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

從許淵沖英譯版《長恨歌》看中國古體詩英譯“三美”再現(xiàn)

李政

詩歌是語言中最凝練、最精粹、內(nèi)涵最豐富的一種文學(xué)體裁，是意美、音美和形美的統(tǒng)一。如何在翻譯過程中使譯語讀者充分感受詩歌的意美、音美和形美，獲得最大程度上的聽覺、視覺和心靈上的享受，成為每一位譯者追求的目標(biāo)。我國翻譯大家許淵沖教授提出的譯詩的“三美論”，為詩歌翻譯實踐提供了一條切實可行的理論指導(dǎo)。試從“三美”原則出發(fā)，以許教授《長恨歌》譯本為研究對象，探究許教授如何使譯本體現(xiàn)原詩的三美，旨在為中國古典詩歌翻譯提供一些借鑒的方法。

三美論;中國古典詩歌英譯;《長恨歌》;三美再現(xiàn)

一 引言

中英詩歌有很多相同的特征，但兩者之間又由于語言和文化的不同導(dǎo)致在很多方面大相徑庭。一方面，中文是一種文學(xué)的語言，而英文卻是一種科學(xué)的語言，科學(xué)要求精確。另一方面，中詩充滿模糊概念，讀者需猜測詩人想表達(dá)的東西。“因此，中國詩歌的意思比其形式更復(fù)雜?！?許淵沖，2005:334)

朱光潛曾總結(jié)道:“西詩以直率勝，中詩以委婉勝;西詩以深刻勝，中詩以微妙勝;西詩以鋪陳勝，中詩以簡雋勝?！毕啾扔谖鞣皆娙说奶孤示?，很少有中國詩人直接表達(dá)他們的想法和情感。因此，將中國古體詩中的中國文化恰當(dāng)?shù)卦谀繕?biāo)語言中創(chuàng)造性地再現(xiàn)，是譯者面臨的一項艱巨任務(wù)。

正是由于中西方這種差異性使得對中國古體詩的翻譯工作更加艱巨和復(fù)雜。著名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對詩歌的翻譯持有一種消極的態(tài)度。他曾說道:“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簡而言之，他認(rèn)為譯詩會有所失，失大于得甚至譯無所獲。

但是，很多優(yōu)秀的譯作又使人們相信，詩歌能夠創(chuàng)造性地被翻譯。如果如羅伯特·弗羅斯特所言，詩乃翻譯中失去的東西，那么再現(xiàn)詩歌的最好方法就是重新創(chuàng)造它。(許淵沖，2005:5)Peter和Newmark(1988:165)也說過，一首好的詩歌譯作總是另外一首詩。許淵沖也曾指出譯者應(yīng)該在目標(biāo)語言中重新創(chuàng)造組合語言。也就是說，再創(chuàng)造是為了更好地傳達(dá)原文美的效果。

二 許淵沖的“三美”翻譯理論

國內(nèi)對詩歌翻譯美的研究以翻譯界泰斗許淵沖最為深入和權(quán)威。意美，音美，形美，這三美是許淵沖先生提出的譯詩的最高境界。許先生談到“三美”之說是魯迅先生在《漢文學(xué)史綱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中提出來的。魯迅贊美漢語具有意美、音美、形美三大優(yōu)點，他說:“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痹S淵沖先生把關(guān)于漢語的這“三美”推及翻譯領(lǐng)域中，就成了譯詩的“三美論”。從“三美論”的翻譯原則來看，許先生主張應(yīng)首先追求意美，其次追求音美，再次追求形美，并力求三者統(tǒng)一。

三 白居易的《長恨歌》和國內(nèi)外的英譯本

白居易的詩歌以簡潔意美而著稱，不僅注重從意、音、形三個方面來創(chuàng)造美，而且推崇用通俗易懂的語言來表現(xiàn)美?！堕L恨歌》是中國眾多優(yōu)秀古體詩中著名的愛情詩之一。早在19世紀(jì)20年代早期，國外讀者就已開始著手翻譯此詩。比如英國學(xué)者Hebert A.Giles和美國學(xué)者Wintter Bynner的散文譯本，W.J.Fletcher的詩歌版本。然而，雖然這些譯作對推動中國古體詩翻譯的發(fā)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xiàn)，但嚴(yán)格來說，他們的翻譯還沒有達(dá)到三美的統(tǒng)一。許淵沖先生的《長恨歌》英文譯作，再現(xiàn)了原詩的音美、意美、形美，堪稱中外譯作之典。

