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明
(河南科技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3)
語用中語義等值修辭形式芻議
劉 明
(河南科技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3)
作為表達同一語義的不同修辭形式或手段的“語義等值形式”是語言運用中等值原則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語義等值形式的使用,不僅止于單詞的調(diào)換及其作為獨詞句或省略句的形式出現(xiàn),也包括句子等大一級的語言片段的置換。而在特定的語境中臨時構成的語義等值修辭手段更是千變?nèi)f化、豐富多彩的?!罢Z義等值形式”是我們認識語言運用規(guī)律的一個視點,其貫徹于語用中,是為了強化語言單位的表達功能的,具有特殊的修辭功能。
語用;語義等值;修辭;芻議
語言單位的語用價值是在語用過程中實現(xiàn)的,相同的語言單位在語用中有時會形成不同的語用價值,不同的語言單位在語用中有時會取得相同的語用價值。要充分發(fā)掘語言單位的語用價值,構成一個完備嚴密的語用體系,真正發(fā)揮語言的表達功能,就必須重視其中起重要作用的因素之一,即語言運用中的等值原則。語言運用中的等值原則是言語表達者選用詞語、調(diào)整句子、構成各種修辭手段的基本原則,也是我們認識語言運用規(guī)律的一個視點。英國語言學家利奇在談到語義學與語用學的區(qū)別時說:“語義學和語用學之間的區(qū)別大體上就是意義和用法之間的區(qū)別?!盵1]“語義等值”是語言運用中等值原則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構成等值關系的某個語言單位一般表現(xiàn)為特定的含義,并具有特殊的修辭功能。因此,語用中的語義等值手段及其貫徹,就是為了強化語言單位的表達功能的。巧妙地選擇、組合語言單位,形成語言表達的修辭功能,是語言運用者必須考慮的問題之一,也是言語交際能夠取得成功的奧秘之一。
凡涉及語言學的研究,當然離不開對語義的關注。特別是語言單位進入到具體的言語中,聽讀者能否領悟說寫者所表達的含義,更是不能無視對處于運動狀態(tài)的語義的關注。而對語用中的語義研究,必然要涉及對語言表達效果的研究,這自然是修辭學所關注的問題。隨著語用學及其交叉學科的興起,人們對“語義等值”及其修辭性的研究也投入了極大熱情,這不僅是語言實際應用的需要,而且是語言自身發(fā)展內(nèi)在規(guī)律的需求。
那么,什么是語義等值修辭呢?不同的語言單位在語用中會因語境因素的作用而形成相同的語用意義,取得相同的語用價值,表現(xiàn)出特定的修辭效果。比如,在人們的日常交際中,一個人的名字可能存在著乳名、愛稱和學名幾種形式,這幾種形式就形成了語義等值;一個家庭的三兄弟分別為“老大”、“老二”、“老三”,他們又分別與各自的名字形成語義等值;一個人的俗名又可與自己的別名形成語義等值,像“阿狗”與“阿囝”、“阿毛”與“阿囡”等也可構成語義等值。其實,這種修辭形式在語言應用中一直存在著,也被人們作為一種修辭手段來不自覺地使用著,只不過是被研究者們忽視了而已。
從語言發(fā)展歷史來看,語義等值方面的研究已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特別是詞匯方面的研究,我國歷史上的《爾雅》《方言》就已涉及了這一問題,之后諸如“同義詞典”“同義字典”“詞義辨析”之類的詞典或論著都把這一問題作為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當然,這些已有的成果,并沒有把語言里的所有字、詞的語義等值現(xiàn)象都囊括進去,尤其是那些在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因受語境因素的干擾而臨時形成的同義語言單位,現(xiàn)有的成果多無涉獵。這對語義等值修辭的研究內(nèi)容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缺憾。
