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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騷意境影響杜詩論

2012-03-20 02:54:56李金坤
武陵學(xué)刊 2012年6期
關(guān)鍵詞:精神家園屈原杜甫

李金坤

(江蘇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江蘇 鎮(zhèn)江 212003)

“子美集開詩世界”(王禹偁《日長簡仲咸》),杜甫詩歌學(xué)養(yǎng)淵茂、思想深厚、氣象闊大、意境高遠,不惟在唐代詩壇上,而且在整個中國詩壇上都是首屈一指、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霸娛ァ倍鸥κ枪J的“集大成”者。因此,“杜詩學(xué)”自然便成為一門顯學(xué)。僅學(xué)界有關(guān)杜甫對前代文學(xué)全面接受的研究成果而言,就卓為可觀。諸如對屈騷之接受,杜甫受屈原忠君愛國之精神、憂國憂民之情懷、熱愛自然之仁德、比興寄托之手法等影響方面,學(xué)者們幾乎多有涉及。然而,就屈騷意境對杜甫詩歌創(chuàng)作影響方面觀之,迄今尚未見有專門研究。其實,這正是杜甫詩歌意境之美的重要淵源之一。故加深此一方面之研究,甚有必要。筆者不揣谫陋,愿以此引玉之磚奉教于同仁方家。

作為中國文學(xué)浪漫主義源頭的屈騷,其詩歌意境的營造主要借助于自然形態(tài)、社會形態(tài)、歷史形態(tài)、神話形態(tài)這四大精神家園之媒介,在詩人溯古探今、上天入地的苦苦追尋中,強烈抒發(fā)懷才不遇、憂國憂民、固持操守、忠君愛國的深厚感情,從而形成具有崇高、悲壯、凄愴意蘊的屈騷意境審美特征。茲就《離騷》意境的構(gòu)成情形簡論之。

