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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往事(二題)

2011-12-31 00:00:00小米
鴨綠江 2011年7期


  小米,男,原名劉長江,1968年生, 1986年開始在《人民文學》等百余家報刊發(fā)表各類文學作品1000余篇,出版有詩集《小米詩選》,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夢中情人
  
  春桃和根生做了個同樣的夢,是風流夢。
  第二天黃昏,春桃和根生在村子中間的椿樹底下相遇了。
  這一點也不奇怪,村里的人,無論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吃完了夜飯,都到樹下來,說些閑話,擺些閑雜,天黑了,感到瞌睡了,三三兩兩地,又回家睡覺去,不瞌睡的人,繼續(xù)說著他們的閑話,誰走了,誰來了,只是隨便點頭打個招呼,無人挽留也用不著挽留,大家都很隨意。在椿樹底下,仿佛天天都召開一個新聞發(fā)布會。誰家發(fā)生了什么事,要不了一天,準會傳遍全村。那時候沒有電視看,天一黑就沒事了,有事也干不成,浪費煤油。不像現(xiàn)在,家家都有電視機,人人都守著自家的電視機不出門,更少串門?,F(xiàn)在在村子里,很少看到這樣的景象了,天一黑,村子就沉寂下來,好像無人居住一般。
  那時候的村子,真像一個大家庭啊。
  那時候,有很多人,夜飯如果做得遲了,端著飯碗就到椿樹底下來,他們一邊吃飯,一邊加入到說話的隊伍里?!澳慵业囊癸堖€不錯嘛!我嘗嘗看?!背燥埖娜耍脒€由自己端著,只把筷子遞過去,說話的人就把嘴伸到碗邊,扒拉幾口:不錯!不錯!又把筷子還給正在吃飯的人。誰也不嫌棄誰。有時候,吃著飯的人說:“真想吃的話,我回去給你另外舀一碗?!背赃^飯的人連忙說:“不了不了。我已經(jīng)吃過了,肚子撐得太飽,吃不下去了?!?br/>  一碗飯很快吃完了,吃飯的人回家舀一碗來,繼續(xù)吃著,繼續(xù)聊著,或聽著。吃完了,回家,擱下碗筷,又到樹下來,接著聊。
  天已經(jīng)黑了很久了,人差不多走完了。樹底下還有人,是三個。這三人又說了一會兒,也許是感到困了,也許覺得沒有什么新鮮的可以接著說下去,也散了。一個人朝上走,另外兩個人,朝下走。
  朝下走的這兩個,是一男一女,他們就是根生和春桃。這兩人要一同走三四十米之后,再分頭走,各回各家。他們不是一家人。
  他們先后走著。發(fā)覺另外那個人走遠了,春桃才說,我昨天晚上夢見你了呢。她沒想到根生小聲地說了句,我也是。春桃想起昨晚的夢來,不好意思起來,但她還是忍不住問根生,你夢見什么了?根生說,我夢見我們兩個人,睡在同一個炕上。根生也許是隨口說說,不一定就真的夢見了春桃,夢見了那樣的事情。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呢?可春桃不這樣想,她認為根生說的話,是真的。她不好再問什么了。因為她夢見的,也是同樣的事情。春桃的臉就這么紅起來了,好在是在夜里,根生看不見春桃臉上的紅暈。
  他們說的,都是實話。但是,這樣的實話,他們說不下去了。兩人沉默著走了十來步,很快就到了要分頭走的路口。根生說,我回了。春桃說,回吧,也到了該睡的時候了,我也瞌睡得不行了,再說,明天還有明天的事情呢。
  他們沒有再說什么,各自回了各自的家。
