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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爾赫斯對希特勒的態(tài)度①

2012-04-01 20:26:05依蘭斯塔文斯史國強
東吳學術 2012年3期
關鍵詞:博爾赫斯希特勒納粹

〔美〕依蘭·斯塔文斯 著 史國強 譯

國外社會科學

博爾赫斯對希特勒的態(tài)度①

〔美〕依蘭·斯塔文斯 著 史國強 譯

豪爾森·路易斯·博爾赫斯 (一八九九-一九八六)不是猶太人,但終其一生對猶太人的話題和象征興趣不減。為此他開始在自己的譜系里尋找猶太祖先,這一譜系最終將使他成為un judio(一個猶太人)。博爾赫斯身后留下眾多文章、故事、采訪、講演和評論,探討猶太話題,其中如題為《我,一個猶太人》(“I,a Jew”)的文章,長不足六頁,但很能說明問題。文中博爾赫斯以令人艷羨的專注和堅定的信念對 《熔爐》(Crisol)雜志一九三四年提出的指控進行了批駁,原因是對方說他確實是猶太人。指控來自阿根廷知識分子里的排猶分子,其目的是要貶低博爾赫斯在大眾心目中的地位。他對此并不在意。我在自己的著作《冥頑不化的夢想者:猶太文化文集與談話錄》(二○○一)用了一個頁碼來引用他的文章,所以我在這里不必贅述。為了理解博爾赫斯的態(tài)度,在這里引用艾略特·維恩伯格的譯文就夠了。下面是文章的第一段和第二段的前幾行:

如同德魯茲教派,如同月亮,如同死亡,如同下一周,遙遠的過去是助長無知的事物之一。過去可塑性極強,用起來得心應手,過去比未來更聽話,我們可以信手拈來。過去是所有神話所喜歡的著名的領域。

用祖先的思想來作文章,用他史前的血肉來作文章,或是在此時或是在彼時這事有誰沒做過?我做過好多次,好多次把我自己當成猶太人,這并未使我感到不高興。這不過是隨便的推測,省錢的、坐在家里的歷險,于己于人皆無害處,連以色列的名字也傷害不著,因為我的猶太教不是用文字來表達的,如同門德爾松的歌曲。②Jorge Luis Borges,Selected Nonfiction,ed.Eliot Weinberger,trans.Esther Allen,Suzanne Jill Levine,and Eliot Weinberger(New York,1999),p.100.

此時博爾赫斯三十五歲。一年之前希特勒在德國上臺。在一八八○至一九三○年之間,這是個大概的說法,德系猶太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拉丁美洲,所以此時的猶太人已經(jīng)成為阿根廷社會的一分子,他們中多數(shù)人一貧如洗,而且沒有文化。在這次移民潮發(fā)生之前,另一個移民潮早已越過大西洋進入流行西班牙語的地區(qū):數(shù)十,或是數(shù)百——如一些可信的史學家希望我們相信的——乃至數(shù)千偽裝后的猶太人已經(jīng)趕到這里,他們來自西班牙、葡萄牙、荷蘭和殖民時代的北美洲,時間從一五二五年到一八一○年。等到說意第緒語的村民來到這里之后,那些秘密抵達這里的猶太人,以及與他們一同趕到的新基督徒們慢慢地消失在視線之外。這其中的原因是方方面面的,對那些把猶太人送出歐洲的慈善家和組織來說,阿根廷這個地方的引力格外強大,法國慈善家默瑞斯·德·赫斯奇男爵,以及以色列人同盟,不惜人力物力要把這片大草原變成適合猶太人生存的聚居地——其方式是為逃出波蘭、立陶宛和烏克蘭的貧窮猶太人建立社會主義性質(zhì)的農(nóng)業(yè)公社。因此,早期的移民在鄉(xiāng)下定居,以放牧為生。這一特點能解釋十九世紀之初猶太牛仔存在的原因。但鄉(xiāng)村生活僅僅持續(xù)了一代人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兩代人。移民及其后代逐漸搬進城內(nèi),特別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等希特勒上臺之后,一大批猶太人不僅能熟練使用西班牙語,而且在阿根廷社會上也開始扮演角色。然而,這里的反猶情緒依然強烈,自從西班牙征服者和天主教傳教士來到拉丁美洲之后,反猶情緒就存在,即使到了今天反猶情緒依然陰魂不散。