先看《離騷》自然形態(tài)精神家園的描述,其云:“紛吾既有此內(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罕葜咎m兮,夕攬洲之宿莽?!接囫R于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fù)修吾初服。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寂c澤其雜糅兮,唯昭質(zhì)其猶未虧?!痹娙伺ù鞑荩谱骱梢?,旨在培養(yǎng)德操,增長才干,以利更好地為振興楚國奉獻才華。為了培植更多的杰出的人才,詩人還不無雄心勃勃地開展了一項“滋蘭樹蕙”的育才工程,即:“余既滋蘭之九畹,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冀枝葉之峻茂兮,愿俟時乎吾將刈。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詩人所植各種各樣的香草,即喻各行各業(yè)的人才,喻指甚明。然而,由于社會黑暗勢力過于猖狂強大,芳草們都萎絕變質(zhì)了,因而詩人精心構(gòu)想的人才培養(yǎng)計劃即告落空。詩人披帶香草,磨礪美德,結(jié)果是懷才不遇,屢遭排擠。轉(zhuǎn)而另辟蹊徑培花育才,誰知理想破滅。詩人痛定思痛,不得不將眼光轉(zhuǎn)向社會歷史與神話世界,希冀“通古今之變”、“究天人之際”,從而尋找到一條治國安邦的理想之路。詩人的目光便從自然形態(tài)精神家園轉(zhuǎn)向了社會形態(tài)的精神家園,希望通過對社會的考察,以便協(xié)助楚王制定治國安邦之良方。誰知卻是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社會上下昏亂一片,黑暗一團。楚王是狐疑多端,不信忠臣?!霸稽S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與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shù)化”。臣子們卻結(jié)黨營私,排斥異已:“眾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guī)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倍癖妱t是非不兮,善惡莫辨:“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烙拿烈匝j踪猓朐撇煊嘀茞??民好惡其不同兮,惟其黨人其獨異。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豈珵美之能當?蘇類壤以充帷兮,謂申椒其不芳!”在這樣一個君昏、臣奸、民庸的暗無天日的現(xiàn)實社會里,詩人痛苦萬分,“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盡管如此,詩人的人生態(tài)度依然是積極向上的:“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面對如此糟糕而令人窒息的黑暗世界,詩人沒有絲毫退縮,而是又從社會形態(tài)的精神家園哀怨轉(zhuǎn)身,將目光投向了歷史形態(tài)的精神家園。詩人在其中認真地考察著、比較著、分析著:“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茝?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猖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瓎ⅰ毒呸q》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后兮,五子用失家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孤。因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澆身被服強圉兮,縱欲而不忍;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之不長。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侍鞜o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夫維圣哲以茂行兮,茍得用此下土。”詩人置身于歷史形態(tài)精神家園中,以敏銳的歷史眼光,高度分辨是非的判斷力,深刻對比了歷史上賢君與昏王們不同的政治品德與結(jié)果,旨在希冀楚王能夠“撫壯棄穢”從善擯惡,以歷史賢君為楷模,“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進而使岌岌可危的楚國步入良性循環(huán)發(fā)展的軌道。然而由于楚王的極度昏聵,詩人在歷史形態(tài)的精神家園里依然以失敗而告終。至此,詩人在自然形態(tài)、社會形態(tài)、歷史形態(tài)的精神家園里都一一遭遇了不幸,他身心疲備,面容枯槁,行吟澤畔,悲傷欲絕。然而,憑著詩人一貫固持的操守與執(zhí)著的信念,他始終不放棄對振興楚國的任何一絲希望。“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詩人又將目光投向了神話形態(tài)的精神家園,希望在神靈的天國里,能夠得到神靈的指示與幫助。其云:“駟玉虬以乘翳兮,溘埃風(fēng)余上征。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前望舒使先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鸞皇為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吾令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飄風(fēng)屯其相離兮,師云霓而來御。紛總總其離合兮,斑陸離其上下。吾令帝閽開關(guān)兮,倚閶闔而望予。時暖暖其將罷兮,結(jié)幽蘭而延佇。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詩人御龍乘鳳,吃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達天庭,誰知天庭守衛(wèi)不讓入內(nèi),并以輕蔑的眼神瞧著他。詩人終于醒悟了:神仙世界也和人間社會一樣黑暗可怕,一樣“好蔽美而嫉妒”。天界求助無門,詩人又“覽相觀于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他向下界西方的神話統(tǒng)系昆侖山飛進,求宓妃,求有娀之佚女,求有虞之二姚,然而卻一一落空了。至此,詩人由自然形態(tài)到社會形態(tài),由歷史形態(tài)到神話形態(tài),上下求索,古今探究,他的理想與抱負,始終未得以實現(xiàn)。而其作梗的根源則在于“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君昏、臣奸、民庸的黑暗政治現(xiàn)實,是詩人政治失敗的根本原因,既然楚國已不能容忍詩人,因此他就想去國另圖發(fā)展。然而,出于對楚國由生以來的赤誠之愛,他最終還是不忍離去,毅然選擇“從彭咸之所居”(水死)的人生歸宿,由此而閃射出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之光芒。

《離騷》借助于自然形態(tài)、社會形態(tài)、歷史形態(tài)與神活形態(tài)四大精神家園的敘寫,將詩人諷君斥奸的憤慨情緒、懷才不遇的悲切心情以及憂國憂民的深厚感情曲折含蘊、沉郁頓挫、一唱三嘆地傾瀉出來,營構(gòu)了崇高、悲壯、凄愴的屈騷意境。這種意境在與《離騷》同屬于現(xiàn)實與虛幻并舉描寫的《九章》、《遠游》等詩篇也得到了相似的體現(xiàn)。而《九歌》中濃厚的巫神文化色彩以及《湘君》、《湘夫人》、《山鬼》、《國殤》等作品所構(gòu)成的凄清幽冷、悲壯哀傷的屈騷意境特征,還有宋玉《九辯》借秋景抒悲情的“寒蟬凄切”式的哀怨冷寂的悲秋意境等等,都共同構(gòu)成了具有獨特審美價值與意義的屈騷意境。如此屈騷意境,給后來的杜甫以深刻的影響。