  春桃回到家里,自己的男人已經(jīng)睡了,她卻怎么也睡不著,翻來覆去,仿佛在炕上烙餅子。頭天晚上,她當然是跟自己的男人睡的,結婚以來,她一直是跟自己的男人睡的,她是一個好女人,從來就不曾跟別的男人睡過覺,別說睡覺,即使跟別的男人打情罵俏,在春桃的生活里,也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情??墒?,頭天晚上,為什么就夢見了根生,而且,夢的內容,是她與根生在做著男女之間才做的那種事情呢?春桃覺得,這樣的夢,太不可思議,也太荒唐了。仔細想起來,在平時,雖然與根生在同一個村里居住著,生活著,春桃對根生,卻是想都不曾想起過,彼此之間,也只是認識,只是偶爾邂逅時,打一個招呼的關系。在村子里,根生不怎么出眾,已經(jīng)是兩個小孩的父親了。春桃的婚姻,也非常和諧,雖說還沒有懷孕,但夫妻之間連小矛盾都不曾鬧過。春桃結婚還不到一年,正是如膠似漆的甜蜜日子,她怎么可以做那樣的夢呢?春桃甚至覺得,就跟她與根生真的有過那樣的關系一般,整整一天,她在自己的男人面前,都覺得挺內疚的。
  內疚歸內疚,春桃的心里,卻不由自主地,有著非常強烈的好奇。春桃想,根生昨天晚上,該不會也做了夢吧?根生做的夢,跟自己做的,該不會是一樣的吧?春桃從夢中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jīng)甜蜜地濕潤起來了,而她的男人,正在雷鳴一般,打著渾厚的鼾。春桃的手就這么不由自主地伸到了男人的腹下,男人也是在她的誘惑下,才從熟睡中醒來,翻身上馬的。男人做完了要做的事情,繼續(xù)倒頭呼呼大睡,春桃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了。塞在她腦子里的,不是自己的男人,還是那個平時很不起眼的根生。
  細想起來,春桃有意無意地湊到椿樹底下去,就是為了見到根生。至于見了根生干什么,她卻不曾想過。春桃是第一個到椿樹底下去的人,這天,她早早地做好夜飯,早早地吃了,拾掇了鍋碗瓢盆,早早地來到了樹下。她明白,到根生家里去找根生是沒有什么借口的,她已經(jīng)找了整整一天了,還是找不到合情合理的由頭,即使去了根生家,當著根生媳婦的面,她也問不成什么話。但是,春桃知道,根生和大部分男人一樣,天黑了,會到椿樹底下去,和人們一起擺雜說閑話。也是因此,春桃這一天,早早地來到了椿樹底下。
  根生并不是第二個來到椿樹底下的人,根生來的時候,天還沒有黑,可是,在椿樹底下,包括春桃在內,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在那兒開新聞發(fā)布會了。春桃人在那兒,心卻不在那兒,根生來了,春桃的心也回到了樹下,可是,在整個擺雜說閑話的過程中,春桃與根生并未說上什么話,更多的時候,春桃是一個傾聽者,根生則是一個不時地插上幾句話的人。他們都不是話語的主角。
  根生來到樹下時,春桃甚至都沒有跟根生打一個招呼,也沒有主動跟他搭話,這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春桃也怕旁人會看出什么端倪來,她還覺得自己有點兒不好意思。根生來的時候,春桃只是看了他一眼,她發(fā)覺根生跟她一樣,似乎有點不自在,春桃就把她的注意力,故意地轉移到別處去了。
  按說,做了這樣的夢,春桃本不該覺得羞愧。她有什么好自責的呢?夢就是夢,夢不過是個夢嘛,春桃又沒有真的做了那樣的丑事。一個人,能夠管住自己的行為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要一個人管住自己,該做什么夢,不該做什么夢,就顯得太不盡人情了,這是任誰也是做不到的,不是嗎?在鄉(xiāng)下,男女之間發(fā)生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本就不足為奇,民諺說:“奇怪奇怪不奇怪,蘿卜拔了坑還在?!闭l跟誰好上了,誰跟誰又不好了,諸如此類,大家都是習以為常的,所謂飲食男女,不過就是那么點事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呢?
