)歷卻很是復(fù)雜。另外，這則故事是作者基于自己的真實經(jīng)歷而進行的創(chuàng)作。也正是由于這份真實，這個故事里面蘊含的悲哀和無奈也就更加真實和清晰。在這篇小說中，克萊恩論述了宇宙反諷的主題。正是這一主題的表現(xiàn)，凸顯了宇宙的漠離和人的蒼涼。

一、宇宙的漠離

在《海上扁舟》中，當船只沉沒以后，記者、船長、加油工和廚師這四個人擠在一葉扁舟上。對于這四個人來說，扁舟就是全世界。但是對于廣袤的海洋，扁舟只是和其他東西一樣的簡單存在。這里強大的海洋是宇宙的象征，而飄搖在其上的扁舟則是生活在這個宇宙中渺小的人類。大海對于船只的漠然，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宇宙對于人類的漠然。

相對于廣袤的海洋，“漂浮在海上的這條小船，許多人家的浴盆都該比它大。那陣陣波濤無法無天、飛揚跋扈地翻得又高又急，每個浪頭都給小船的航行帶來問題”。而劃船的槳也是特別嬌小和脆弱的?！澳鞘且话鸭毤毜男孟耠S時都會啪的一聲折斷似的”。然而，這種狀況絲毫不對大海有怎樣的影響。它依然卷起浪花，使得小船“好似一匹烈馬向高聳的柵欄撲去”。但是盡管如此，“波濤的運動極為優(yōu)雅，靜靜地蕩來，只有浪脊在咆哮”。這四個人漂泊在水面上，生死未卜。然而，宇宙并沒有因此為他們提供便利的條件。太陽依然冉冉升起?！昂５念伾伤{灰色變成了碧綠，上面還夾帶著琥珀色的光道，而那浪花好似滾滾白雪。夜去晝來的過程，他們并不知曉”。而“海面熠熠發(fā)光，被風吹得支離破碎。放蕩不羈的大海演出這場游戲。也許是絢麗多姿的，也許是光彩奪目的，到處閃耀著翠綠色、白色和琥珀色的光芒”。對于大海來說，這只是一場游戲。它隨意地把小船拋起落下，使小船隨時都有顛覆的危險。“那船仿佛只是一件小玩意兒，顛簸搖晃，奇跡般地沒有翻個兒，任憑大洋恣意擺布。偶爾有一大片海水，好似白色的火焰，涌進船里”。那一葉小小的扁舟對于大海的存在就像是人類之于宇宙的存在，同樣是沒有溫情的。人們曾經(jīng)認為和自己有著緊密聯(lián)系的廣袤宇宙對人類沒有憐憫，也沒有同情。

存在主義大師薩特認為，存在是自在的。自在沒有理由，沒有原因，沒有必然性。自在完全是偶然的，是無緣無故的，對人來說是荒謬的。世界之于人，是冷漠而沒有理性的[2]。在《海上扁舟》中，自在就是廣袤的海洋。它就是浩瀚的宇宙。其存在是無緣無故的。對于小舟來說，海洋是冷漠的存在。而對于人類來說，宇宙也是冷漠的存在。其存在完全是偶然的，同時也是荒謬的。

二、人類的無意義

無意義在這部作品中的描述主要在于不重要。那些微小的東西對于自然來說都是無意義的，包括人類本身。在這部作品中，大海對于宇宙來說就是無意義的。大海對于人來說，已經(jīng)非常龐大了。但是與整個宇宙相比，還是沒有意義的。即使沒有海洋，宇宙依然存在，就像沒有人類，地球依然還會轉(zhuǎn)動一樣。

