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九令
(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天津300387)
《今昔物語集》在中國①的傳播
劉九令
(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天津300387)
日本最大的說話集《今昔物語集》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被引介到中國,此后不斷被翻譯、研究。這些都是該部作品在海外傳播的重要方面?!督裎粑镎Z集》在中國傳播過程中,經歷了不同的階段,顯示出不同的特色。中國人也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中閱讀和闡釋這部作品,豐富了它的價值與意義,使其更具世界性。
日本文學;《今昔物語集》;傳播;翻譯
《今昔物語集》也稱《今昔物語》,是日本文學史上最大的說話集,也是日本古典文學的代表作之一。日本學者芳賀矢一曾這樣評論它:“今昔物語集三十一卷,作為用國文寫成的最早最大的說話集,應該被視作世界文學的珍寶?!盵1]事實上,《今昔物語集》在世界文學中的價值還表現在與周邊國家特別是中國文學的各種關系上。眾所周知,該書分為天竺(印度)、震旦(中國)、本朝(日本)三個部分,其中天竺部中的故事出自漢譯佛典,而震旦部寫的是中國的事情,故事多出自中國文學典籍。由此可見,中國文學對其成書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自20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今昔物語集》通過不同的方式被介紹到中國來,之后不斷地被翻譯、被閱讀、被研究。算起來,從謝六逸所著《日本文學史》中的引介至今,《今昔物語集》被中國人接受已經有80年了。那么,中國人是如何接受這部外來文學作品,并解讀、翻譯、研究它的呢?日本的小峰和明在《有關〈今昔物語集〉的翻譯》一文中,對中國人翻譯該書有一些零星的論述。[2]除此之外,不曾看到比較有代表性的此類研究?;诖?本文擬圍繞上述問題對《今昔物語集》進行宏觀的考察,以期為相關問題研究的進一步展開做些基礎性工作。
據筆者考察,在中譯本出現之前,最早將《今昔物語集》介紹到中國來的當是謝六逸的《日本文學史》。該書首先對作品的性質、書名、寫作過程進行了大體描述,接著按照天竺、震旦、本朝三個部分概述其內容,然后對《今昔物語集》的價值作了簡單評述,最后摘譯了卷29第35篇《鎮(zhèn)西的猿猴殺鷲報恩》供讀者賞閱。
謝六逸的《日本文學史》有關《今昔物語集》的書寫,大體沿用了日本當時已有學說。不過雖然是這種單純的拿來主義,但畢竟它是首次將其引介到中國來。此外,這部《日本文學史》除大體概括作品內容之外,關于《今昔物語集》的價值也著墨頗多:“《今昔物語》的內容雖是浩瀚,但非創(chuàng)作,頗乏文學上的價值。在材料方面也未能精選,故無何等歷史上的價值,但如要研究通行于當時各層社會的迷信或探討各種童話傳說的轉變,則此書大有用處。文章雖是樸質,能保存當時的語調?!盵3]
到了20世紀80年代,王長新用日文寫作了一部《日本文學史》。該書第二章第五節(jié)說話文學部分,對《今昔物語集》有所介紹。書中首先對“說話文學”這一概念用中國文學中的概念進行了比附式解說,然后介紹了所謂“說話”的特點,在此基礎上通過與“虛構物語”的比較,歸納出說話文學的五個特點。在對《今昔物語集》所屬文學類別及其特點進行鋪陳之后,引出對其內容的介紹。
王長新的《日本文學史》承襲了謝六逸所著文學史的部分內容,如對《今昔物語集》價值的認識,同時指出其雖缺乏文學的藝術性,但在研究當時社會史以及風俗方面具有一定價值:“《今昔物語》……給人感覺缺少藝術技巧性,不過卻是研究古代社會、風俗的重要資料,值得重視?!盵4]45另外,王長新在修正先前文學史觀點的基礎之上,進一步發(fā)展了對《今昔物語集》的認識。第一,關于作品的性質以及分類。謝六逸將《今昔物語集》歸入散文類中,與清少納言的《枕草子》等同視之,并稱其為“雜錄的文集”。與此不同的是,王長新則引入“說話”以及“說話文學”的概念,并在這一文學類型中闡發(fā)《今昔物語集》,認為該作品是“說話文學”的代表作。第二,關于《今昔物語集》的作者。與謝六逸肯定作者為源隆國不同,王長新提出了宇治大納言源隆國這一說法,但并沒有形成定說,比較起來,后者說法更為穩(wěn)妥。概言之,王長新《日本文學史》的論說更加科學、準確地推進了《今昔物語集》在中國的傳播,它使中國讀者對該部作品的理解更接近真相。