  春桃的心里,可不這樣想。她好像與根生真的做過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又仿佛是,她與根生,有了共同的秘密。此后,春桃見了根生,就跟見了自己的男人一般,發(fā)自內心地,多了一分親近,幾天不見根生,春桃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缺失了什么。她自己的男人和根生都不在椿樹底下的時候,別人說了根生的不中聽的話,不管是不是根生的錯,春桃都會情不自禁地站出來,替根生分辯。跟別人辯得臉紅耳赤,她也在所不惜。春桃要是說不過別人,就一臉委屈,想要找根生說說,可是,她不方便去找他,春桃就感到更委屈了,再說,即使她去找根生,又能怎么樣呢?先是她自己,就覺得別扭,似乎不是去說點什么話,而是她去了,是想做那夢中才與根生做過的見不得人的事。
  這些,都是夏天的事兒。
  轉眼到了冬天,地里的活兒也不多,春桃要做的事情就是做飯給自己吃,煮點豬食,喂給豬吃,做完了這些,春桃就把家里養(yǎng)的那頭騾子趕到坡上去吃草,天快黑的時候,騾子自己就跑回來了,即使不回來,非得春桃到坡上去趕它回來,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春桃的男人是個鐵匠,一到冬天,不是這個村里有人請就是那個村里有人請,十天半月不著家,那也是正常的。男人即使饞春桃饞得受不了了,偶爾在三更半夜,回一趟家,也僅僅是慌慌張張地在她身上忙活半天,然后倒頭就睡,天剛一亮,又匆匆地走了,連話也跟春桃說不上十句。打鐵是個苦差事,這春桃知道,她不抱怨自己的男人,男人也是為了這個小家庭才不得不那樣辛苦的嘛。有一段時間,春桃連男人的模樣也忘記了,她得努力地想上好一陣子,才能依稀回憶起他的面容來。常常是,春桃上了炕,想著自己的男人,不知不覺,又想到了根生。春桃老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緒,她也沒有辦法。他們在她的心里,似乎不分伯仲,一樣重要。春桃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什么時候睡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時候,春桃連衣服也忘了脫。
  整整一個冬天,春桃都是一副恍恍惚惚悵然若失的樣子。
  春桃這么在意根生,連根生也知道了。有人對根生說,根生,你跟春桃有一腿吧?要不,春桃為啥處處替你說話呢?
  春桃的男人不在家的時候,根生曾經(jīng)暗暗地跟蹤了春桃好多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根生后來又不跟蹤春桃了。這些,春桃是不知道的。
  天冷了,在椿樹底下說閑話的人,也有,但只說上一陣子就散了,春桃有時候湊到那兒去聽聽,有時候不去。她最怕的,就是冷。春桃睡覺的時候,關上了大門,但她不閂大門,春桃想,要是自己的男人回來了,她就用不著穿好衣服,再去給他開門了。不僅是大門,連睡房門,春桃也不會從里面鎖上它,春桃心里想的是,被窩里熱乎乎的,要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何必哆哆嗦嗦地,再起來一次呢。男人不讓春桃這么做,說是,萬一別人來了呢?春桃說,大門是有閂的,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誰會想到門居然沒閂呢?
  春桃我行我素,睡覺的時候,照舊不閂門。
  在漫長的夜晚,有時候,春桃甚至想,別人來了才好呢。
  連春桃也沒有想到,還真有人直接摸到她的炕上來了。
  朦朦朧朧之中,迷迷糊糊之中,春桃覺得有人推開了大門,還從容地,把大門也閂上了。春桃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走過院子,走近睡房門,打開,又從里面,將門反鎖了起來。春桃想,是自己的男人回來了,春桃想,不是自己的男人,還能有誰呢?還會是誰呢?春桃還想,男人真是吃不飽的東西,為了這一口,夜都這么深了,這么遠的路,他也要趕回來??墒牵捰终f回來,男人離開了這么久,春桃對這一口,也是期待著的。春桃覺得身體里的各個器官都一一地,被男人喚醒,唯一沒有喚醒的,就是她的眼睛。春桃太瞌睡了,小時候,春桃的母親就說春桃是個瞌睡蟲,在地里干活的間隙,春桃站著都能迷糊一會兒。睡覺的時候,也是頭一挨上枕頭,就可以熟睡。
  春桃發(fā)覺來人小心翼翼地,在炕邊躺了一會兒,才寬衣解帶,爬到自己身上來的。春桃由著男人做,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問。男人做完了,躺在春桃身邊,春桃很快又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起身,穿好了衣服,下了炕。春桃知道男人又要走了,她也不在意,男人打鐵的地方,路那么遠,是得走早些,不能誤了干活的時間不是。春桃想,鐵匠都是按天計算工錢的,耽擱得久了,請他干活的人會不高興的。
  男人走的時候,小心翼翼地開了睡房門,出去,關了睡房門,走到院子,又開了大門,出去,接著,關上了大門。這些,春桃都聽見了,但她怕冷,所以不想起身來把大門閂好了再睡。春桃想,這個時間,整個村莊都在沉睡之中,誰會到她家來呢,即使是小偷,也沒有光顧的可能。春桃努力地睜了睜眼,她看見外面仍然漆黑一片,春桃想,天雖然應該快亮了,卻還沒有亮呢。
  春桃閉上眼睛,繼續(xù)睡。
  第二天傍晚,天還沒黑,非常意外地,春桃的男人,回來了。
  春桃問他,你咋又回來了呢?春桃的意思是,你不是昨天晚上剛剛回來過了嗎?男人最近打鐵的那個村子,距離春桃居住的這個村子很遠,要走兩個多鐘頭才能到得了家。男人并不在意春桃說了什么,他嬉皮笑臉地說,這一段時間活太多,好久沒回來,想你想得都快要發(fā)瘋了。男人還說,這些天來,你該不是睡覺的時候,還不閂門的吧?萬一我不回來呢?男人似乎是隨口這么一說,春桃的心里,卻像天空中炸響了一顆雷。
  這么說來,昨晚的那人,并不是自己的男人。他是誰?