反猶太主義以教會和政府中的保守分子為后盾,彌漫在阿根廷生活的每個角落。說到底,阿根廷是美洲唯一推行排猶政策的國家。在一九一九年制造悲劇禮拜的地方,作為親閃米特的人,博爾赫斯是極為罕見的。事實上,他對猶太人和猶太文化的熱愛日深一日。他的態(tài)度也總要經(jīng)受眾多事件的考驗,如一九四八年以色列建國和七八十年代骯臟戰(zhàn)爭造成的恐怖行為。這些還在其次,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才是對他的考驗,從他發(fā)表《我,一個猶太人》,到盟軍解放集中營,那一年博爾赫斯四十六歲。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法西斯傾向進入阿根廷,在保守的藝術家和知識分子那里大行其道。自由派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生怕刺激他們的對手,所以總是退避三舍,閉口不談猶太人對西方文明的貢獻,尤其是對阿根廷文化的貢獻。這種狀態(tài)在政治上也找到了落腳點。一九三○年,胡塞·烏里布魯將軍通過政變推翻了伊里戈耶總統(tǒng),一個極端民族主義的時代從此開始。這一時期反猶文學不僅能夠出版,而且暢通無阻。如,幾部誹謗性的作品,其中就有阿道爾夫·朱維利亞的小說《艾爾卡赫爾》(El Kahal)和《金子》(Oro),作者是著名人士,國家圖書館館長。后來博爾赫斯也當上了國家圖書館館長。朱維利亞在小說里大張旗鼓地號召根除猶太人。這個國家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一座開明的城市——將自己視為歐洲在南半球的堡壘,所以,盡管戰(zhàn)場上的喊殺聲還在遠方,但阿根廷這個國家在態(tài)度上已經(jīng)倒向德國,至少在心理上是如此。因為政治當局公然傾向德國人的事業(yè),所以博爾赫斯發(fā)現(xiàn)他的信念成了被人攻擊的目標。他和他的朋友們并未退縮,他們組織研討會和講演,與法西斯潮流大唱反調(diào),但他們?nèi)匀徊荒苣孓D(zhuǎn)潮流。比如,三十年代作家俱樂部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集會反抗壓迫,但即使在現(xiàn)場也有人支持佛朗哥、墨索里尼和希特勒。還有博爾赫斯他們成立的阿根廷反種族主義委員會,他們在公開場合挑戰(zhàn)反猶太主義者,博爾赫斯也是這個組織的成員之一,但這些措施僅僅表明了他們的態(tài)度,并不是有力的行動,因為等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之后,阿根廷的親納粹勢力已經(jīng)無處不在了。

傳記作家和批評家一般認為博爾赫斯對政治不感興趣,終其一生不與政治沾邊,甚至對當?shù)氐?、國家的和國際的事務也不感興趣,他們的說法有幾分道理,但對博爾赫斯的立場來說又很片面。誠然,少年的博爾赫斯就是奧斯卡·王爾德式的公子哥,不喜歡花言巧語,對時事又總要說三道四,而且語言犀利,或是嘲笑或是捉弄。然而,他發(fā)表的政論不僅感人,而且辛辣。比如,博爾赫斯從一開始就抨擊希特勒,把納粹當成德國文化的一場劫難。在他的 《非小說作品選》(一九九九)里還能發(fā)現(xiàn)他極有見地的文字,其中有一章寫的就是一九三七-一九四五年的問題。雖然這一時期博爾赫斯發(fā)表的文章很少討論歐洲的事件,但他犀利的筆鋒依然指向那些丑陋的成見。在《仇恨教育》一文里,他批評德國人出版的少兒讀物 《不要相信灌木叢里的狐貍或者信誓旦旦的猶太人》。根據(jù)博爾赫斯的說法,這冊讀物“已經(jīng)推銷了五萬一千冊”。他還說:“顯示仇恨要比辦展覽更隱蔽,更惡劣”,①Originally published in1937.Borges,Selected Nonfiction,p.199.接下來他開始剖析這冊反猶讀物:

無一例外:比如第五頁。我懷著并非沒有根據(jù)的迷惑發(fā)現(xiàn)了這首說教式的詩歌——“德國人是自豪的人,知道如何工作,如何斗爭,猶太人不喜歡德國人,因為德國人那么英俊,那么有上進心”——之后是一首四行詩,用意明顯,毫不隱晦,不在上文之下:“這就是猶太人,大家一眼就能認出來,在王國里是頭號的惡棍。他以為自己了不起,其實他很討厭?!鄙厦娴牟鍒D更惡劣:那個德國人是斯堪的納維亞十八歲的運動員,指的顯然是上文的勞動者;猶太人畫成了黑皮膚的土耳其人,大腹便便,人到中年。此外,還有另一個強詞奪理的地方,德國人的臉刮得干干凈凈,猶太人光頭,渾身是毛。(眾所周知,德國的猶太人被稱為德系猶太人,是黃頭發(fā)的斯拉夫人。但他們在少兒讀物里被畫成了黑皮膚的混血,如此安排是讓他們構成金發(fā)碧眼的反面人物,他們的特點還有從不離身的氈帽、手卷的雪茄和紅寶石戒指。)②Ibid.,p.199、201、203.

最后博爾赫斯結束了他的批判:“對這樣的書又有什么話可說?就我個人而言,我感到憤慨,與其說是為以色列,不如說是為德意志,與其說是為被玷污的民族,不如說是為玷污他人的國家。”

在博爾赫斯的非小說文集里還有另一篇反納粹的文章。文章寫于一九三八年,博爾赫斯在文中抱怨說,A.F.C.威爾瑪撰寫的 《德國文學史》,經(jīng)約翰尼斯·洛爾修訂后,寫到歌德、萊辛和尼采的地方已經(jīng)被人篡改,收有七百位作家的名錄“卻不見海涅的名字,實在令人不解”。這位阿根廷人是德國文學不折不扣的崇拜者,對德國文學的墮落深感痛心。他在著名的知識分子雜志《南方》上撰文指出,“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沒有德國文明能不能行”。③Ibid.,p.199、201、203.《南方》是他忠實的朋友和崇拜者維克托利亞·奧坎普編輯的。在同一刊物的另一期上他指出:“(德國人的)勝利將造成世界的毀滅與淪落,這是毋庸置疑的?!雹躀bid.,p.199、201、203.顯然,他的真知灼見對公眾的輿論影響有限。還有,博爾赫斯一般是通過語言——印刷的和口頭的——來抨擊猖獗的法西斯主義,大概除此之外他也沒有更好的渠道。然而,外部世界告訴他,親德傾向在阿根廷占了上風。一九三九年一件小事就要把戰(zhàn)爭引到家門口來,⑤James Woodall,Borges:A Life(New York,1996),pp. 112-113.傳記作家詹姆斯·伍德爾和其他人對此不過是輕描淡寫。英國人試圖在烏拉圭的埃斯特角擊沉德國軍艦格拉芙斯皮號。這艘戰(zhàn)艦避入蒙特威多港,但烏拉圭政府其時站在盟軍一邊,將軍艦逐出港外。英國艦隊等在外海,德艦最終被擊沉,但船員逃入阿根廷。這個結果對博爾赫斯和其他人來說不免令人失望,但卻能證明阿根廷對納粹的態(tài)度。等到二戰(zhàn)結束之后,阿根廷繼續(xù)收容德國人,昔日的德軍軍官和士兵手持假護照進入阿根廷尋求庇護,與集中營的幸存者和其他猶太難民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之下。阿道夫·艾奇曼在這方面大概是最著名的例子,他被專門追捕納粹的西蒙找到之后,以色列特工摩薩德用飛機以閃電般的方式將艾奇曼運到以色列,之后消息才在世界上傳開。