四 “三美”再現(xiàn)

1.意美。

翻譯中對意思的傳譯是最重要的。Nida指出:“翻譯即是對意思的翻譯?！痹S淵沖認(rèn)為，意美再現(xiàn)涉及再創(chuàng)造詩歌的深層涵義。因此，做翻譯時應(yīng)將原作意思的準(zhǔn)確翻譯放在首位。而要恰當(dāng)?shù)貍鬟_(dá)原詩的深層意思，離不開對意象和意境的傳達(dá)。

詩歌的魅力不僅存在于具體觀點中，還寓于其所呈現(xiàn)的抽象意象中。(馮燕，2006，24)許淵沖也指出“詩歌的本質(zhì)就是意象”。(許淵沖，2010:13)

許先生在翻譯中成功再現(xiàn)意象的關(guān)鍵之一是:當(dāng)源語言中的意象能夠被目標(biāo)語讀者所理解時，就使用直譯的方法來翻譯，即對等翻譯。也就是說，意象相同，兩語可相互直譯。比如，在東西方文化中，判斷一個美女的標(biāo)準(zhǔn)是類似的:臉蛋必須精致，行為舉止必須優(yōu)雅。因此，東西方在描述一個美女時，有相同的比喻。詩人傾向于把花比喻成女人漂亮的臉龐，雪和玉比喻成潔白的皮膚。許淵沖先生在表現(xiàn)楊貴妃的美時就翻譯得很好:

(1)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Endowed with natural beauty too hard to hide.

(2)云鬢花顏金步搖:Flower－like face and cloudlike hair，golden he addressed

(3)芙蓉如面柳如眉:Willow leaves like her brows and lotus like her face

(4)雪膚花貌參差是:Her snow－white skin and sweet face might afford a clue

(5)玉容寂寞淚闌干:Her jade－white face crisscrossed with tears in lonely word

許先生翻譯成功的關(guān)鍵之二是通過淺化難于理解的意象來使譯作在意思上忠于原作。而淺化方式可以通過增加在西方文化中可以接受的類似意境來實現(xiàn)。下面通過兩個例子來具體闡述這一點。

(1)六宮粉黛無顏色:That she outshone in six palaces the fairest face.

(2)不見玉顏空死處:The fair－faced lady Yang who was unfairly slain

“Fendai(粉黛)”指的是古代宮廷或富裕人家的子女?！癥uyan(玉顏)”在中文里指的是漂亮女子的皮膚如純玉般潔白。許先生在翻譯中明顯淺化了原文的意思，將其譯作“fair lady”。因為在英語詩歌中那些完美的女子易被冠以仙女(fairy)。因此許淵沖在翻譯中選擇了恰當(dāng)?shù)脑~“fair”來淺化意象，使得翻譯符合目標(biāo)語讀者的口味。

有時僅僅淺化意思并不能再現(xiàn)詩歌中的優(yōu)美意象，此時譯者應(yīng)該通過增詞來創(chuàng)造美。

(3)其中綽約多仙子:And dwelt so many fairies as graceful flowers.

“Xianzi(仙子)”在中文里是指天上的美女，她們是美女中的極品?！癴aries”不足以再現(xiàn)她們美麗的容顏，因此許淵沖先生用“as graceful flowers”作了補(bǔ)充。

一個成功的詩歌譯者自己本身就應(yīng)該是一個詩人。(王佐良，1989:54)這意味著他不僅需要理解原作中的意象之美，而且應(yīng)該在譯文中用意象重新創(chuàng)造一首詩。從這一點看，許先生不失為一位杰出的詩人譯者。

2.音美再現(xiàn)。

詩歌之所以能夠廣為流傳在于其意能明人心，其音能樂人美。英文詩歌的音美通常可以通過詩歌的節(jié)拍、節(jié)奏、重音、押韻等來實現(xiàn)。在中文詩歌里，聲調(diào)、押韻等都是詩歌外在美的重要表現(xiàn)元素。通過再現(xiàn)原詩的音樂效果，可以使譯語讀者感受到如同音樂般的藝術(shù)享受。中詩跟英詩用不同的對稱規(guī)則和韻律模式來創(chuàng)造音樂效果。為了達(dá)到這種效果，需要譯者發(fā)揮創(chuàng)新能力。