  該不會又是一個夢吧?春桃想了想,確信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夢。
  男人盯春桃的眼色,色迷迷地,剛進門就哐當一聲關上了大門,連門也來不及閂,就抱住了春桃,還用手捏住了春桃的屁股,接著,男人把頭低下來,想要親她。春桃不好再想什么了,但她很冷靜,說,也不怕有人撞進來,會看見。春桃說完,使勁從男人的懷抱里掙脫出來,閂上了大門。她剛一回頭,立刻又被男人重新抱在了懷里。這一次,春桃沒有掙扎,任由男人親她,任由男人揉她的乳,她愿意沉浸在男人的愛撫中。當男人的手從褲腰里探索到她腹部時,春桃又掙扎起來,她說,天都沒黑呢,青天白日的,再怎么急也得等到天黑了再說吧?可是,春桃看出來,男人猴急得已經(jīng)不管不顧了,他抽出手來,攬住春桃的腰和腿,春桃的身體一下子懸在了空中。春桃不再掙扎了,由著男人把她抱進睡房,擺在炕上,由著男人一件又一件地,打開了她的包裝。
  男人很快就做完了要做的事,疲倦地,倒在了春桃旁邊。
  有了閑,春桃接著又想,男人如果昨天晚上不曾回來,那么,昨天晚上摸進家門,摸到她炕上來,跟她做了事的那個男人,又是誰呢?春桃使勁想了想才發(fā)覺,昨天晚上的那個男人,居然自始至終,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在黑暗中,春桃以為他是自己的男人,也就沒有打擾他,更沒有問問他是誰?,F(xiàn)在春桃才明白,那人不跟她說話,也許怕她認出他來,會反抗他,不讓他得逞。
  春桃覺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春桃想,那個人會不會是根生呢?春桃想了想,又覺得不像根生。究竟什么地方不像,春桃也是說不出來。她想找個機會,問一問根生,想了想又覺得,即使根生認可了,也不一定就是他,假如根生不認可,也有可能就是他。春桃自己都弄不清懷疑對象,問了也是白問,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春桃嫁過來的時候,村里有不少年輕男人色迷迷地盯過她,春桃是個漂亮的小媳婦,這樣的目光,從春桃成為一個成熟女人以來,見得實在太多了,她從不往心里去,現(xiàn)在回憶起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來,卻沒了邊際,覺得誰都像,又誰都不像。
  那么,這個占了便宜的可惡男人,這個偷雞摸狗的討厭家伙,會是誰呢?對春桃來說,也許,永遠都是一個謎。
  有時候,春桃希望是自己的男人在搞惡作劇,是為了懲罰她晚上睡覺不關門,從而故意地,說他那天晚上,并沒有回來。春桃想,如果事實是這樣的,那就最好不過了。
  有時候,春桃想,也許,這個人會找一個機會,對自己坦白。春桃也希望這樣。不管他的坦白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春桃都會原諒他,也不會怨他。但是,春桃將不再理會他。因為春桃反省后覺得,先是自己留著門,給了別人可乘之機,還把別人當成了自己的男人,并沒有反抗他、拒絕他,而是默認了他、順從了他。春桃認為自己也是有責任的。
  可是,這樣的人,始終沒有出現(xiàn)。連她自己的男人也仿佛不知道,曾發(fā)生過這樣離奇古怪的事情。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生活并未因此而改變。但是,春桃變了,從那天之后,春桃從心里,不再把根生與自己的男人同樣地看待了。她也說不清是什么原因。另一個改變是,天黑以后,春桃要仔細地,閂好大門,再鎖好睡房門,她甚至要在臨睡前,再確認一次,才可以安心入睡,無論男人在不在家,春桃都要這么做。第三個改變是,春桃很少到椿樹底下聽村里人擺雜說閑話,即使偶爾去了,也是天一黑,就立即回了家。
  