最后,博爾赫斯于一九四○年再次撰文《親德分子定義》,這大概是他就這一話題發(fā)表的最重要的、也是討論最熱烈的一篇文章。他在文中公開嘲諷國內(nèi)的親德分子(Germanofilos),稱他們是一群可怕的人,對日爾曼文明最多是一知半解。他們公然扼殺自己的文化,幾乎到了仇英的邊緣,他們用這一愚蠢的說法來描述歐洲的英國人。博爾赫斯指出,這些親德分子不過是希特勒的崇拜者,“其中的原因還不是高空投下的炸彈和肆無忌憚的入侵,不是機關槍,不是迫害,不是謊言,而是因為那些行為和工具”。他接下來說:

罪惡和暴行使他感到歡喜。德國的勝利對他來說是無所謂的;他要讓英國丟臉,讓倫敦燃燒……我所說的希特勒的罪行,在他那里是奇跡和德行……希特勒分子總是可恥的人,對于罪犯式的“積極”和狠毒,他們或是秘密的或是公開的崇拜者。因為他缺乏想象力,所以他這個人相信未來不會發(fā)生變化,此刻占上風的德意志不會輸?shù)魬?zhàn)爭。他是個狡猾的人,希望站在勝利的一邊。①Borges,Selected Nonfiction,p.203.

等戰(zhàn)爭結束時,博爾赫斯已經(jīng)四十六歲,他興高采烈地迎接巴黎解放的消息。他的興高采烈是通過文章來表達的,但他的文章大家讀得不透,研究得更少——《評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三日》。博爾赫斯在文中討論眾多阿根廷的親納粹分子如何自相矛盾。他把這些矛盾一一列出,將此稱為“自相矛盾”。我在這里引用一些:他們羨慕日爾曼民族,但是他們討厭“薩克遜”的美國;他們譴責凡爾賽和約,但他們呼喚閃電戰(zhàn)創(chuàng)造的奇跡;他們反對猶太人,但他們卻信仰來自希伯來的宗教;他們把圣·馬丁當成偶像,但他們卻認為美洲獨立是個錯誤。②Ibid.,p.210、211.文章的結尾與博爾赫斯的小說相互印證,對此我在下文還將說明:

對歐洲人和美洲人來說,一個秩序,也僅僅是一個秩序才是可能的;從前這秩序被稱為羅馬,如今被稱為西方文化。要當納粹(扮演精力充沛的野蠻人、北歐海盜、韃靼人、十六世紀的西班牙征服者、高喬人或印第安人)在心理上和道德上畢竟是不可能的。納粹主義實屬虛幻,如同(約翰·斯克特斯)伊里基納的地獄。那里無法定居;為了這個地獄,他們只能死亡,說謊,傷人或殺人。在短暫的生命里,誰也不要指望這地獄勝利。我在這里大膽推測:希特勒自找滅亡。他正盲目地與那些必然趕到的軍隊合作,這些軍隊將把他消滅,如同大力士要與鐵鷹和惡龍(他們一定知道自己是魔鬼)攜起手來,他們的合作令人感到不解。③Ibid.,p.210、211.