除了詞語在語義方面的等值外,語言里的語義等值現(xiàn)象還存在于句子中。有些詞語本身就可以作為獨立的句子來使用,因此,語法學里也必然涉及句子的語義等值問題,如“完整與省略”、“主動與被動”、“長句和短句”、“順序與倒裝”等“同義句式”,有人稱之為“同義結構”[2]。這些等值形式不僅僅是對句義凸顯的實現(xiàn),同時也是句子表達效果得以增強的重要手段,是修辭學應該研究的內(nèi)容。當然,這些“同義結構”的實現(xiàn),并不能完全取決于其本身,它往往需要一個更大的語言片段為其提供一個語義得以實現(xiàn)的語境。這些更大的語言片段,同樣也有可能構成語義等值形式。為了研究的方便,人們就把表達這種“同義”關系的“同義詞”、“同義句式”、“同義語言片段”等統(tǒng)稱為“語義等值形式”[3]。而就其表達效果來看,“語義等值形式”在完成語義交際功能之外,也承載著豐厚的修辭價值信息。因此,我們可以把這種語用現(xiàn)象稱之為“語義等值修辭形式”或“語義等值修辭手段”。
陳望道先生曾說,“一切科學都不能不是時代的”。正是基于這樣認識,陳望道先生在他的《修辭學發(fā)凡》里積極探索具有中國化語言理論體系和民族特色的漢語言修辭學道路。他結合中國語言文化的實際,從語言教學實際出發(fā),遵循漢語言的客觀規(guī)律,對古今中外的理論著作進行了深入的研讀和思索,在繼承、比較、辨析中對漢語修辭進行了充分的研究,提出了自己具有創(chuàng)見性的認識,使?jié)h語言修辭的研究走上了自成體系的道路。不過,陳望道先生又有進一步的認識:《修辭學發(fā)凡》也不能不是時代的,時代在進展,“修辭學說,自然也不能不隨著進展”,他期待后來的人們能隨著時代的前進,“面對修辭實際”,“提出新例證,指出新條理”,“開拓新境界”來[4]。從這一角度說,我們所探討的“語義等值修辭手段”問題,應該看成是修辭學研究進一步深入的例證。
陳望道先生在探討修辭問題時,把實際語用中的語言使用情況分為了三個“境界”:(1)以記述事物條理為目的的“記述境界”;(2)以表現(xiàn)生活體驗為目的的“表現(xiàn)境界”;(3)以綜合上兩境界為目的的“糅合境界”[4]。若從語義等值的角度看,前兩種情況主要體現(xiàn)在所欲表達的語義相同,而表達的法式有所不同。按修辭方法論,第一種情況為消極修辭手法,第二種情況兼有積極修辭手法。我們用《修辭學發(fā)凡》中的例子來加以說明:
(1)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論語》)
(2)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能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古詩十九首》)
例(1)和例(2)所表達的語義內(nèi)容基本相同,但表達法式卻又區(qū)別:例(1)用了直接陳述的語言,只求把意思陳述出來,表意質(zhì)樸而明了;例(2)在把欲表達的意思表達出來了的同時,追求了語言的感染力,把意欲表達的意思寄托在景物之中,“托物起興,觸景生情,而以嗟嘆出之”[3],體現(xiàn)了運用語言技巧的積極性。
當然,到底選用哪種法式好呢?陳望道在《修辭學發(fā)凡》中提出“修辭以適應題旨情境為第一要義”[4],題旨就是要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大致包括主題思想和寫說目的等方面。相同的題旨,以什么樣的修辭方式來表現(xiàn),這又離不開語境。王德春先生指出:“語言表達的各種方式、手段的形成要依賴言語環(huán)境,而衡量使用語言的修辭效果,對語體、修辭方法、風格和文風等修辭領域的研究,都以分析使用語言的環(huán)境為基礎?!盵5]因此,離開了具體的言語環(huán)境,便無修辭可言。也就是說,同一題旨,可以依據(jù)特定的語境來選擇以上兩種不同的修辭手段來表達。語義等值中的幾種形式,哪種說法最合適,要看是在什么時間、什么地方、對誰說話,上一句是怎么說的,下一句打算怎么說,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要求,有時候典雅點較好,有時候大白話最為相宜。
在實際的語言運用中,語義等值修辭手段里的語義等值也并非絕對的,也存在著表達中的細微差別,或是語義上的,或是色彩上的,或是輕重上的,等等。例如:
(3)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李商隱)
(4)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朱自清)
(5)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葉劍英)