張戒《歲寒堂詩話》指出:“子美詩奄有古今,學(xué)者能識《國風(fēng)》《騷》人之旨,然后知子美用意處?!盵1]因此,就屈騷意境這個角度來考察杜甫的有關(guān)作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鮮明的承傳關(guān)系。茲舉《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渼陂行》、《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三詩簡論之。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以下簡稱《詠懷五百字》),這是唐玄宗天寶十四載(755年)十一月正當安祿山作亂前夕,杜甫由長安往奉先縣探望妻子時所作,是一篇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史詩杰作。在論述其文學(xué)淵源關(guān)系時,人們多指出其受《詩經(jīng)》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精神的影響,這固然不錯,但就其內(nèi)在意境與神韻氣脈考察之,它又頗與崇高、悲壯、凄愴之屈騷意境聲氣相應(yīng),息息相關(guān)。此詩題為“詠懷”,它不全是停留在一已之立場上的感情抒發(fā),而詩人所“詠”則是建立在國計民生的大背景之上的憂國憂民之“懷”。全詩可分三段,第一段從開頭至“放歌破愁絕”,表明自己一以貫之的憂國憂民胸襟,所詠乃往昔之懷抱。開頭“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zhuǎn)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短短四句十六字,便將自己的身份,許身社稷的宏愿,以先賢稷與契為楷模的志向一并說盡,這是詩人一生憂國憂民、百折不撓的精神源泉。此與屈原于《離騷》開頭“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娢峒扔写藘?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蓑U驥以馳聘兮,來吾道夫先路”的鄭重交代自己與屈原對楚國生死相依的立場、竭誠報效楚國的態(tài)度極其相似。這是古今偉大愛國者的共同心理思想特征。第二段從“歲暮百草零”至“惆悵難再述”,敘述自京赴奉先縣途中所見、所聞、所想之情景,感慨萬分,所詠乃當前之感懷。第三段從“北轅就涇渭”至末尾,訴說至家后的悲慘情景,所詠乃將來之憂懷?!案F年憂黎元”,是《詠懷五百字》的中心思想,它像一根紅線貫穿全篇。由于“窮年憂黎元”,把老百姓的苦難置于首位,因此,詩人便能從“朱門酒肉臭”的現(xiàn)象,自然聯(lián)系到“路有凍死骨”的慘狀,更能在“入門聞號咷,幼子餓已卒”的家庭不幸的情況下,依然“默思失業(yè)徒,因念遠戍卒”。這“窮年憂黎元”的偉大胸襟,層層抒發(fā),回環(huán)往復(fù),對詩篇結(jié)構(gòu)而言,真乃“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而這種“沉郁頓挫”、“三致意”的意境表達方式,其淵源則出于《離騷》也。