  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春桃也沒有對自己的男人說。有好多次,春桃打算對男人說說,最終還是欲言又止,放棄了這個愚蠢的想法。
  故鄉(xiāng)還有一句民諺,說是:拔出蘿卜帶出泥。這件事,卻并不像民諺說的那樣,或者,那個具有象征意味的蘿卜,并沒有被任何人拔出來。春桃想,原來,民諺也有預言得不準的時候啊。不管那個人是誰,春桃已經(jīng)不想追究了,哪怕他要主動跟春桃說,她也不想聽。春桃希望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她只想過平靜的日子、幸福的日子,她不想讓任何人打破她平靜的生活,更不想讓任何人破壞她擁有的幸福感覺。
  論輩分,春桃是我的堂嫂,論年齡,我雖不曾跟人打聽過,但是,據(jù)我估計,她最多比我大兩歲。至于我是怎么得到這個故事的,我不能說。我能透露的只是,這件事,要么是春桃說出來的,要么是占了春桃便宜的那個人說的,要么,是春桃的男人說的。
  這個向我講述的人到底是不是根生,理所當然,我是不可能告訴大家的。讀者自有讀者的理解,讀者的理解肯定是正確的。你要是相信你自己的判斷,就對了。
  
  
  見鬼
  
  
  鬼的存在,跟天下所有的事物一樣,是有利有弊的,并非一無是處。至少,它讓我們保持了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也有了一份對自然對萬物的敬畏;它讓我們活在摩天大樓和鋼筋水泥之間,不至于感到枯燥和乏味,也有了可以想象的空間。
  我信鬼,我認為鬼是存在的,因為我見過鬼。
  我這么說,并不為了宣揚封建迷信。我也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幾十年,我見過的,聽過的,我學習過的科學文化知識,不能算少,我能夠掌握的所謂破除封建迷信的一系列說教,不可謂不豐富。但是,我仍然無法對自己的所見,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有時想,在我們寄身的三維或四維空間之外,也許真有一個空間,它是靈異的世界,是我們所不知道的,也是自以為了不起的現(xiàn)代人類,不屑于去了解的。
  大約在我五歲時,有一天,天快黑又未完全黑,我出門小解,看見了鬼。我家在村頭,大門外是一塊荒蕪的菜地,菜地以外就是荒野。因為是冬天,菜地顯得很空曠,讓人一目了然。當時我被一泡熱尿憋得難受,出了大門來不及去廁所,急匆匆地,對著圍墻就尿了起來。我尿得正起勁,一抬頭,看見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黑影子,在距離我五六米遠的地方,背對著我,朝著跟我相反的方向,向菜地里走。菜地中間有一棵光禿禿的小樹,這個黑影子走了幾步,在小樹旁一晃就不見了。這當然不是一個人,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鬼。我這么說是因為這個黑影子踩在厚厚的干枯的落葉上,居然無聲無息,不曾發(fā)出一丁點聲響,而且,更嚇人的是,這個黑影子的肩部以下,我看得清清楚楚,但我看不見它的頭。它沒有頭。一個居然連頭都沒有的黑影子,不是鬼,還能是什么?
