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丹華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62)
伊祁山三日記
彭丹華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62)
到達保定的第一天上午,在賓館稍稍休息后,齊樹千先生就帶著張京華老師、湯軍、石強、崔凱、張翕和我六人登 伊祁山。齊先生是順平人,平時愛好登山,這次伊祁山上的石刻,便是他發(fā)現(xiàn)后拍照發(fā)布到博客,張老師才能得知。
明清方志對伊祁山的記載較多。萬歷《保定府志》云:“伊祁山在完縣西,堯母所居?!奔螒c《大清一統(tǒng)志》云:“伊祁山在完縣西。《魏書·地形志》:望都縣有伊祁山。《隋書·地理志》:北平縣有伊祁山。《寰宇記》:堯住此山,后因作姓。舊志:在縣西二十里,祁水發(fā)源于此。或以此為堯山?!?/p>
山下桃林、柿樹郁郁蔥蔥,結(jié)實累累,令人見之心喜。山雖不高,但沉穩(wěn)大氣,山上遍布白色巖石,樹木不多,只有新栽的柏樹、楓樹、黃櫨。另有一種火炬樹,花的形狀和顏色都像極了火炬。上山的路很窄,崎嶇難走,兩旁長滿雜草和酸棗、荊條,偶爾在路中能見到新冒出來的蘑菇,很是可愛。但須時時留意腳下,加之艷陽高照,不多時便覺得有些困倦。行至半山腰時,忽然看見兩朵紅艷如火的花,頓時眼前一亮。老師很高興,說是野百合,不顧地勢危險給它們拍照。齊先生說就是山丹丹花。聽他們說來,這是極倔強的花兒,摘下后用水養(yǎng)著能保持很久,移栽卻很難成活。山上沒有其他行人,只蟬嘶叫得十分熱鬧。齊先生一路給我們講伊祁山的故事,告訴我們山上的植物名稱。越往高處,路上漸漸地出現(xiàn)了白色石塊,有些像人為的臺階,大概以前是有石階的。
待到山頂,每個人滿頭大汗,衣衫濕透。山上住著兩位年近七十的女居士,齊先生帶老師、湯軍、石強去看石刻,我們?nèi)肆粼谒齻兊木犹幮菹?。房子只有兩間,以瓦蓋頂,地面鋪瓷磚,屋里供著佛像。通向小屋的路旁開滿雛菊,還有一棵白色紫薇花。時近中午,她們給大家用電熱鍋做麻醬涼面,還有她們在山上種的菜,香味撲鼻。在等他們回來吃飯的時間里,我和她們聊天,知道她們在山上已經(jīng)住了三年,生活用品是一點一點帶上山,平時沒有事基本不下山。在她們住處不遠有一眼泉,細細一線從巖縫流出來,她們平日的用水全靠它,據(jù)說從來不曾干涸。水極清,冰涼沁骨,后來幾天我們都是從這里打水喝。
近兩點,大家才回到小屋,原來他們已經(jīng)把齊先生發(fā)現(xiàn)的十幾塊碑和石刻都測好尺寸,吃完午飯就可以去拓印了。下午拓的第一塊碑在通往山頂?shù)穆放裕惺龅谋?,碑上留有紅色的墨,應(yīng)當有人曾拓印過。碑是康熙十五年立的,碑頭的龍紋和碑身銘文都還清晰,只是左側(cè)的字被鑿去,背面是整幅觀音像。湯軍和石強兩個早已熟練,除灰、裁紙、刷藥水、貼宣紙、上墨,配合十分默契。張翕和我在遞工具之余,也拿著拓包上墨,只拍一會兒手就酸了。其實拓片需要的不僅是力氣,更要求細致耐心,第一次親歷拓片的全過程,原本模糊不清的字跡在拓下來的宣紙上清晰許多,辨認起來也相對容易了。
再往下數(shù)百步,往東通往觀音閣的路邊,有兩處詩刻,一處落款為李興祖,另一為蘭友。觀音閣中原來也有碑,只是被人盜走,無緣見到。從觀音閣垂直往下看,能見到李興祖留下的《法華巖碑記》,保存完好,但要過去還得先從原路繞回,往下幾步,再往東走。兩條路差不多平行,但幾乎全被野草灌木覆蓋,齊先生借山下農(nóng)家的刀給大家開辟出路,走過時有新砍的植物清冽的香氣。等藥水干要一段時間,于是大家分開來,石強帶崔凱、張翕和我在上面拓兩塊較小的石刻,湯軍與老師、齊先生帶凳子下去拓碑文。