如果說“憂”是杜甫《詠懷五百字》之“骨”的話,那么“傷”則是屈原《離騷》之“魂”。說來也真耐人尋思,《離騷》不見一“憂”字,騷其他作品中的“憂”字則有16見。不過凡讀過《離騷》者,誰都不會否認詩人那憂國憂民情懷充滿全篇的事實,詩人雖未用“憂”字,他卻選用了另外一個與“憂”近義而更能體現(xiàn)詩人憂傷哀怨情感的“傷”字?!皞弊帧峨x騷》之凡3見。若從《離騷》中拈出一句作為貫穿全篇之核心句的話,那么,“傷靈修之數(shù)化”即最為確切。因為,詩人若要實現(xiàn)自己振興楚國的宏愿,就一定要使楚王能夠接受并推行詩人所倡導(dǎo)的“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的“美政”方略,這是最為關(guān)鍵的第一步,其次才是大臣們的同心同德、相互支持。然而,楚王總是反復(fù)無常,不但不接受詩人的“美政”方略,反而處處排擠疏放他,所以“靈修之數(shù)化”,這是詩人至“傷”之處。如此憂傷之情,彌漫《離騷》全篇。諸如“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直至末尾“亂曰”最終悲嘆:“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詩人既不為楚王信任,又為奸臣們誣陷排擠,兩種憂患集于一身,而憂患的根因則在于“美政”理想的不能實現(xiàn)。這是詩人一生中最為憂傷哀怨的事,也是最為悲痛欲絕的事。所以,“傷靈修之數(shù)化”,委實是詩人激蕩《離騷》全篇的情感主旋律。對此,金開誠先生曾作過頗切事理的分析,他說:“《離騷》所述之‘憂’,概括地說就是不能通過政治變革以實現(xiàn)‘美政’之憂,所以作者在篇末結(jié)出題旨時明確聲稱:‘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但具體說來,這種憂患又可以分析為二。屈原要在當時的楚國進行變革,實現(xiàn)‘美政’,事實上只有兩種手段:一是通過君主(楚懷王)的支持,由上而下實行變革(這是主要的手段);二是集結(jié)志同道合的人互相扶持,共張聲勢,但在《離騷》創(chuàng)作之時,屈原在這兩方面所作的努力均已徹底失敗,所以他既深感得不到君主信任之憂,也深感孤立無援之憂。表現(xiàn)這兩種憂患的詩的形象,就像交響樂中的兩個‘主題旋律’在全篇中反復(fù)出現(xiàn),并在其它內(nèi)容的陪襯之下多次‘變奏’,譜成全曲。所以,牢牢把握這兩個‘主題旋律’,乃是讀通《離騷》全文的關(guān)鍵。”[2]圍繞這兩個“主題旋律”的“復(fù)奏”與“變奏”,《離騷》則可分為三個段落:第一段落:從開頭至“豈余心之可懲”,寫詩人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斗爭與失?。坏诙温洌簭摹芭畫€之嬋媛兮”至“余焉能忍與此終古”,寫詩人在想象世界中的追求與幻滅;第三段落:從“索藑茅與筳篿兮”至末尾,寫詩人設(shè)想去國而終究不忍離去。詩人“傷靈修之數(shù)化”的“主題旋律”在這三段中反復(fù)出現(xiàn),十分強烈地凸現(xiàn)了屈原憂國憂民的偉大精神。屈原在《離騷》中或而自然世界、或而現(xiàn)實社會、或而神話夢幻、或而歷史追憶、或而天界飛行的交錯時空中,反復(fù)抒發(fā)求索不止、赤誠為國的政治情懷,其沉郁頓挫、一唱三嘆的悲愴慷慨之意境,在杜甫《詠懷五百字》中得以自然生動的再現(xiàn)與升華?!对亼盐灏僮帧啡握撌降膽n國憂民的主題旋律的表現(xiàn)方式與意境呈現(xiàn)正由《離騷》承傳而來。

《離騷》與《詠懷五百字》,它們都是具有敘事成分的感情強烈的政治抒情詩,都是以第一人稱直抒胸臆,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在《詠懷五百字》的字里行間可以明顯感受到《離騷》精神之脈搏的跳動。杜甫云:“當今廊廟具,構(gòu)廈豈云缺?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表達詩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的高度責(zé)任感與忠君愛國矢志不渝的堅定信念。而屈原則云:“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薄耙嘤嘈闹瀑?,雖九死其猶未悔!”表達詩人急切報效祖國的強烈愿望與堅持真理、九死不悔的頑強意志。二者精神相通,血脈相連。杜甫諷刺結(jié)黨營私者說:“顧惟螻蟻輩,但自求其穴。”而屈原則說“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二者同仇敵愾,揭露深刻。杜甫對老百姓的態(tài)度是:“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默思失業(yè)徒,因念遠戍卒。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而屈原則是:“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倍哧P(guān)愛體貼,古今同心。杜甫對統(tǒng)治階級荒淫奢靡行徑的批判是:“瑤池氣郁律,羽林相摩戛。君臣留歡娛,樂動殷膠葛?!刑梦枭裣桑瑹熿F蒙玉質(zhì)。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屈原則是:“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嘁我载辟?,又好射夫封狐?!虂y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澆身被服強圉兮,縱欲而不能。”二者對統(tǒng)治者荒淫行徑之批判毫不留情,如出一轍。杜甫對待隱逸遁退的態(tài)度是:“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倍瓌t是:“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回朕車以復(fù)路兮,及行迷之未遠?!M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fù)修吾初服?!倍唠m有退隱之念,但念及國計民生之大事,便又振作精神,重又探求富民強國之路。杜甫對待世俗偏見、小人攻擊的態(tài)度是:“取笑同學(xué)翁,浩歌彌激烈?!溜嬃淖郧?,放歌破愁絕?!倍瓌t是:“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二者是非分明,志堅如鋼。就意境而論,屈原《離騷》憂傷哀怨之意境特征,主要是通過自然形態(tài)、社會形態(tài)、歷史形態(tài)、神話形態(tài)四大精神家園來營構(gòu)和體現(xiàn)的,而杜甫《詠懷五百字》憂戚悲憫之意境特征,則主要是借助于社會形態(tài)的精神家園來體現(xiàn)的。而二者之間意境的實質(zhì)內(nèi)蘊則又是一脈相承、前后輝映的??傊对亼盐灏僮帧分凇峨x騷》,無論是結(jié)構(gòu)邏輯、主題旋律,還是精神血脈、意境特征諸方面,均有明顯的承傳印記,真讓人不得不驚嘆老杜學(xué)《離騷》追魂攝魄本領(lǐng)之精妙神奇也。清人楊倫評論《詠懷五百字》淵源時引李子德語云:“太史公謂:‘《國風(fēng)》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離騷》兼之?!对亼选纷阋韵鄶场!盵3]112也就是說,《詠懷五百字》雖無《離騷》之形,卻有《離騷》之魂,它具有與《離騷》精神品質(zhì)的相侔之處。由此觀之,就博大精深、一唱三嘆之意境而言,我們不妨稱《詠懷五百字》乃“杜甫版之《離騷》”也。