  我慌慌張張,卻還鎮(zhèn)定。我一直盯著前方,等到終于尿完了,這才連褲子也來不及系,急急忙忙回到院子里,把我剛剛看到的,如實地,向父母說了。父母認為,我一定是受到了驚嚇,非得“攆弄攆弄”不可,不然他們不放心?!皵f弄”,是請神漢或陰陽出面,祈求鬼神消災去難的意思。他們的言下之意是,要請一個陰陽先生,給我做一次禳解。不這么做,父母認為他們的兒子有可能會因此嚇得失了魂,從而死掉。
  在我的家鄉(xiāng),一般人彼此稱呼,同輩或年齡相仿的,是直呼其名,對方的名字是什么,就叫什么,如王某某、李某某、趙某某,稱呼具有某種技能的人,則是在對方的姓后面,綴上這個人的技能代碼,比如陳鐵匠、劉木匠、張陰陽等。一是為了顯示他們的身份,二是對他們身份與地位的尊重,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是有手藝的人。鄉(xiāng)下人認為,除了耕田種地,人要是另外學會了一門手藝,無論有沒有天災人禍,至少,他這一輩子是餓不了肚子的。陰陽先生是專門與鬼打交道的人,負責給失了魂的人叫魂,或驅神弄鬼什么的,凡是與神鬼有關的事情,他都可以給你禳解禳解。
  這個陰陽先生,附近的人們,都叫他張陰陽,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天長日久,人們反而忘記了。
  那時候,村里的人搞迷信活動是常有的事,不是因這就是因那,不是這家就是那家,幾乎不曾間斷過。不過,由于處在文革時期,政治空氣相對比較緊張,誰也不敢公開做。大家都知道張陰陽去了誰家,大家都明白張陰陽去了會做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因為誰也保不準自己不會那么做。
  張陰陽來到我家時,天還沒有黑。做法事的時間不是太長,一般也就一個小時左右。可是,天剛黑的時候不敢做,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會向生產(chǎn)隊或人民公社告發(fā)。法事是在村里人都睡了之后才做的。法事做完已是午夜時分。無論法事做到多晚,張陰陽都必須乘著夜色回家去。他從不在任何外村的任何人家里過夜,原因是,他與他們村的生產(chǎn)隊長,關系處得不好,第二天早晨趕不上出工,生產(chǎn)隊長會懷疑他,甚至會向上級告發(fā)他。再說,別人走夜路怕遇見神鬼,張陰陽是個陰陽,沒什么好怕的。
  那天夜里,這個世界像浸泡在濃稠的墨汁里,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見。張陰陽做完了要做的事,不顧我父親的再三挽留,一定要回去。他搖晃著一把火頭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后半夜。那時,即使一個手電筒也是奢侈品,鄉(xiāng)下人中,十有八九都是用不起它的。夜晚出門,有月亮的晚上還好說,遇上漆黑的夜晚,走起路來可就步步艱難了,但是,并不是無人出門,也不是全無在路上照明的辦法。
  我童年的時候,鄉(xiāng)下人走夜路,普遍使用的,就是火頭。
  火頭是什么呢?簡單地說,火頭是柴燒掉半截之后,正在燃燒的那一部分。由于周圍都是大山,山上都是灌木,柴并不缺乏。更主要的是,山里氣候冷,除了在夏天,一年里,人們有三個季節(jié)都要烤火取暖,燒柴做飯也是每天都少不了的事情。那么,用火頭來照明,真是唾手可得,并非什么辦不到的事。故鄉(xiāng)有句俗語,說是“獨柴難著,獨人難活”。這話說得真好?;痤^是典型的“獨柴”,是用不了多久的就會自己滅掉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張陰陽手里的火頭慢慢地暗了下去,最后終于滅了。周圍一團漆黑,他看不清路在哪兒。張陰陽在黑暗中摸索著,真是寸步難行,當他偶然站住,抬起頭來,想要擦一把汗的時候,他瞥見不遠處有亮光。張陰陽想,有光的地方,肯定有村莊。他在心里盤算著,我要是到那個村里再弄一把火頭來,路就好走得多了。
  張陰陽朝著那個明亮的村子走,跌跌撞撞地,真是舉步維艱。好在路不遠,不一會兒,他就到了村口。進了村,張陰陽看見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仿佛在聚會,近前看了才明白,他們都在吃飯。他們看見了張陰陽,也熱情地請他跟他們一起吃。
  最先向張陰陽發(fā)出邀請的,是個主婦模樣的年輕女人。張陰陽猜想,她最多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吧。女人笑意盈盈,有著成熟女性的大方與風韻,舉手投足之間,顯得心靈手巧,游刃有余,而且,在顧盼之間,眉眼傳情,叫人頓生愛憐。女人的一身白衣白裙,又仿佛天女下凡,神仙轉世,顯然出自大戶人家,不是小家碧玉所能企及的儀態(tài)。
  在這樣的一個女人面前,張陰陽顯得很拘謹,有些唯唯諾諾。雖說張陰陽是個走百家門吃百家飯的人,面對這么排場這么豪華的場面,不由得暴露出農(nóng)民的做派來,他覺得底氣不足,只有聽話的份兒。
  女人給他盛好了飯菜,唱個喏,回頭又去招呼別人。
  看見別人吃飯,看見那么多人都在吃飯,張陰陽突然覺得餓,餓極了,同時,他還覺得盛情難卻,不由自主地,也跟他們一起,吃了起來。
  女人一邊張羅著讓別人吃,一邊在距離張陰陽不遠的地方,自己也吃著。
  
  也不知道吃了多久,張陰陽突然覺得很奇怪:這些人一直都在吃,似乎沒有吃飽的時候。張陰陽仔細觀察才明白,他們吃的飯,不是吃到肚子里,而是從下巴那兒漏了下去,全都撒在了地上。張陰陽想,難怪吃不飽。那時他并未多想,可是,張陰陽吃了一陣子就覺得不對勁兒了,他想,我跟著他們,也在不停地吃飯,而且吃了那么久,那么多,咋就全無飽的感覺呢?莫非自己的下巴那兒,也有一個洞,自己的肚子,也是不可能填飽的?