呂元明的《日本文學史》是上世紀另一部有代表性的文學史,其中關于《今昔物語集》的介紹也較詳盡。首先,書中介紹了“說話文學”產生的社會政治背景。接著,通過與《源氏物語》、《枕草子》之類的個人創(chuàng)作相比較,指出說話文學編撰方式的特征。其后,從佛教發(fā)展的視角揭示說話文學產生的另一外部條件。在介紹了《日本靈異記》、《三寶繪詞》、《打問集》等先行說話文學的基礎上,才引出《今昔物語集》。最后,從書名、作者、編撰時間、故事構成以及內容、文學特色等角度進行介紹。
可以說,呂元明《日本文學史》中對《今昔物語集》的介紹把該部作品在中國的傳播與發(fā)展,又向前推進了一大步。其理由有三:第一,關于該書的作者,呂元明認為“作者不詳,古時書名叫《宇治拾遺物語》,因之有人認為是宇治大納言源隆國撰寫,其實不確。這本物語集估計并不是一個人撰寫的……”[5]77不僅否定既有說法,同時提出非個人獨撰的觀點,依據現在的研究成果,這種認識更加準確。第二,在政治和宗教大背景下宏觀考察《今昔物語集》的產生。第三,從同類作品的歷時性發(fā)展坐標中發(fā)掘其獨特的意義,認為“日本的說話文學雖然和佛教關系密切,但其優(yōu)秀作品,卻帶有世俗傾向,就是說它的成就不是在宗教觀念上,而是在描寫社會生活的生動性和深刻性上。在這個意義上,《今昔物語集》是最有代表性的一部作品”。[5]77
毋庸諱言,文學史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大多數文學史都是關于某一問題粗枝大葉的簡介,不可能進行細致的考察,因此讀者也只能了解其皮毛。同時,文學史的寫作也大抵沿用成說,鮮有作者本人的獨特體會,這樣一來難免在承襲舊說過程中人云亦云,甚至以訛傳訛。即便如此,這些日本文學史終究是以中國的文學史家為寫作主體,并且以中國人為閱讀對象,因此《今昔物語集》被書寫過程中也打上了若干中國式的痕跡。首先,用中國的概念解釋“說話文學”這一文學類型。王長新認為:“日本文學史中被稱為‘說話文學’的是指古代后期中世產生的諸如《今昔物語》、《宇治拾遺物語》、《古今著聞集》等。這些是說話與文學相結合的產物,或者說是說話的文學化,就像流行于我國宋代的《平話》、《話本》。”[4]44“說話文學”對于中國讀者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概念,用中國既有的文學樣式進行比附式的說明,更加利于理解。其次,上個世紀中國主流的文藝思想左右著對作品的價值判斷。如前所述,謝六逸和王長新都基本上否定了《今昔物語集》的文學價值,只是肯定其社會學的意義。呂元明則對其文學價值有部分認可:“概括地說《今昔物語》是由‘佛法故事’和‘世俗故事’構成的。佛法講的是善惡因果報應,雖然故事不無可取處,但文學價值是不大的。世俗故事情況卻大為不同,單純的故事,世間平凡事,顯示出社會上不同階級的人的性格和力量。短篇佳作主要集中在這部分,如果說佛法故事表現了浪漫主義手法的話,世俗故事則洋溢著現實主義性格,給人以鮮明的生活實感?!盵5]78從引文可以看出,呂元明對宗教故事和世俗故事進行分門別類的評析,但總體上是否定宗教故事的文學價值的。對于世俗部分,他也從階級分析的角度指出了其現實主義文學的特征。事實上,這三位文學史家的觀點雖然有些許差異,但總體而言都是否定和批判宗教,肯定社會現實意義。這種文學價值評價標準根源于在中國占主導地位的馬克思主義文藝觀。
綜上所述,20世紀中國大陸對《今昔物語集》的引介,既有對日本學界成果的引用,也有在中國文化語境下的再闡釋,體現了《今昔物語集》在中國傳播中承襲與變異的兩個側面。不過,三部日本文學史對其引介的意義有所不同:謝六逸是將《今昔物語集》首次介紹到中國,使其為國人所了解;王長新修正并發(fā)展了前部文學史,并讓中國人知道了《今昔物語集》這部作品的文學屬性;呂元明則從作品的產生、與同類作品的比較、文學性等多個視角對《今昔物語集》進行廣闊的考察,使中國人進一步加深了對該作品的理解。