杜甫的七古樂府《渼陂行》,是一首敘述受岑參之邀游覽渼陂的紀游詩,但并非一般的紀游詩。劈頭一句“好奇”二字,乃全篇之眼。岑參人奇,渼陂景奇,詩人運思落筆亦奇。天地忽陰乍陽,慘然變色,此乃氣候之奇;“波濤萬頃堆琉璃”,形容水波光彩之奇;“鳧鹥散亂”、“絲管啁啾”,此乃所見所聞之奇;半陂浸山,動影裊窕,此乃影中諸山蕩漾之奇;尤其是“此時驪龍亦吐珠,馮夷擊鼓群龍趨。湘妃漢女出歌舞,金支翠旗光有無。咫尺但愁雷雨至,蒼茫不曉神靈意”六句,運用神話傳說,將假象實寫,設(shè)想奇幻,讀之令人精神震駭,心靈搖蕩。在杜甫此類紀游寫景詩中,此詩頗具楚騷浪漫風(fēng)格之別調(diào)。其離奇恍惚、凄愴窈渺之意境,實由《離騷》、《九歌》中來。正如楊倫所評:“只平敘一日游境,而滉漾飄忽,千態(tài)并集,極山岫海潮之奇,全得屈《騷》神境?!庇忠扉L孺語曰:“始而天地變色,風(fēng)浪堪憂;既而開霽放舟,沖融裊窕;終而神靈冥接,雷雨蒼茫。只一游陂時,情境迭變已如此,況自少壯至老,哀樂之感,何可勝窮。此孔子所以嘆逝水,莊生所以悲藏舟也。”[3]77《渼陂行》的確融通了屈騷意境,故滿篇觸目可及屈騷之氣象。

再看杜甫的七古組詩《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此詩作于乾元二年(759年)十一月。這一年是詩人行路最多的一年,也是一生中最苦的一年,一家人因饑餓病倒床上,只能靠挖土芋勉強充饑,詩中所述可謂到了“慘絕人寰”之境地。組詩描繪一家妻子兒女、兄弟姐妹流離顛沛的生涯,抒發(fā)老病窮愁的感喟,大有“長歌當哭”之意味,讀之令人心酸,催人淚下。值得注意的是,這組七古詩,仍然寓含著屈騷的意境特征。如第一首描寫詩人自己的窘困之境況,極為凄涼:“白頭亂發(fā)垂過耳,歲拾橡粟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手腳凍皴皮肉死。……悲風(fēng)為我從天來。”這情景與《山鬼》所述陰森凄切之環(huán)境頗為相似。第四首“長淮浪高蛟龍怒,……林猿為我啼清晝”之描述,含有《九歌》中《河伯》、《山鬼》之情韻。第五首“四山多風(fēng)溪水急,寒雨颯颯枯樹濕。黃蒿古城云不開,白狐跳梁黃狐立。我生何為在窮谷?……魂招不來歸故鄉(xiāng)!”其蕭瑟悲戚之意境,顯然融通宋玉《招魂》之境。第七首開頭“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一句,濃縮了《離騷》“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之意,感慨時光無多,功業(yè)未成。焦灼之情,溢于言表。六年后,杜甫在嚴武幕府時曾再次悲吟道:“男兒生無所成頭皓白,牙齒欲落真可惜?!保ā赌嘁尚小罚┛梢?,到晚年時,詩人這種嘆老嗟卑之思想尤為突出。此外,這組七古詩,每首句末格式相同,如第一首:“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fēng)為我從天來?!钡诙祝骸皢韬舳栀飧枋挤牛偫餅槲疑皭??!钡鹊?。這種帶有騷體句式的運用,加之部分含有屈騷意境的詩句,就使得組詩更具有鮮明的屈騷精神。明人高棅編選的《唐詩品匯》卷28于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題下引李薦《師友記聞》評語曰:“太白《遠別離》、《蜀道難》,與子美《寓居同谷七歌》,《風(fēng)》《騷》之極致,不在屈原之下?!盵4]但就杜甫對屈騷氣韻、神情與意境的接受融化觀之,李薦所論,堪稱至當。