兩處石刻的石質(zhì)很粗糙,有突出的橫形紋路,宣紙貼上后很容易破,要十分小心。上好藥水后,石強就下去幫湯軍了,我們?nèi)齻€留在觀音閣歇息。觀音閣是一間用石塊壘成的小房子,一人多高,前后兩個門對著,沒有窗。下午山這面是陰面,閣里只余碑座,山風(fēng)從中穿過,清涼無比。我坐在閣后的草地上,底下是懸崖,面前是白石累累的遠山,連蟬鳴都不聞,只偶爾山風(fēng)帶來遠處的羊叫。
腳邊小草散發(fā)出來一股極濃的蔥香,葉子如針管,碧綠修長,開一簇白色的花,細如碎米粒。因著它香氣濃郁,我對此印象很深,結(jié)果晚上就吃到了用它的花作調(diào)料的疙瘩湯,很獨特的味道,據(jù)齊先生說這種野蔥花只有當?shù)赜小?/p>
下午只來得及把這三處拓一遍,再重新刷上藥水,貼好宣紙,我們便下山回賓館。
整天都在法華巖。循李興祖《法華巖碑記》碑刻往東走數(shù)百步,手腳并用地跪爬上一塊大石,就來到法華巖前。一路遍生酸棗樹與荊條,藤蔓交纏,泥土松滑,走來十分艱難。巖前的崖壁上有王余佑兩處詩刻,字跡雖小仍清晰可辨,其中較小的詩刻未收入《五公山人集》中。巖上刻有“法華巖”三字,巖下還留著石塊壘的佛龕,巖旁的洞口以石塊壘砌縮小而成,踩著底下石上凹進去的踏腳處,剛好可以容一人爬上去。僧一心曾在法華巖依懸崖建房,十幾年苦心經(jīng)營。王余佑《法華巖記》云:“巖高十數(shù)丈,嵌空如龕,下臨平坎,甃石為壁面如削,高與巖等。上以木瓦補覆若軒窗,內(nèi)鋪以板,巖旁縮為洞口,竦身而入,豁然明敞,儼一洞天也。”由洞口上去,便是王余佑記中形容的洞,而今甃石、木瓦都已不見,地上散落著殘磚和石塊,只能從巖上的石灰和混凝土大致推測房子的輪廓。洞口的巖上有四處石刻,正上方一處刻“昭陽靜修真處”六字,靠外面的三處巖面斑剝,已很難辨認。
有一處石刻很高,齊先生準備的鐵制長梯太重,山路又難行,只得換成長凳。為拓到那處石刻,先在地上鋪上大石,架上長凳,再在長凳上放兩把小凳子。石強扶著齊先生肩踩上去,剛好能夠得著,只是拓片很吃力,在上墨時,他的腿一直微微發(fā)顫。
洞里風(fēng)雨不侵,可眺望遠山。崖邊生了一片荊條,上面鋪滿了菟絲,《爾雅·釋草》:“唐蒙,女蘿。女蘿,菟絲?!边@里的菟絲鮮紅嬌嫩,似乎女蘿的名字更為貼切。齊先生說它們寄生,危害農(nóng)作物,然而山中清凈,想來僧一心他們當年若見著也是不忍除去的。
中午仍回兩位居士處吃飯,但距離比較遠,來去很費時間,湯軍和石強便留下繼續(xù)干活。下午,崔博士和我分別拓了巖前王余佑的兩處詩刻。湯軍、石強兩位“師傅”在一旁指導(dǎo),仍覺得緊張,生怕紙破,石強覺得我墨上得太淺,又給我加重了墨,最后還差點揭不下來,仍是他幫的忙,總之狀況不斷。崔博士拓完后要趕回北京,齊先生帶老師和張翕先下山送他,我們?nèi)齻€留在巖上,邊拓邊說話,不知不覺便快七點。收拾好工具,回時又順路把昨日貼好紙的三處上完墨,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幸虧山路上的白石,夜色下很顯眼,走著很順利。只在走到齊先生說的嫦娥奔月臺時,突然不見了路,只好扶著石塊爬下來,第二天才知我們繞錯方向了,那處地勢很險,根本不是路。
仍是早早起床爬山,拓山頂寺廟的碑刻。這日有當?shù)鼐用裆仙奖炒u到山頂建廟。磚用混凝土澆筑成,一塊磚約重25公斤,由索道運上來,都堆放在法華巖巖頂?shù)囊粔K平地上,離山頂還有較大一段距離。他們用木棒把磚扛在背上,每次只能背一塊,酬勞兩元,非常辛苦。為了節(jié)省上下山時間,有些人做工期間晚上便住在廟里。
拓片用的藥水是由中藥白芨熬出來的,帶來的藥水不夠用,我便在居士住處現(xiàn)熬,湯軍交待最少熬一個半小時。兩位居士要給做工的人煮飯,山上的電壓不夠,不能兩個鍋同時煮,中間停了近半小時。中午時,他們在房間吃飯,天氣太熱,白芨熬的時間也差不多夠,我便把鍋子端出來了。湯軍后來揭開蓋子一看,濃稠如蜂蜜,說可以用了,我才松了口氣。