海洋是龐大的。人們在其上漂泊，卻看不見岸邊。海洋只是這個莫大宇宙里的微小存在。但是對于人，海洋卻是巨大的存在，巨大到人類無力對抗。扁舟上的人們因為大海的冷漠和無情“陷入極度的沮喪與冷漠之中。如果事情不顧人意，出現(xiàn)商行倒閉、軍隊敗北、船只沉沒等情況，即使最有勇氣、最有耐性的人，也會產(chǎn)生這種心情，至少暫時如此”。這種消極的思緒在棉絨似的海鷗那里也是無意義的存在。它們飛來飛去?！坝袝r，它們棲息在海上，附近是一片片褐色的海藻，隨波漂蕩，宛如暴風中搭在繩子上的毛毯。鳥兒一群群輕松自在地棲息著，真叫小船上的某些人為之艷羨，因為憤怒的大海對于它們，就如同對于—千英里以外內(nèi)陸上的一群松雞一樣無所謂。它們常常飛得很近，用黑溜溜的眼珠子盯著那幾個人。此時，那些鳥兒眼睛一眨不眨地審視著，顯得十分神秘，十分陰險”。這時候的人類，連飛翔的海鷗都要嫉妒。對于整個宇宙來說，人類和海鷗一樣，都是它漠不關(guān)心的事物。作為萬物靈長存在的人類甚至會被海鷗玩弄戲耍。

擠在小船上的四個人的生命完全不能由自己掌控。海鳥的干擾，鯊魚的威脅，大海的冷漠無情，使四人的生命完全沒有保障，脆弱而不堪一擊。世界確實冷漠的，沒有同情心的，毫不關(guān)心人的生存與否。在海洋的世界，人類的生命沒有任何的意義，只剩下荒謬的存在。眼看著陸地已經(jīng)不遠，他們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生還的希望。然而，那岸邊卻似乎遙不可及。在最后的搶灘登陸中，最強壯、游在最前面的加油工卻沒能逃脫死亡的命運，而后面的三個人——受傷的船長、記者和廚師卻獲救了。這個荒誕的世界不關(guān)心在這場和大海的搏斗中究竟誰最努力，更不遵循所謂的“強者生存”的生存法則。宇宙根本不在乎誰生誰死。

三、孤立和隔絕

宇宙反諷還表現(xiàn)在人類的孤立和隔絕，沒有能力與這個世界或是宇宙相聯(lián)系。廣袤大海上的小舟與岸上的人們之間就是各自孤立的。小小的船只對于其上的人們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但是對于岸上的人們來說，它就是一個和其他事物一樣簡單的存在。而這就象征著人與社會。人以為自己是社會的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上，可以跟別人建立聯(lián)系，而打破孤立和隔絕，就如扁舟上的人們以為那些在岸上的人們會看見他們，然后會救助他們。他們在廣袤而無情的海洋里燃起對生存的希望?！靶南胱约杭磳⒌镁?，眼里閃耀著自信的光芒”。然而，他們看見了岸邊，甚至看見了“遠在前方，海岸線、大海和天空形成一個巨角，那里有些小點點，似乎表示岸上有個城鎮(zhèn)”，卻依然沒有被發(fā)現(xiàn)。他們的漂泊和不安仍然存在。

在最初的時候，起了風，不知道會往哪兒吹，他們希望風是往岸上吹的。記者、廚子和加油工都表示贊同。但是 船長在船頭悶然一笑，這笑聲把詼諧、輕蔑和悲愴融為一體，一股腦兒地全給表露出來了。他并且說：“伙計們，你們以為我們現(xiàn)在就有很大指望啦？”最終陸地出現(xiàn)了?！奥?，陸地由海上隱隱浮現(xiàn)了，顯得十分優(yōu)美。于是，小船把船頭再次轉(zhuǎn)到順風方向，船上的人，除了劃手之外，都在望著海岸逐漸變大。由于陸地在望，疑慮和恐懼從他們心里消逝了。大家還在全神貫注地駕馭著小船，但卻無法壓抑心頭默默的喜悅之情?！獋€鐘頭之后，他們也許就抵岸了”。事實最終表明他們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岸上的人們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他們看見了陸地，卻到不了陸地。在淺灘中，擱淺著自己的命運。在憤懣中，他們推測：“也許他們以為我們在這兒鬧著玩呢！也許他們以為我們在釣魚。也許他們以為我們是該死的傻瓜。”他們一直奇怪著人們?yōu)槭裁礇]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處境。他們咒罵，祈禱，卻依然沒有回應(yīng)。那似乎是在騎著自行車的人，在海灘上戲耍，卻全然不知在海上，在離岸邊的不遠處，有四個人正在等待他的救援。他們無法與岸上的人聯(lián)系。對于岸上的人們來講，扁舟和扁舟上的人都是大海上的一個物體，不足以引起重視。