杜甫嘗云“搖落深知宋玉悲”(《詠懷古跡五首》之二)。詩人是深深體味到《九辯》“失職而志不平”的“貧士”宋玉在“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的萬木蕭殺秋景無限的悲秋情懷的?!氨铩薄ⅰ皳u落”、“蕭瑟”等鮮活之詞,均是首次出現(xiàn)于《九辯》,真乃具有天才的創(chuàng)造性價值與意義。所謂搖落之悲,亦即因寒秋草木搖落的衰颯之景而引發(fā)的人生失意之悲,簡言之曰悲秋,它是貫串《九辯》的主旋律,其中蘊含了對時代風(fēng)云、社會形勢、人生境遇的悲情意緒,其核心的情感,則是個人境遇的悲憤哀怨。杜甫的人生失意之悲與宋玉相似,故而體味《九辯》時就更易產(chǎn)生深深的共鳴。杜甫大歷元年(766年)秋于夔州所作的七律組詩《秋興八首》,是將自然之秋的蕭殺氣象,人生之秋的困頓凄涼與社會之秋的動亂衰敗緊相交融的悲秋杰作。全詩首章總寫秋景以抒悲懷與以下七章分寫秋景以抒悲懷的表現(xiàn)形式,與《九辯》如出一轍,而詩人身在夔州、心憶長安往復(fù)交錯的結(jié)構(gòu)模式與貫穿全詩的“孤舟一系故園心”、“每依北斗望京華”、“故國平居有所思”、“白頭吟望苦低垂”的一唱三嘆的抒情方式則又直接受《詩經(jīng)·國風(fēng)》、屈原《離騷》、宋玉《九辯》之綜合影響,至于詩人至死不渝的愛國主義精神則更是與屈原息息相通。而這一切,與杜甫一貫推崇《風(fēng)》《騷》之精神并融化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是分不開的。不過,與唐代部分詩人在承傳《風(fēng)》《騷》方面多重形式或形與神并重之情況不同的是,杜甫主要是體現(xiàn)在對《風(fēng)》《騷》之神的攝取與化用,譬如鹽融水中,渾然交融。胡應(yīng)麟比較早的注意到這一點,其云:“老杜無四言詩。然《羌村》‘崢嶸赤云西’、《出塞》‘朝進上東門’二篇,實得《風(fēng)》《騷》遺意?!盵5]12“少陵不效四言,不傷《離騷》,不用樂府舊題,是此老胸中壁立處。然《風(fēng)》、《騷》、樂府遺意,杜往往深得之?!盵5]38“《三百篇》后,得其意者,古今杜子美而已。”[5]185胡應(yīng)麟所論,十分精辟地指出了杜甫“別裁偽體親風(fēng)雅”的本質(zhì)精神。上述《秋興八首》的悲秋主題及抒情方式等便是直接受宋玉《九辯》與屈原愛國主義精神的影響。譬諸父子之遺傳,有些子之于父,雖則音容笑貌有別,但其精神氣質(zhì)則極為相似,此之謂遺貌取神者也。杜甫于《風(fēng)》《騷》之承傳即便如此。唐元紘《杜詩攟》對此有精湛之剖析,其云:“吾謂《秋興》,取材似《賦》,抽緒似《騷》,至于法脈變化,直造《風(fēng)》、《雅》,且如《竹竿》發(fā)粲于百泉,《陟岵》聆音于無死,《東山》則伊威在目,《斯干》則熊羆入夢,并空中彩繪,水面云霞,荒忽杳冥,無跡可覓,斯乃詞中秘藏,象外玄機?!比~嘉瑩先生甚賞此說,認為“此論《秋興》八詩之法脈變化,頗能得其神情之妙。”[6]33美國著名學(xué)者宇文所安曾高度稱贊說:“《秋興》則可以作為中國語言運用的最偉大的詩篇。”[7]何以見得?竊以為,除了組詩悲秋主題的沉郁、句法結(jié)構(gòu)的突破傳統(tǒng)、意象境界的超越現(xiàn)實等因素外,更重要的因素還在于:詩人善于攝取《風(fēng)》《騷》之神情氣質(zhì),并將其自然而然、不動聲色地融化到自己的作品中去,“取熔經(jīng)意,亦自鑄偉辭”[8],可以說,《秋興八首》已經(jīng)進入了一種更為精醇的藝術(shù)境界,從而使屈騷意境煥發(fā)出了新的生命光采。正如葉嘉瑩先生所稱道的那樣:“在這八首詩中,無論以內(nèi)容而言,以技巧而言,都顯示出來,杜甫的七律,已經(jīng)進入了一種更為精醇的藝術(shù)境界。先就內(nèi)容來看,杜甫在這些詩中所表現(xiàn)的情意,已經(jīng)不是一種單純的現(xiàn)實之情意,而是一種經(jīng)過藝術(shù)化了的情意。譬如蜂之采百花,而釀成為蜜,這中間曾經(jīng)過了多少飛翔采食、含茹醖釀之苦,其原料雖得之于百花,而當其釀成之后,卻已經(jīng)不屬于任何一種花朵了?!盵6]52葉先生以采花釀蜜來比喻杜甫對《風(fēng)》《騷》精神的化用及其對“現(xiàn)實之詩意”的融鑄,實在是高明之論。