熬藥水的空檔,老師讓我上山頂去看看。爬上石砌的臺階,便看見一間一間的小房子,有些是石砌的,有些是居民背上來的那種磚砌的,都用灰色瓦片蓋頂。走近了看,每間屋子各供奉著一位神佛,道教、佛教的都有,還有一些大約與當?shù)孛袼子嘘P(guān),有藥王廟、老母閣、財神廟、地藏菩薩廟等。這些小房子彼此不相連通,高高低低地散落在山上,大概有幾十間。
當?shù)厝朔Q這一整片建筑為太子庵,沒有見到某間的匾額稱“太子庵”,《法華巖記》形容的“佛殿三楹,鐘樓、禪舍、石閣、碑亭在山巔,亦屬爽塏界”,只能憑山上留下的石砌臺基想象了。民國二十三年《完縣新志》云:“太子庵,在伊祁山上?!侗6ǜ尽吩疲骸奖诹⑶ж?,下臨蘇溪,有龍洞,有清泉,溪逕崎嶇,人跡罕至。世傳昭陽太子得道處,明成化時僧人通玉建梵王宮,太子塔。按此庵于清康熙十一年重修?!艘蜮置印熘^藩王太子,又謂昭陽太子?;蛴种^堯子丹朱及靈王子晉,更有謂唐盧龍節(jié)度使劉濟者,強為牽連,徒形枘鑿?!薄坝执蒜钟谇迥┓课莸顾?,已所余無幾。光緒庚子年有祁州李士英者避亂住此,善于募化,建廟屋數(shù)十間,不得謂無功于此庵云?!彼侗6ǜ尽窞楣饩w七年所修。太子庵當經(jīng)歷過多次重修,在山上發(fā)現(xiàn)的殘碑中,好幾塊碑有“重建”、“重修”、“增修”等字樣。其中一塊有落款時間為明弘治十一年,它是青黑色的,石質(zhì)細膩,不太像伊祁山上的石頭,后來拓這塊碑讓大家很是費了一番力氣。原本上完墨后,字跡清晰,效果很好,但是在揭下時出問題了。宣紙有幾處地方黏得太緊,一揭就破,老師、湯軍和石強三人一起用刀一點點輕輕刮下來,累得滿頭大汗。碑頭的“重修太子庵記”雙行篆字,字形十分優(yōu)美,且相對容易拓,張翕和我拓著作練習(xí)。
下午四點多時,齊先生帶湯軍、石強和我去了朱和尚洞,地勢比法華巖低。通往洞的路窄得容不下腳,我手中抱著宣紙,沒看清腳下,差點滑下去,情急中胡亂一抓,抓到了酸棗樹,手被扎得生疼還不敢放手。到洞前時,涼意襲人,洞口用石塊砌成小門,彎腰才可以進去。洞口左側(cè)有四塊石刻,外側(cè)較小的兩塊風(fēng)化得很嚴重,表層一片片剝落,只余模糊的幾個字。較大的石刻是在崖壁上鑿成碑的樣子,還有龜形碑座,保存情況比前兩處稍好。最靠里的小塊石刻,大致是砌門的人留下的名字,很清晰。
在等著上墨的時候,我鉆進洞里看了看,里面陰暗潮濕,石壁還不時滴下水。洞口處較寬敞,越往里往小,彎曲著延伸進去,不知有多深,洞頂形狀很奇特,像動物的脊背。大概是這里在陰處,又沒有風(fēng),貼上的宣紙遲遲不干,我們只得回去,等第二天來上墨。
8月7日,在順平的最后一天,老師他們照常上山,我身體不太舒服,沒有同去,張翕留下陪我。下午快五點,老師他們回到賓館,大家收拾好行李,齊先生給我們送行。
這次伊祁山之行,日日與青山相對,洗盡雜念,更親手拓片,心里說不出的欣喜。從石刻可以想見當年王余佑師友一行游山題詩情景,憶及老師曾說十幾年前已點校整理好《五公山人集》,去年才有機會出版,今年便見到了他的石刻手跡,想來很奇妙,其中不知有怎樣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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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02
彭丹華(1989-),女,湖南岳陽人,湖南科技學(xué)院中文系本科畢業(yè),現(xiàn)為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011級碩士研究生。
(責(zé)任編校:張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