與引介相比,作品的譯介使《今昔物語集》漸漸展示出了它的全貌。
《今昔物語集》的翻譯經歷了不同的階段,既有單獨故事的選譯,又有本朝部的分部譯本,還有全譯本。第一個被翻譯的《今昔物語集》故事就是前文提到的謝六逸《日本文學史》中的《鎮(zhèn)西的猿猴殺鷲報恩》。20世紀80年代,潘金生在《〈今昔物語〉“說話”一則》[6]一文中翻譯了卷29第18篇《登羅城門門樓,見一死人的故事》,呂永清的文章《〈今昔物語〉二則》翻譯了卷29第25篇《丹波國守平貞盛索取小兒肝臟的故事》和卷30第5篇《離開窮丈夫成為攝津長官夫人的故事》。內容較多的譯本目前共有三種:2006年新星出版社出版的由北京編譯社翻譯、周作人校注的《今昔物語集·本朝部》譯本(以下簡稱“周校本”),200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北京編譯社翻譯、張龍妹校注的《今昔物語集·本朝部》(以下簡稱“張校本”),2006年萬卷出版公司出版的金偉和吳彥的《今昔物語集》全譯本(以下簡稱“金吳譯本”)。
上述不同的翻譯在相應的歷史時期,對《今昔物語集》在中國的傳播起到的作用各有不同。謝六逸在文學史中的選譯開啟了該作品在中國翻譯的序幕,讓中國人窺得《今昔物語集》的一斑,為中國讀者進一步了解和認識該作品提供了一個故事實例。從翻譯風格來看,謝六逸不注重“信”(即一字一句與原文的對應)更注重“達”和“雅”(即側重故事的完整性和流暢性)??傮w來講,他跳出原文,自己另起爐灶進行一番改編的傾向比較大。謝六逸所依底本無從考察,在此依據大系本舉出兩部分。如,原文中關于“鎮(zhèn)西”后面的更為具體的地點缺失,而他將“鎮(zhèn)西”及其原缺失部分含混地寫成“九州”。為了忠實原文,周校本把這一部分寫作“鎮(zhèn)西國××郡”,金吳譯本寫作“鎮(zhèn)西某國某郡”,張校本寫作“鎮(zhèn)西國□郡”。通過比較可以看出,謝六逸為了使讀者讀起來更為連貫,權且編造個當代的日本地名,瞞天過海。再如,大系本中漢字寫作“賤者有”部分,謝六逸直接譯作“漁夫”,周校本與金吳譯本皆譯作“平民”,張校本譯作“卑賤之人”。筆者認為,若譯作“卑賤之人”從漢字相近程度來看更接近原文,比較“信”,但似乎有點言過之嫌。如果譯為“平民”,雖然不是很忠實原文,但似乎更容易接受。而謝六逸直接譯作“漁夫”,距離原文字樣差距較大,好像有更多的主觀臆測在里面,但是這也有其道理,因為后文有他的妻子出海采貝的記述,由此推斷他也是漁夫,雖是大膽,也不算太離譜。這樣一來,丈夫是漁夫,妻子也出海,似乎更合乎人物身份的匹配。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謝六逸不拘泥于逐字逐句的對應,而是從一般讀者的閱讀來進行一些通俗化的處理,對于《今昔物語集》傳入之初民眾的普及閱讀來看,這是一個很好的翻譯方式。
另外,潘金生和呂永清的選譯故事總體上也有謝譯的傾向。潘金生所譯《登羅城門門樓,見一死人的故事》,由于采用底本為有朋堂的《今昔·宇治拾遺物語》,該本已將難讀的漢字和片假名混合文體改為朗朗上口的古日語,受其影響,其翻譯也顯得更易讀。如,故事的名稱翻譯去除了底本中“盜人”字樣,中間加了個逗號,隔成六七字句,參差有致。而周校本與張校本均譯為《在羅城門上發(fā)現死人的盜賊》,金吳譯本譯為《盜人登上羅城門上見死人的故事》。這些更忠實于最初底本,但似乎讀起來不如前者輕松。呂永清譯《丹波國守平貞盛索取小兒肝臟的故事》中將有名的醫(yī)生前加入“赫赫有名”的修飾詞,更加符合中國人的表達習慣;在評價平貞盛取肝醫(yī)病這件事的時候,用了“這真是一副豺狼般的狠毒心腸”,這與原文表述有很大差距,但是經過這種處理后更能和中國人嫉惡如仇的心理產生強烈共鳴?!峨x開窮丈夫成為攝津長官夫人的故事》中,描述那個窮漢的時候在“一貧如洗”后面加入“庸碌無能”的修飾語;描述他居無定所時又添加了“后來又寄身于某人籬下”字樣,這些都是中國的疊加式的敘述手段,易讀易解。另外,二人都以“某某的故事”來翻譯小題目,這也比較符合中國人的慣用說法。