上文斜體的句子出自博爾赫斯,在我看來,不失為一個范例:希特勒希望打贏戰(zhàn)爭,統(tǒng)治地球。博爾赫斯指出,等希特勒發(fā)現(xiàn)他的企圖純屬枉然之后,他故意尋找毀滅,這等于說,他的所作所為必將導致他的失敗。對于這種失敗,希特勒將之視為勝利:惡戰(zhàn)勝了善,野蠻戰(zhàn)勝了文明。

這個范例在博爾赫斯對納粹的另一種形式的答復上也得到了充分的說明:他的小說。(他還利用詩歌來回顧猶太人的歷史和他們的遭遇;證據(jù)是他就斯賓諾莎、六日戰(zhàn)爭和猶太傳說中的惡靈創(chuàng)作的詩歌。不過,就我所知,他在詩歌里沒有提到希特勒。)在我開始討論他的小說之前,先要就我引用的材料提出一些意見。在博爾赫斯的非虛構作品里,一般來說,他討論的是法西斯主義在國內(nèi)的影響,他在小說里卻采取了不同的辦法:凡是與此有關的話題都安排在歐洲,從捷克斯洛伐克到德國。原因何在?或許采用這一方式之后,博爾赫斯可以面對這一問題,追根溯源;也許因為他知道,這些文章是用西班牙語寫成的,其影響首先要發(fā)生在阿根廷。此外還有另一個顯著特點,這些故事沒有一個發(fā)生在集中營里,也沒有提到毒氣室或任何其他形式的消滅猶太人。然而這些小說在大屠殺面前并未退縮,其大膽的方式是那幾十年其他阿根廷文人所不能與之相比的。

先讓我來分析博爾赫斯兩個描寫猶太人的小說:《秘密的奇跡》(The Secret Miracle)和《德意志安魂曲》(Deutches Requiem)。這兩篇小說的長度僅有六七個頁碼,小說的指向是明確的、統(tǒng)一的——將要被納粹處決的犯人的最后時光——所關注的問題僅有一個:自我救贖,雖然寫作的視角有所不同。在前一個故事里,主要人物是個猶太人,但故事是通過第三人稱敘述的;后一個故事里的主要人物是個納粹分子,是他親口把故事講給我們的。《秘密的奇跡》是戰(zhàn)爭期間完成的,收入《小說》(一九四四),與博爾赫斯另外兩個寫猶太人的故事構成了三部曲:《艾瑪·宗茲》和《死亡與羅盤》。④Ilan Stavans,Tropical Synagogues(New York,1944),pp.198-223.大概是為了紀念博爾赫斯心目中的知識精英之一卡夫卡 (此時已逝世幾十年),所以故事安排在一九四三年的布拉格。故事首先描寫譯者和劇作家賈洛米爾·拉迪克因為是猶太人被納粹抓走關進監(jiān)獄。牢房里的拉迪克與上帝對話,他的對話構成了故事的向心力。我們發(fā)現(xiàn)拉迪克寫了一部名為《敵人》的話劇,但創(chuàng)作尚未完成,他知道,如果他的生命還有任何意義的話,那是因為他是這部劇的作者,所以他請上帝送他一個奇跡——秘密的奇跡,因為知道這個秘密的將僅僅是他一人。在小說的結尾拉迪克面對德國行刑隊,宇宙到此停止:

槍口指向拉迪克,將要殺死拉迪克的那些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軍士的手臂永遠停在半空。在院子里的一塊石板上,一只蜜蜂將影子固定在上面,風停了,宛如在畫里……他曾請求上帝允許他用一年的時間來完成他的劇作;無所不能的上帝同意了。上帝為他安排了一個秘密的奇跡;德國人將按時處決他,但從下令到執(zhí)行,他在心理上將有一年的時間。①Ibid.,p.222.