小舟上的人們無法與他者取得聯(lián)系象征了在這樣荒謬的世界中，人的存在是荒謬而孤立的。社會并不因為人的存在而使每個人都能聯(lián)系到他者。在廣闊的世界中，人和人是孤立而隔絕的。

四、嘲諷者的被嘲諷

任何一種反諷對象的確立，都不再是單一的反諷對象，反諷他者，馬上就導(dǎo)致對自我的反諷，而反諷自我，也可能影射為反諷他者。反諷現(xiàn)實的粗鄙、殘酷、丑陋，也在同時反諷反諷者自身的懦弱、虛偽、無奈。這篇故事的敘述者就是故事主人公之一的記者。他反諷了宇宙的漠然和人的無意義，卻逃不掉宇宙對他自己的反諷。

故事一開始，故事的敘述者，“記者劃著另一把槳。他注視著波浪，奇怪自己為何待在這里”。而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希望和失望、挫敗和絕望以后，作者終于忍不住抱怨：“假使我要淹死——假使我要淹死——假使我要淹死的話，七位瘋狂的海神啊，為什么又讓我漂泊這么遠，眼巴巴地凝視著沙灘和樹木呢？我給帶到這兒來，難道僅僅為了在我正要細嚼人生的神圣乳酪時，就把我的鼻子扯掉嗎？簡直是荒謬絕倫。假如命運女神這個老蠢婆子只會來這—套，那就應(yīng)該奪掉她司掌人類命運的權(quán)利。她是個連自己的意圖都搞不清的老太婆。假使她決定要淹死我，她為何不在一開始就下手，省得我吃這么多苦頭呢？整個事情都是荒謬的?！?，不，她不會存心要淹死我的。她不敢淹死我。她淹不死我。搏斗了這么久，不可能?！彪S后，那人也許會情不自禁地對云朵揮揮拳：“好吧，就淹死我好啦，不過，聽我怎么詛咒你吧！”

在這里，敘述者在承載生命的小舟上思考宇宙的荒謬和整個世界的荒誕。而他本人也淪落為宇宙的玩物。最終，當救助他們的人出現(xiàn)時，在記者的眼里，“他赤裸裸的——赤裸裸得像冬天的樹木。然而他頭上有一個光環(huán)，像圣人似地煥發(fā)著光芒”?；蛟S，作者，也就是我們故事的記者最終在荒謬和無意義的世界里面尋求到了些許安慰。

五、結(jié)語

反諷，是現(xiàn)當代西方文學作家普遍采用的寫作主題，反諷使得作品具備了雙重意蘊，也使審美主體獲得了精神的超越。在《海上扁舟》中，克萊恩成功的表現(xiàn)了這一主題。在對抗命運的過程中，那些看似有意義的宇宙和自然的存在與人類毫無相干。它們并不關(guān)心人類的生存與否。雖然說作者在最后的結(jié)尾給了一個較為溫暖的結(jié)局，人們跑上前來，給這些歷經(jīng)艱險的人們以可能和必要的救助，但是，強壯的加油工的死亡依然為這個結(jié)局蒙上了陰影。總的來說，就是因為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才使得宇宙反諷的主題更加凸顯。在海上漂浮的晝夜中，在看不見生的希望的困境中，宇宙的龐大，人類的渺小，宇宙對人類的漠離和人類自身的無意義都在讀者的面前一一展現(xiàn)。這很可能就是這篇小說一直被認為是美國最為偉大的小說之一的原因。

[1]D.C.米克.論反諷[M].周發(fā)祥,譯.北京:昆侖出版社，1992.

[2]薩特.存在與虛無[M].陳宣良，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7.

I106.4

A

1000-2359(2012)04-0250-03

仝志敏(1975-)，女，河南安陽人，中原工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與應(yīng)用語言學研究。

2012-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