(1)節(jié)拍再現(xiàn)。

節(jié)拍是衡量節(jié)奏的單位，在音樂中，有一定強(qiáng)弱分別的一系列拍子在每隔一定時間重復(fù)出現(xiàn)，如2/4、4/4、3/4拍等。在英文詩歌中，節(jié)拍主要指重讀音節(jié)和非重讀音節(jié)有規(guī)律的形式。在詩歌翻譯中，許淵沖先生按照慣例，用弱拍和重拍分別代替漢詩里的平聲和仄聲，用音部代替“頓挫”。用英文中亞歷山大詩行代替中國古體詩中的七言絕句。如下:

。‵‖。‵‖。‵‖。‵‖。‵‖。‵‖

漢皇重色思傾國:The beauty－loving monarchy longed year after year

。‵‖。‵‖。‵‖。‵‖。‵‖。‵‖

御宇多年求不得:To find a beautiful lady without a peer

。‵‖。‵‖。‵‖。‵‖。‵‖。‵‖

楊家有女初長成:A maiden of the Yangs to womanhood just grown

。‵‖。‵‖。‵‖。‵‖。‵‖。‵‖

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In inner chambers bed，to the world was unknown

。‵‖。‵‖。‵‖。‵‖。‵‖。‵‖

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Endowed with natural beauty too hard to hide

。‵‖‵?！（F‖。‵‖。‵‖。‵‖

一朝選在君王側(cè):She was chosen one day to be the monarch’s bride

‵?！?。‵‖。‵‖。‵‖。‵‖。‵‖

回頭一笑百媚生:Turning her head，she smiled so sweet and graceful

。‵‖‵?！（F‖。‵‖。‵‖。‵‖

六宮粉黛無顏色:That she outshone in six palaces the fairest face

總而言之，譯本用亞歷山大詩行來代替原詩中的三個停頓。規(guī)則重復(fù)的重音會給人以音樂的的美感和愉悅。

(2)再現(xiàn)尾韻。

尾韻是指詞尾音素重復(fù)，是押韻中最常見的一種。如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就是使用“ab，ab，bc，bc…”的尾韻形式。在許淵沖《長恨歌》的英譯本中，從第一行到四十八行是“aa，bb，cc，dd”的尾韻形式。從第四十九行到第七十四行是“abab，cdcd，efef”的尾韻形式。從第七十五行到結(jié)尾采用了雙韻形式。不難發(fā)現(xiàn)，許先生在翻譯中增加了原詩并不存在的尾韻形式。這種詩歌翻譯創(chuàng)新，不僅忠于原文，而且增加了詩歌的音樂美。請讀下面的詩歌，感受詩歌的音樂之美。

峨嵋山下少人行:Below the Eyebrows Mountain wayfarers are few(a)

旌旗無光日色薄:In fading sunlight royal standard lost their hue(a)

蜀江水碧蜀山青:On western waters blue and western mountain green(b)

圣主朝朝暮暮情;The monarch’s heart was daily gnawed by a sorrow keen(b)

兩種語言聲音不同，因此有不同的方法來取悅讀者的耳朵?！霸娭械木渥颖磉_(dá)是最好的，但是在翻譯時如果采用對等的詞句，就收不到對等的效果?！?許淵沖，2005:5)碰到這種情況，許先生并不完全拘泥于原文的形式，而是在目標(biāo)語言中充分創(chuàng)造美，使目標(biāo)語讀者能夠充分感受詩歌之美。

3.形美再現(xiàn)。

在“三美”中，意美最重要，音美次之，形美再次之。(許淵沖，2005:24)中詩在形式上有其特征，比如特定的句長，嚴(yán)謹(jǐn)?shù)慕Y(jié)構(gòu)和精美的排比。原詩的形美應(yīng)該最大限度地保留，但在詩歌翻譯中這一點不容易做到，特別是要再現(xiàn)原詩的句長和對偶之美。