毋庸置疑,潘金生與呂永清的翻譯也有問題:如意義不準的,像《丹波國守平貞盛索取小兒肝臟的故事》這一題目中“小兒”應譯為“胎兒”,故事中取肝的對象是未出生的胎兒,而非年紀小的已經出生的嬰兒。此外,作者有時脫離原文發(fā)揮過多,不是特別的“信”,從學術研究來講可能不是很好的譯文。當然,任何翻譯都不必太過苛求,不準或錯誤在所難免。同時,有些問題換個角度看也許就會有正面意義。正是作者這種大膽的處理,增加了中國人對《今昔物語集》的親近感,有利于其在中國的傳播??梢哉f,這三個故事的特色性翻譯,反映了20世紀80年代《今昔物語集》在中國傳播的特殊階段。
事實上,周校本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已經完成了,由于眾所周知的時代背景,其出版事宜被擱置起來了。周校本中存在的問題也不少,關于這些問題,張校本《今昔物語集》前言中,從文體、注釋、對文化背景的誤解、地名和官名譯法不統(tǒng)一、對表音文字的誤解、對原文的理解錯誤等方面,指出周校本中存在的問題,并在其校本中逐一糾正。
到目前為止,張校本《今昔物語集》對于該作品在中國的傳播之最大意義在于其學術研究的可信賴性。理由有五:(1)寫有較為詳細的作品周邊的介紹,利于加深對作品的理解;(2)全面系統(tǒng)地糾正了周校本所存問題,避免謬誤流傳;(3)內容更加忠實原文,接近故事原貌;(4)參照了包括新古典大系本、新全集本等在內的多個底本,底本更為可信;(5)對關鍵和難懂的名詞以及佛教用語作了詳細校注,更具學術分量。雖然不能說張校本就是盡善盡美,無可挑剔,但是相對來講,它確是一部十分嚴謹的翻譯作品。
周校本與張校本只是《今昔物語集》的本朝部分,本朝部分畢竟只占作品的三分之一,代表不了該作品的整體風貌。金吳譯本是目前唯一的全譯本,使得研究天竺、震旦能有本所依。該書有大谷大學的村上學教授和石橋義秀教授寫的序言,對閱讀和理解乃至研究該部作品都大有裨益。村上在序言中首先梳理了“說話文學”這一詞匯的中國源頭,回顧了日本學術界作為學術概念使用該詞的歷史,并進一步界定了其所指范圍。然后,又在此基礎上按照“記”、“錄”、“傳”等不同名稱列舉了屬于“說話文學”的代表性作品。接著,論述了“說話文學”的成立與中國文學的關系,以及與物語文學的區(qū)別。最后,介紹了“說話文學”的特征和歷史背景。而石橋義秀的序文只是將《今昔物語集》主要內容進行了較為詳細的介紹,并無其他內容。不僅如此,譯者本人在自序中還從該書與芥川的創(chuàng)作關系、編撰年代、編撰者、與中日文獻關系、印本介紹等方面做了描述,其內容并沒有對已有文學史記載內容有太大超越。
總體來講,大谷大學村上學教授的序言所介紹內容與張校本前言內容多有重疊之處,但是也有張校本中所未言之言,頗多可取之處。另外,正如前面所說,該書最大的價值在于它是目前唯一的全譯本,由此《今昔物語集》在中國的譯介基本上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完滿。遺憾的是,這個譯本也有敗筆,由于翻譯太過匆忙,其中的錯誤俯拾皆是。王曉平教授對這一譯本中所存的錯誤在《日本文學翻譯中的“漢字之癢”》一文中有詳細論述,[8]筆者在此不再贅述。
據筆者所搜集的資料,最早開始這方面研究的是王曉平。他在《佛典 志怪 物語》一書第七章中以《史怪并采 梵秦同爐——論〈今昔物語集〉中的中國物語》為題,把《今昔物語》中的中國故事按照故事屬性分為五類,列舉多個實例,考察中國故事是如何被改造成日本故事的,并對早期日本文學史中對該書不恰當的評價提出修正的意見。其后,又在《佛典 志怪 物語》第八章中以《取彼一核 化育萬千——〈今昔物語集〉與中國文學》為題,考察了《今昔物語集》對中國佛教文學接受的問題,指出該書中佛教說話在中日古代文化交流中的重要意義。
王曉平在大陸《今昔物語集》研究中扮演了領跑者的角色,他的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均對后來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對該部作品價值的認識上與以往的文學史家和《今昔物語集》的譯者多有不同。比如前面提到的,他對謝六逸關于《今昔物語集》價值的認識的意見:“文學上的價值、歷史上的價值,都否定掉了,只剩下研究迷信、探討傳說轉變這點用處而已。這樣的看法,今天實在有修正的必要?!盵9]219另外,他還從文學交流的角度闡發(fā)作品的意義:“這部書對于我們研究佛教和佛經文學自印度經中國傳入日本的發(fā)展演變史,追尋東方文學交流的過程,探究東西文學的關系,都是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料?!