這里,我們不能簡單地用“文字意同而立語自有工拙”的觀點來看待這些句子。這三例都采用了托物寄情的寫法,抒發(fā)了對夕陽黃昏的感慨,它們的表達技巧不分上下。但從思想境界和語用效果的角度來看,不難看出其中的細微差別:李商隱是對人生易老、轉(zhuǎn)瞬夕暮的沉吟;朱自清表達了對人生沉思后的期待和憧憬;而葉帥就不同了,是對夕陽的贊歌,唱出了一個革命家人老心不老、年暮志不衰的革命豪情。這就是陳望道先生所說的“意思有輕重,文辭有賓主之分”。陳先生說:“紛紛在抽象地發(fā)揮所謂工拙論,所以終于不得要領?!偠灾?,有賓主可分時,賓主是須分清的,但分清賓主必須按照具體的情況,由寫說者隨著意思的輕重,而使言辭有賓主之分,并非象死犬句法論者模樣,憑空抽象地討論所能判定工拙優(yōu)劣的?!盵4]
但這種“意思有輕重,文辭有賓主之分”的表達形式之間,可不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組“語義等值修辭手段”呢?從遵從客觀實際的角度看,世上的萬事萬物,絕對相同的是沒有的。單看語言中的詞語,兩個意義完全相同的詞語也是沒有的,即使我們所說的絕對同義詞,如“媽媽”和“母親”,雖概念意義相同,但附加意義——語體意義也存在著不同,“失敗乃成功之母”是絕對不能說成“失敗乃成功之媽”的。陳望道先生把這種情況叫做“近義形式”[4],但我們還是認為把它看做“語義等值修辭手段”更為符合客觀。因為,語言里的語言單位的意義往往是概括的、相對的,很多不為詞典列入的附加意義也是我們在分析語言現(xiàn)象中不能遺忘的語義成分。同樣,“語義等值修辭”也只是一個集合概念,也是概括的、相對的,“等值”也只能是指語言形式之間的主旨相同,而附加的一些意義就不一定完全相同了。在研究“語義等值修辭”現(xiàn)象中,認真考察“等值”背后的不同,是符合客觀實際的,是治學中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是科學精神的體現(xiàn)。因此,它不僅僅是語言本身研究的需要,更是依據(jù)語境考察語言形式選擇的需要:修辭是解決語言形式和內(nèi)容相適應的問題,必須要求形式服從內(nèi)容。
在特定的語境中,言內(nèi)、言外也可相互構成“語義等值修辭形式”。如:“滴滴汗水融入土,層層美麗沖上天。”句中的“美麗”與其言外之意“大樓”語義等值,言語中還帶著贊嘆的意味。這種語義等值的決定性因素是特定的語境,正是上句中特定的語境使“美麗”一詞獲得了“大樓”這一臨時含義,才使語義等值得以實現(xiàn)。脫離了這個特定的語境,“美麗”是不可能有這一含義的。認知語言學家認為,詞義通常是一個有層次的語義結構或網(wǎng)絡,它由詞義的各個約定俗成的義素構成[6]。在這樣一個語義結構網(wǎng)絡里,詞語所在的特定語境就會對詞義作出限制,并在語境的作用下促使詞義的等值獲得成功。再如:
(6)師父呀,壞,壞,壞,老虎已闖入我的心里來!(歌詞)
在例句中,由于特定語境的制約,使“老虎”的詞義得以限制,其凸顯出來的語義已和“武松打虎”中的“老虎”完全不同了,而與“女人”等值。而這一現(xiàn)象也正是具體語境所帶來的。特別是語境的諸多因素可以互為襯托、呼應,使詞語形成與其詞匯意義相反的真實含義。這在反語、諷刺及幽默的表達中最為常見。如:
(7)幾個女人有點失望,也有點傷心,各人在心里罵著自己的狠心賊。(孫犁《荷花淀》)
在這個特定的語境中,例子中的“狠心賊”與“有情有義的丈夫”語義等值,表層意義和深層意義正好相反[7]。這種語義成分的相逆可以促使人們張開想象的翅膀,去盡情體會“狠心賊”的豐富內(nèi)涵,體驗女人當時細膩的心情和對丈夫的感情。因此,這種語義等值就是在特定語境的關系網(wǎng)絡中實現(xiàn)其價值的,離開了具體語境,其深層意義也得不到合理地解釋,言語義就會失去交際所需的信息[8]。
許多原來關系不大甚至毫無關聯(lián)的詞語,可在特定的語境中臨時構成“語義等值修辭手段”。例如:
(8)“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個老女人的聲音。……“唔”。老栓一面聽,一面應,一面扣上衣服;伸手過去說,“你給我罷?!?魯迅《吶喊·藥》)
(9)但衣角會被踹住,可見穿的是長衫,即使不是“高等華人”,總該是屬于上等的。
例(8)中,由于上下文語境因素的制約,“小栓的爹”、“你”、“老栓”和“老女人的丈夫”在這一話語中,語義向同一方向聚集,最終構成一組語義等值修辭形式。例(9)是正話反說,“高等華人”與“低劣的人”語義等值,極具諷刺作用。