  張陰陽走到女人身邊,問:“你們是吃不飽的嗎?”
  女人說:“你們有下巴,我們沒下巴。”
  女人說完將頭仰起來,讓張陰陽看她的下巴。張陰陽這才發(fā)現(xiàn),女人的下巴底下有一個洞,她吃過的飯菜,全部從那個洞里漏下去,掉在了地上。張陰陽看了看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他們跟她一樣,下巴那兒,都有一個洞。
  難怪他們吃不飽,要是他們能吃飽,那才是怪事!
  張陰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覺得并沒有洞之類的,這才繼續(xù)放心吃。飯真香。張陰陽認為,從娘肚子里鉆出來之后,他就沒有吃過這么香的飯。但是,張陰陽想,我的下巴那兒并沒有洞,吃了這么久,為啥毫無吃飽的感覺呢?他想,可能是自己太餓了的緣故吧。
  這么多飯菜露天擱著,時令快到冬天了,張陰陽吃起來不但不覺得涼,還感到香,但是,他觀察這些飯菜時卻發(fā)現(xiàn),它們連一絲兒熱氣都沒有。
  小時候老聽父母說:“嘴巴是個填不滿的坑,人一輩子都在為它忙碌呢?!蹦菚r候,我對這樣的話還不太理解,從張陰陽的經(jīng)歷來看,這句話,是有它的道理的。
  請張陰陽給我禳解的事,父親后來無意中告訴了大隊支書。大隊支書是奶奶娘家的近親長輩,父親叫他山里爺,我叫他山里太爺。山里太爺?shù)哪挲g比父親大了約十歲,父親叫他山里爺,是因為他的輩分很高,并不是年齡差距真有那么大。父親覺得,給山里爺說說也沒什么了不起的,雖然他是支書,畢竟,他也是我家的親戚嘛,何況父親對他,一直都那么地敬重呢。父親給我的山里太爺說這些話的時候,山里太爺也沒有當面指責父親做得不對,他甚至說,應該的嘛,讓張陰陽給孩子禳解禳解,一家人才能放心嘛。山里太爺常到我家來,來了,父親就派我或母親,去鄰居家借一碗大米或白面,給山里太爺單獨開小灶。小時候我常為這個對父親忿忿不平,嘟嘟囔囔。我想,自己都沒有大米白面吃,憑什么讓別人來吃,是家里沒有,又不是舍不得給他吃。父親說,你山里太爺是長輩,是客人,又是大隊干部,不能拿粗茶淡飯招待,不成敬意不是。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备赣H沒有想到,山里太爺后來多次背著父親去人民公社、甚至去縣公安局,告發(fā)我父親。父親兼任的生產(chǎn)大隊的三個職務:民兵連連長、治保主任、專業(yè)隊隊長,都給免掉了,連他的黨籍也被開除了。
  山里太爺身材高大,面容和善,我記得的都是他那滿臉的笑容,完全不像背后使絆子的人。在另一個大隊當支書的我大伯認為父親挺委屈的,因為父親即將提拔成副支書了,大伯哪里知道,父親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出了問題呢?大伯不死心,非要弄個究竟。大伯于是走公社、走縣里,他四處托人探聽后才知道,是山里太爺告發(fā)了父親。大伯給父親說這些的時候,父親不相信,父親認為,大伯一定是弄錯了,父親認為最沒有可能告發(fā)他的,就是山里太爺。父親被免職被開除之后,山里太爺再也不到我們家來了,父親這才慢慢地信了大伯的話。山里太爺為什么要告發(fā)父親呢?父親死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哪兒得罪了他的山里爺。父親覺得,真是見了鬼了。
  一心想當副支書,以便有朝一日,也能夠當一回大隊支書的父親,非但副支書沒有當成,反而把現(xiàn)有的職務全弄丟了,而且還被開除了黨籍。父親徹底斷了當一個大隊干部的念想了。我知道,當支書是一個農(nóng)民最高最大的夢想,在那樣的年代,父親無法奢望別的官職或其他的榮耀,他把能夠當一回支書,看成是光宗耀祖的事,出人頭地的事。
  父親心如止水,萬念俱灰。