對偶是中國古詩詞中常用的一種修辭手法。使用對偶，可以使詩歌整齊勻稱，節(jié)奏感強(qiáng)，高度概括，易于記憶且有音樂美感。語言學(xué)家呂叔湘曾經(jīng)說過英文詩歌通常采用松散的形式，對偶是不多見的一種形式。因此呂先生主張將中國古體詩歌翻譯成英文時也采用松散的結(jié)構(gòu)。但在許淵沖看來，如果采用呂先生之方法，勢必會失去原詩之美，目標(biāo)語讀者也不能如源語讀者般感受詩歌的形美。那么許先生是如何在保留意美和音美的基礎(chǔ)上，恰當(dāng)?shù)貍鬟f原詩的對偶之美的，請欣賞以下的翻譯:

(1)行宮見月傷心色:The moon viewed from his tent shed a soul－searing light

夜雨聞鈴腸斷聲:The bells heard in night rain made a heart－rending sound

(2)昭陽殿里恩愛絕:Love and happiness long end’d within palace walls

蓬萊宮中日月長:Days and months appeared long in the Fair land hall

(3)在天愿作比翼鳥:On high，we’d be two lovebirds flying wing to wing

在地愿為連理枝:On earth，two trees with branches twined from spring to spring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到，許先生在翻譯時采用了英漢對等的對偶形式，保留了原詩的形美。在翻譯中用“the moon”對應(yīng)“the bells”，“a soul－searching light”對應(yīng)“a heart－rending sound”，動詞“viewed”對應(yīng)“heard”，“shed”對應(yīng)“made”。通過這種形式，許先生成功地再現(xiàn)了詩歌的對偶之美，即形美再現(xiàn)。主語對主語，賓語對賓語，謂語對謂語，狀語對狀語，用這種對等的翻譯形式來傳達(dá)中國古體詩的對偶之美不失為一種好的方法。

五 結(jié)語

中國古典詩詞具有悠久的文化歷史。將中國古詩譯為英文，對向全世界傳播中國文化有重要的意義。在古詩詞翻譯方面，許淵沖先生成就非凡，在翻譯理論上也頗有建樹。詩歌翻譯的“三美理論”就是他對詩歌翻譯的突出貢獻(xiàn)之一。許淵沖先生對《長恨歌》的翻譯可謂做到了追求三美的統(tǒng)一:在意美上，許先生通過深化意象和淺化意象來傳達(dá)原詩中的意美;在音美上，許先生再現(xiàn)了詩歌的節(jié)拍和尾韻之美;在形美上，他用對等的翻譯形式來傳達(dá)中國古體詩的對偶之美。許先生的“三美”原則是傳遞詩歌美和神韻的有效方法。

［1］Nemark，Peter.1.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 ［M］.London:Prentice Hall Intemational(UK)Ltd，1988.

［2］馮艷.論漢詩英譯“三美”的再現(xiàn)［D］.廣西大學(xué)，2006.

［3］王佐良，譯:思考與試筆［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1989.

［4］許淵沖.文學(xué)與翻譯［M］.北京:北京外文社，2005.

［5］許淵沖.中詩英韻探勝(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0.

［6］朱光潛.朱光潛美學(xué)文學(xué)論文選集(下)［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

On Reproducing the“Three－Beauties Theory”in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An Analysis of the English Version of The Everlasting Regret by Professor XuYuanchong

Li Zheng

Poetry is a type of literary genre that uses the most polished and tersest language to express the richest connotations the author.How to make target readers fully appreciate the poetry’s beauty in sense，in sound and in form so as to make the translation appeal to the ear，the eye and the heart，therefore，becomes a goal pursued by every translator.Our famous translator－－Professor Xu Yuanchong，has not only translated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but has also proposed a very useful and effective theory which is named the"three beauties theory"，namely beauty in sense，beauty in sound and beauty in form，which serves as an useful theory for poetry translation.This thesis made a study of his translation of the“Everlasting Regret”to discuss how he put his theory into practice，which would shed light on reproducing these three beautiful aspects i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Through this paper，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hopes to provide translators with some desirable skills in translating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Tree Beauties Theory”;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the Everlasting Regret;reproducing

H315.9

A

1672－6758(2012)03－0083－3

李政，碩士，廣西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2009級，廣西·南寧。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郵政編碼:530001

Class No.:H315.9Document Mark:A

(責(zé)任編輯:宋瑞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