在實際的言語運用中,因特定語境因素的作用而使不同的表達形式臨時構成語義等值修辭手段的現(xiàn)象是普遍存在的。馮廣義先生說:“就是專有名詞的意義也只表示概念。專有名詞如西湖,初看似乎是代表西湖的概念,但西湖也有晴雨,有熱鬧冷靜等等的特殊相,單講西湖也已經(jīng)將這等特殊抽象去了,也只有一個概念。概念所含的因素,是意義的‘固有因素’?!薄凹爸翆嶋H說話或?qū)懳?,將抽象的來具體化,那抽象的意義才成為具體的意義。例如《西游記》第十六回唐僧在觀音院前‘下馬進門’。那馬便是一匹鞍轡齊全,性格馴良的白馬。雖然單說一個‘馬’字,‘馬’字所含便已不止‘馬’字概念所含的因素,另外還有毛片性格等等許多的‘臨時因素’”[9]。這就是說,在語用中,話語的表達是靈活多變的,構成“語義等值修辭手段”的形式也是多樣的,語言表達者可以依據(jù)“言語上下文、言語對象、時空、歷史文化”等各種語境因素,充分利用言語成分的語義固有因素和臨時因素來選擇不同的表達形式,進而構成“語義等值修辭手段”,最終達到增加語言表達效果的目的。
綜上所述,在“語義等值修辭手段”這一課題的研究中,我們應該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語義等值修辭手段”是一種語言事實,是一種積極的語用現(xiàn)象和語用手段。
第二,許多修辭格的形成都與“語義等值修辭手段”有關,一定的語言材料在特定語境中,為適應特定的情境、題旨表達的需要,形成語義等值,再經(jīng)過反復運用,逐漸規(guī)約化而形成某種修辭格。
第三,一種消極修辭手法和另一種或多種消極修辭手法,可以在特定的語境中形成“語義等值修辭”,增強了語言表達的豐富性。
第四,在言語中,許多語言單位本身固有的意義(靜態(tài)意義)與在特定語境中產(chǎn)生的臨時意義(語用意義)可以形成“語義等值修辭”。
第五,“語義等值修辭手段”的研究不是一個新話題,但也絕不是一個過時了的舊話題,其研究的理論升華仍有許多空間;特別是在言語實踐中,那些因受語境因素干擾而臨時形成的“語義等值修辭”應是探索這種語用現(xiàn)象的重要目標,這就必須特別關注語用學以及語用學與修辭學的關聯(lián)等問題的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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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ofRhetoricFormswithEquivalentMeaninginPragmatics
LIU Ming
(He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nxiang 453003,China)
The equivalent principle in pragmatics can be reflected in “semantic equivalent forms” which are used to express the same meaning with different rhetoric forms or means. The semantic equivalent forms include not only change of words, one word sentence or elliptical sentence but bigger linguistic segments such as sentences etc. Rhetoric forms with equivalent meaning varies freely according to specific contexts. “Semantic equivalent forms”, as a specific rhetoric function, can strengthen expressive function of linguistic units, through which pragmatic principles can also be grasped.
pragmatic;semantic equivalence;rehetoric;study
H136.2
A
1000-2359(2012)04-0183-04
劉明(1970-),男,河南輝縣人,河南科技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語言學研究。
河南省軟科學研究計劃項目(122400450406)
2011-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