盵9]197不僅如此,以往關于《今昔物語集》的文學價值大多停留在對本朝部的關注上,對其他部分視而不見。之所以周校本與張校本都只是翻譯本朝部分,只因為本朝部具有民族性,且文學性較強。而王曉平卻早在這些譯本出版之前就提出了有關震旦部分文學性的說法:“在震旦物語中,最富于文學色彩的是第十卷。這一卷被題作‘國史’,編者卻并不著意于展現各朝的重大歷史事件,可以說在某些篇章中描繪人物的興趣反而超過了闡述教義、陳述史實的興趣?!盵9]197由此可見,在中國的《今昔物語集》研究中,王曉平的研究不僅具有創(chuàng)見性,而且具有一定的超前性,這無疑對調動中國人閱讀《今昔物語集》的興趣和加深對其中故事的理解大有助益。
此外,李銘敬是另一位在《今昔物語集》研究中取得驕人業(yè)績的學者。他在日本留學多年,一直從事包括《日本靈異記》和《今昔物語集》在內的說話文學研究,在該領域頗有建樹。他最具代表性的學術著作是《日本佛教說話集的源流》,分為《研究篇》和《資料篇》。在《研究篇》中,李銘敬對《今昔物語集》中的故事與中國的《冥報記》、《集神州三寶感通錄》、《三寶感應要略錄》等先行文獻的淵源關系進行了深入細致的追考。[10]他在另一篇學術論文《日本說話文學中中國古典作品接受研究所存問題芻議——以〈日本靈異記〉和〈今昔物語集〉為例》中將該書中的重要觀點進行了概括與重述,為不懂日文或看不到他著作的讀者提供了一個彌補遺憾的機會。該文在解釋了“接受研究”的基礎上,指出了接受研究中存在的問題:“然而,對于這些中國古典作品,過去雖有不少日本學者曾經探討或涉及過,但大都是在考證相關日本說話集中所收錄的中國故事的出典時而觸及的論述,至于作品與作品層面上的影響或接受關系的正面研究,則罕有其論。即使偶或有之,亦多流于膚淺,甚至錯誤迭出。”[11]該文的第3節(jié)中以《三寶感應要略錄》與《今昔物語集》的接受研究為例,考察這種研究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其后他從研究者的成長背景和知識結構入手分析了造成這些問題的原因。他最后提出:“要改善這種狀況,我們必須加強中日學者之間的相互學習和學術交流,彼此取長補短,發(fā)揮各自的優(yōu)勢,共同推進日本古典文學和中日比較文學研究走向一個新的高度。”[11]這篇論文雖然主要針對的是日本在接受研究中存在的問題,但是對于中國學者也同樣具有警示和借鑒意義。此外,這篇論文的學術水準達到甚至超越了日本學界的研究前沿,改變了以往文學史和譯介中跟著日本學界觀點跑的局面,發(fā)出了中國人獨立的學術聲音。彌足珍貴的是這種宏觀性的分析與歸納,加之最后提出的意見,可謂高屋建瓴,對今后的說話文學研究具有極大的指導意義。
上述兩位學者的研究在中國的《今昔物語集》研究方面具有開拓意義,起著指導作用。其他像計剛的《〈伊勢物語〉與〈今昔物語集〉》、[12]張宏文的《芥川龍之介與〈今昔物語集〉》[13]等論文也從不同角度進行了研究,價值不容忽視。尤其值得重視的是,近年來有多篇碩士論文也以《今昔物語集》為研究對象。如馬鶴的《〈今昔物語集〉中國部對中國出典的接受與再創(chuàng)作》、[14]董昀的《論〈今昔物語集〉的平民文化特色》、[15]武鳳娟的《〈今昔物語集〉中的郭巨故事研究》[16]等。當然,關于《今昔物語集》的研究論文遠不止于此。這些研究大多集中在比較研究和文本解讀方面,且都有所創(chuàng)見。不管怎樣,年輕的研究者對此課題的關注,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今昔物語集》的研究后繼有人,將來會有更多人加入到這一研究隊伍中來。
引介讓中國人知道《今昔物語集》的名字和模糊姿容,翻譯使中國人了解其全貌,而研究則令中國人對其理解進一步深化,研究更是《今昔物語集》在中國傳播的更高層次的發(fā)展。