在小說的最后一行,拉迪克于三月二十九日上午九點零二分被處決。埃德娜·埃森伯格從如何通過合成的方式再現(xiàn)大屠殺這一問題的角度讀完小說,所謂合成的方式是指“歷史的出發(fā)點……以此來說明確定的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的停頓”。她寫道:“博爾赫斯是在考驗現(xiàn)實與再現(xiàn)之間那痛苦的強度……既要強調(diào)又要回避恐怖。”她還指出,“博爾赫斯在這里使用的二分法是涇渭分明的:一方面是西方與猶太教有關的文化,與此相連的是高尚的靈魂和道德律;另一方面是人未必不能生存的納粹地獄,這地獄充滿了心理的和道德的空虛以及畜牲般的瘋狂”,故事的真諦是,“神奇的靈魂戰(zhàn)勝物質(zhì)”,埃森伯格將此視為“西方文化的顯靈和猶太智慧的頌歌”。②Edna Aizenberg,The Aleph Weaver(Potomac,1986). See also her essay“‘Nazism is Uninhabitable’:Borges,the Holocaust,and the Expansion of Knowledge,”in Jorge Luis Borges:Thought and Knowledg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ed.Alfonso de Toro and Fernando de Toro(Frankfurt,1999);and Naomi Lindstrom,Jewish Issues in Argentine Literature:From Gerchunoff to Szichman(Columbia,1989).沒有證據(jù)表明《敵人》這個劇本已經(jīng)創(chuàng)作完成,雖然如此,囚犯臨死時依然心滿意足:他的一生是有意義的。顯然,這意義是與永生相連的。博爾赫斯要說的話很清楚:作家存在的目的是把智慧留在身后,為此不惜抗爭,哪怕在“理想上”達到目的也行。至少對我來說,在納粹和死亡面前,阿根廷的博爾赫斯還能夠理解歐洲猶太人的追求:信仰、忍讓和后人。

《德意志安魂曲》,對此我要多說幾句,小說是在紐倫堡審判數(shù)月之后發(fā)表的。奇怪的是,故事寫的也是信仰、忍讓和后人——但寫法有所不同。作為小說,這個故事是有瑕疵的,然而故事里那顆種子在見解上要比大多數(shù)寫戰(zhàn)爭的文章還要成熟。這個故事是在《秘密的奇跡》之后創(chuàng)作的,收入后來的小說集 《阿列夫》(一九四九)。《德意志安魂曲》之所以重要,因為這是用德語為德國送上的彌撒。根據(jù)艾芙琳·費什伯恩的說法:“在猶太教的悼亡之后就是追悼德意志……在這個描寫納粹迫害猶太人的故事里,猶太教扮演著雙重角色,既要從德國疏離出來,又要被德意志文化史的主體吸收進去?!雹跡velyn Fishburn,“Reflections on the Jewish Imaginary in the Fiction of Borges,”in Variaciones Borges,Vol.5(1998),p.148.See also Daniel Balderston,Out of Context:Historical Reference and the Representation of Reality in Borges(Durham,1993).故事里德國精神和日爾曼強力又開始了哲學的/戲劇的對抗,各方都有個象征性的代表人物。敘述人是奧托·達特里奇·林德,過去是德國軍官,年輕時喜歡閱讀叔本華,傾聽勃拉姆斯,后來加入納粹,一九四一年被提拔為塔諾維茨集中營的副總管。林德從骨子里相信納粹有資格統(tǒng)治世界,所以希特勒的所作所為能站得住腳。當然,博爾赫斯借用這一人物來探索“親德分子”的心態(tài)。

故事進入后三分之一,林德與集中營一囚犯相遇,此人是德國猶太裔詩人大衛(wèi)·耶魯撒冷,著名詩人,代表著眾多被第三帝國折磨和殺害的猶太知識分子。這次見面改變了林德的態(tài)度。上述人物,林德和耶魯撒冷——拉迪克也不例外——都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這是刻意安排嗎?必然如此:博爾赫斯喜歡通過各種辦法來創(chuàng)作合成的人物,希望借此來定義原型人物,他們代表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全人類。事實上,這一虛構的特點正是博爾赫斯的安排……以此來說明人們之間并非像他們所相信的那樣存在著巨大的差別,他們不過是柏拉圖理想的派生物。下面幾行文字是不知名的編輯為《德意志安魂曲》寫的腳注(寫注的人必是博爾赫斯),這個腳注能證明上述判斷:

在索格爾公開的文件和作品里,找不到耶魯撒冷的名字,人們在德國文學史里也沒有找到他的名字。然而,我認為這個人物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奧托·達特里奇·林德下達命令后,在塔諾維茨集中營很多猶太知識分子被他們折磨,這其中就有鋼琴家艾瑪·盧森茨維格?!按笮l(wèi)·耶魯撒冷”或許是眾人的象征。我們聽說他死在一九四三年三月一日;一九三九年三月一日,敘述人在特爾希特負傷。(編輯)①Jorge Luis Borges,Collected Fictions,trans.Andrew Hurley(New York,1998),p.232.

總之,林德將耶魯撒冷視為“西班牙系猶太人的原型,雖然耶魯撒冷屬于墮落的、被人痛恨的德系猶太人”。此后他對手里的這個獵物念念不忘,他能寫一手好詩,他有能力把自己的天才變成幸福的圣歌。困擾與崇拜加速了林德對耶魯撒冷的排斥。最后他逼瘋了耶魯撒冷,強迫他自殺。殺掉耶魯撒冷后,林德以為他能從自己的身上根除同情心,也就是靈魂上和道德上與猶太人相關的情感。但他很快就意識到,我們在外部世界痛恨的東西已然在我們自己的靈魂里安了家,其實我們手里的那些獵物有一部分正是我們自己。為了再度成為鐵腕人物,他意識到一定先要打破那個猶太人的靈魂。寫到這里,《評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三日》里提到的那個斜體句子才釋放出所有的意義。希特勒自找滅亡:這個納粹在探索個人命運的同時發(fā)現(xiàn),宇宙萬物通通有自己的對立面;惡是善的反面,因此,納粹主義和猶太主義不過是一枚錢幣的上下兩面。他還承認,希特勒不僅一手造成了,而且還希望他自己毀滅。不僅如此,他還宣布,元首不僅僅是為日爾曼民族作戰(zhàn),他還為所有民族作戰(zhàn)——因為一個人就是所有的人,我們中的每個人既是可愛的又是可憎的。