值得一提的是,作完《秋興八首》的第二年,也即大歷二年(767年),在秋風(fēng)怒號、猿鳥悲鳴、秋葉蕭蕭,寒江滾滾的肅殺秋天。詩人又滿懷苦恨寫下了“杜集七言律詩第一”的《登高》。較之《秋興八首》,此詩秋氣更悲,詩情更郁。尤其是,“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一聯(lián)將詩人一生之“艱難苦恨”概括殆盡。遭遇之慘,令人不能卒讀。它是《秋興八首》悲秋主題的高度而深沉的濃縮。而“悲秋”一詞的凸現(xiàn),則更是《九辯》屈騷意境的有力體現(xiàn)。杜詩如此悲慨蒼涼的意境特征,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矣。其《秋興八首》與《登高》等杰作,委實是《九辯》接受史上的巔峰之作,“詩圣”之功大矣!

由上述杜甫《詠懷五百字》、《渼陂行》、《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秋興八首》、《登高》等詩的簡要闡析可知,在杜詩的意境中,確實或形或神、或明或暗而程度不同地寓含屈騷那種以自然形態(tài)、社會形態(tài)、歷史形態(tài)與神話形態(tài)四大精神家園來體現(xiàn)意境之美的因素。杜甫善于學(xué)習(xí)屈騷,這是貫穿其一生的高度自覺的良好習(xí)慣?!稇驗榱^句》(其五)云:“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后塵?!薄对亼压袍E五首》(其二)云:“搖落深知宋玉悲,風(fēng)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笨梢姡娙藢η}之感情是何等深厚,崇仰之情結(jié)是何等濃摯。正是由于屈騷意境的滋潤與沾溉,才形成了杜詩所蘊含的崇高悲壯、沉郁頓挫之意境審美特征。這正是杜詩之所以具有非同尋常意境神韻之美的奧秘所在。

[1]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M]∥丁福保.歷代詩話續(xù)編:上.北京:中華書局,1983.

[2]金開誠.屈原辭研究[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124-125.

[3](清)楊倫.杜詩鏡銓:卷3[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

[4](明)高棅.唐詩品匯: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300.

[5]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1[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6]葉嘉瑩.杜甫《秋興八首》集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7][美]宇文所安.盛唐詩[M].賈晉華,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242.

[8]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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