《今昔物語集》自身的文學價值和學術價值決定了它必將會傳播到世界其他國家,為其他民族的讀者所閱讀?!督裎粑镎Z集》從日本傳到中國就說明了這一點。而它在中國的傳播又有其自身的特點。首先,對該部作品及其周邊的認識大多受日本學界的左右,中國人自己的聲音較弱,尤其是作品被引介的初期,這一特征尤為明顯。其次,對《今昔物語集》的文學價值認知上受芥川龍之介的影響很大,具體而言,影響到了其中故事的引介、譯本底本的選擇。關于這一點,已經另行撰文,進行更深入探討。再次,引介過程中文學史家也曾用中國人比較熟悉的文學概念來解釋《今昔物語集》的體裁問題。最后,研究中具有明顯的中國立場。王曉平的兩篇論文立足于中國文學與《今昔物語集》的關系考察,提出震旦部的文學性問題。李銘敬則強調接受研究中應該注重中國文學的全面影響。此外,其他研究者也大多著眼于日本文學對中國文學的接受角度。從流傳學角度來看,《今昔物語集》傳入中國,被中國讀者閱讀和研究過程中或許會出現誤讀或過度闡釋的問題,但在某種程度上這種誤讀和過度闡釋也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它進一步豐富了《今昔物語集》本身的價值,使其更具世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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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小峰和明.有關《今昔物語集》的翻譯[M]//張龍妹.世界語境中的《源氏物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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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武鳳娟.《今昔物語集》中的郭巨故事研究[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10.
KONZYKU MONOGATARI SYU in China
LIU Jiu-l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of 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Tianjin 300387,China)
As the most comprehensive story collection,KONZYKU MONOGATARI SYU was introduced to China in the 1930s,and since then it has been constantly translated and studied,which are mainly attributed to the work’s dissemination overseas.KONZYKU MONOGATARI SYU experienced different stages and showed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in the process of transmission in China.The Chinese read and understood the work in the Chinese context and enriched the value and the meaning,which made it more cosmopolitan.
Japan literature;KONZYKU MONOGATARI SYU;transmission;translation
I313.11
A
1672-3910(2012)01-0071-06
① 因資料所限,本文研究范圍僅限于我國大陸地區(qū),不包括臺灣、香港和澳門地區(qū)。
2011-08-24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09YJC752020)
劉九令(1979-),男,遼寧錦州人,渤海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博士生,主要從事日本文學及中日比較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