這一提法很有趣,不幸的是,歷史印證了這個提法。比如,希特勒的滅亡正趕上國內(nèi)胡安·多米尼戈·貝隆上臺,貝隆是又一個心狠手辣的獨裁者,打著社會主義的招牌蠱惑人心。之后阿根廷又開始了貝隆時代,博爾赫斯被裹挾著再次成為積極的參與者。貝隆模仿墨索里尼和其他歐洲獨裁者,煽動不安分的年輕人,將他們的矛頭指向猶太人,參與其事的既有學生團體也有其他組織機構。在他當政的頭兩年里,一九四三年至一九四五年之間,國家解放聯(lián)盟制造了一系列反猶事件,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尤為猖獗。貝隆及其追隨者步納粹的后塵,對此博爾赫斯深感不安。此時的他在為數(shù)不多但很堅定的知識精英里已是名人,而且在法國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在一系列宣言里,他表明了自己的深刻關注。他說:“阿根廷的形勢極為嚴峻,之所以嚴峻,是因為一大批阿根廷人正在成為納粹分子,但他們自己又渾然不知。在社會改革承諾的誘惑下——毫無疑問,阿根廷這個社會需要比現(xiàn)政府更好的政府——很多人放縱自我,卷入橫掃國內(nèi)的仇恨浪潮,這是一件可怕的事,與(歐洲)法西斯主義和納粹主義開始時發(fā)生的事件有相似之處?!雹贏ntonio Carrizo,Borges el memorioso(Mexico,1982). Quoted in Pilar Bravo and Mario Paoletti,Borges verbal,ed.Pilar Bravo and Mario Paoletti(Buenos Aires,1999),pp.112-113.Translation is mine.這一時期的博爾赫斯不僅遭到了公開的批評,一個個貝隆分子抨擊他或嘲笑他,而且他個人也遭到了迫害。他母親和妹妹被抓走投入監(jiān)獄,他本人被趕出了圖書館,從館員變成了科爾多巴大街市場上家禽與兔子的檢查員。獨裁者的手下希望借此告訴眾人,這就是對博爾赫斯應有的尊重。博爾赫斯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維護自己的尊嚴:在他反擊對手壓迫的過程中,博爾赫斯從未改變自己的態(tài)度,他通過暗喻把這次羞辱變成了一系列文字清新的文章和小說,這其中就有他和朋友、筆名為H.布斯托斯·多米克的阿多爾夫·卡薩利斯合作完成的作品 《魔鬼的節(jié)日》(La fiesta del monstruo),作品一九五五年出版。一小撮貝隆的支持者發(fā)現(xiàn)他們的偶像被比作希特勒,此時國際社會還在控訴納粹主義,所以這些人對此大為惱火。但真正令他們感到惱火的還是博爾赫斯這個作家,在他們看來,博爾赫斯拒絕承認貝隆是阿根廷唯一的繼承者。所有這些都沒有嚇倒博爾赫斯,他還要繼續(xù)揭露國家領袖陰暗的一面,雖然他大受公眾的歡迎。與此同時,他對貝隆的犧牲品之一猶太人的關愛并未削減。一九七八年,年邁失明的博爾赫斯在一次談話中指出:“猶太人在西方文明的重要地位是與如下事實分不開的,猶太人總是猶太人,不論他是英國的、法國的、德國的或哪個國家的猶太人。他并不被任何形式的忠誠或特殊傳統(tǒng)所束縛,因此他才能在科學和藝術領域有所發(fā)明創(chuàng)造。從這個意義上說,做一個阿根廷人的好處與做一個猶太人不相上下?!雹買rma Gairoli,“Algunos viven obsesionados,”in Nueva Information,No.5 (Buenos Aires,1978),quoted in Borges verbal,p.113.The translation is mine. 蘇丁、仲呈祥:《〈棋王〉與道家美學》,《當代作家評論》1985年第3期。他這句話的意思是,阿根廷人可能是說西班牙語的美洲人,但他們首先是世界的公民,這一劃分對誰都不是刺激。四年之后,他又在與安東尼奧·卡利索的對話中指出:“一些人把猶太人當成問題。我把他們當成答案。”②Carrizo,Borges el memorioso.Quoted in Borges verbal,p. 112.The translation is mine.

【譯者簡介】史國強,沈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

〔美〕依蘭·斯塔文斯(Ilan Sta鄄vans,一九六一-),安姆赫斯特學院資深教授,著名文學與文化研究專家,以研究拉美、美國和猶太文學及文字學見長,撰有《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早年生活》等二十五部著作,編輯《聶魯達的詩》和三卷《艾薩克·辛格的小說》等三十三部作品,榮獲拉丁文學獎、智利總統(tǒng)勛章、魯文·達里奧文學獎等。他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早年生活》二○一二年經(jīng)現(xiàn)代出版社在我國首次出版。

① 文章選自Modern Judaism 23(2003):1-11@2003 b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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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爾赫斯希特勒納粹
對話
那個在地鐵里讀博爾赫斯的人
捶醒穿日軍制服、行納粹禮的無知
博爾赫斯作品在中國的譯介出版
出版廣角(2017年21期)2017-11-28 17:28:58
《白絲帶》:納粹是怎樣煉成的?
納粹“海報男孩”曬與希特勒合影
中外文摘(2015年24期)2015-03-03 08:10:42
作家們的作家
——讀《博爾赫斯》
刺殺希特勒
科學啟蒙(2006年4期)2006-05-11 07:19:56
抗戰(zhàn)時期上海的納粹魔影
軍事歷史(1994年5期)1994-01-18 04:16:09
希特勒入侵蘇聯(lián)的戰(zhàn)略決策初探
軍事歷史(1992年6期)1992-08-15 06:2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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