  在村里,一貫人人敬仰呼風喚雨的父親,遭受的打擊不可謂不大。父親覺得很丟人,他從此蔫了,如果是白天,他連門也不出,更別說到地里去干活了。父親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從不做家務,但是,從此以后,父親主動承擔了喂豬做飯洗洗涮涮等一系列家務,在家里,他從一個只關心工作的大隊干部變成了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父親成了一個無微不至知冷知熱的人。父親的倒霉,對于這個家來說,真是太幸運了。
  我現(xiàn)在想,也許是父親即將提拔成副支書,對山里太爺支書的地位,構成了嚴重的威脅,所以,當支書的山里太爺不得已才告發(fā)父親,說他搞迷信活動的吧?
  山里太爺?shù)闹矝]有當多久,他很快被另外的人替代了。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父親死了,山里太爺,也死了。原因已經(jīng)不重要了。后果,也不重要了。時間會埋沒一切,泯滅一切。
  我很久以前就原諒了山里太爺,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我常常想,人要是為了自己,無論什么傷害別人的事情,都是有可能也有理由做出來的,無論對方是多么親近的人。
  是山里太爺自己,不能原諒自己:從那時直到他死去,山里太爺遠遠地看見了我家的人,就繞道而行。他一直這么做,反而是我感到不忍心。到了后來,連我居住的這個村子,山里太爺也不來了。這么說來,山里太爺在告發(fā)父親的時候,極有可能是見了鬼了,只不過,他撞見的是他心里的鬼。
  你信鬼,這個世間就有鬼,你不信鬼,鬼就沒有。世間萬事萬物,其實都這樣。
  話又說回來,那天晚上,張陰陽也堅信他是撞上鬼了,他吃飯的時候卻并不認為自己遇見的是鬼,張陰陽是想要回家的時候,才認為自己撞見了鬼的。我這么說的原因是,張陰陽在少婦的邀請下吃得正起勁的時候,突然隱隱約約地,聽到一聲雞叫,他停住了手里的筷子,仔細聽起來。緊接著,從遠處的村子里,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雞叫的聲音。張陰陽覺得腦子里轟地一聲響,他一下子清醒過來了。就在轉眼之間,張陰陽面前的一切,突然不復存在:燈火通明的村莊,香噴噴的飯菜,全都不見了。
  下弦月掛從東面的山頭,剛剛露出頭來。
  張陰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臨走,張陰陽把煙鍋故意落在了他吃飯的地方,他想明天再來確認他吃飯的地方是不是一塊墳地,他認為他是見了鬼了,他認為他吃飯的地方,是一塊很大的墳地,埋葬著無數(shù)的亡靈??墒?,第二天,張陰陽去找,卻怎么也找不到他曾吃飯的那個地方了。張陰陽在他認為的地方見到的,不過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別說是墳頭墓碑什么的,連人類活動的痕跡,也不曾發(fā)現(xiàn)。
  他的煙鍋,就這么丟了。
  張陰陽的這些經(jīng)歷是他后來路過我們村,遇見父親時,對我父親說的。他跟父親一直都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可是,我不相信張陰陽說的話,為此,我專門到張陰陽描述的他遇見鬼的那個地方,仔細地看過,我同樣沒有發(fā)現(xiàn)墳頭墓碑之類的東西。但是,我在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張陰陽的煙鍋,它已生了銹。
  無論張陰陽經(jīng)歷的還是我所見到的,就算他們都是鬼吧,我覺得,鬼并不可怕。家鄉(xiāng)的民諺說:“不敬(敬奉)的鬼,不害人?!毙湃?。反而是時常在你左右的人,須得有所提防。
  
  責任編輯 蓋艷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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