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朦朦朧朧記起往事應該是我四歲那年。
那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偏遠小村,村里到處是泥巴糊成的房子,泥巴壘成的豬圈,甚至連鍋屋里的灶臺都是用泥巴砌成的。房頂多半是用稻草鋪的,經過無數次風風雨雨的摧殘,原先淡黃鮮亮的光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灰。墻上的泥巴也不知什么時候一塊塊的剝落了,顯得凸凹不平,看上去就像是年邁得只能端坐在破椅子上,只有呼吸卻無力說話的老人一樣,頹唐,沉悶,讓人感到生命的壓抑。但也有讓人興奮的東西,那就是在一片灰暗蒼白之中竟無聲無息地生長著一簇簇透著綠氣的苔蘚——那種綠色著實給了人們生命的希望。
那時,家家都窮,鄉(xiāng)親們穿的都是打著補丁的衣褲,小孩子們都不怎么穿鞋——即使大人們叫穿鞋,也是露著腳趾頭或腳跟子,一跑就掉的那種破鞋。穿那種鞋,倒不如打赤腳自在,自然是背著大人偷偷地甩了。等瘋夠了,看到人家腰間別的鞋,才想起該找鞋回家了。明明記得鞋是扔到樹底下了,這會兒卻不見了,不知是狗叼走了,還是誰家的王八龜孫偷走了,總之不見了。心驚膽顫地回到家里,免不了一頓毒打,叫你下次還敢丟鞋!
鄉(xiāng)親們怕窮,鄉(xiāng)親們知道只有多干活多收些糧食,大人孩子們才不會餓肚子。于是,幾乎每天都是早上披著露水下地,晚上頂著星星回家。這些人是家里的勞動力,是家里的頂梁柱,待遇自然也不一樣。中午會用白生生的大米飯犒勞他們,而在家里干小活的,像看門,燒飯,喂豬放牛之類的“閑人”,要是在中午吃上面條那已經是很不賴的了,多半時候只能吃上一種熬得黏黏糊糊的稠粥。那時,我家兄妹三人,我老小,爸媽自然會偏愛我一些,于是我常常就有端著小半碗米飯在哥姐面前來回晃三圈的機會了。倒也真會惹得他們直咽口水,讓我好不得意。他們也常常背著爸媽對我連哄帶騙,不過最后我還是不得不給他們每人一小口的,否則他倆就會恐嚇我說不帶我玩了,或是等爸媽不在家時,送給鄰村的王傻子。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流逝著。直到有一天,家里來了一位客人,說是什么親戚的親戚。那人穿了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皮鞋,一件很白很白的上衣和一條瓦藍瓦藍的褲子。更讓我目不轉睛的是他手腕上的一塊圓圓的東西,迎著光就會亮閃閃的。媽說,他是大工人,吃皇糧的,他手上的那塊明晃晃的東西叫手表。我不知道吃皇糧是什么意思,只覺得他和我們村所有的人都不一樣。爸媽對他畢恭畢敬,又殺雞又逮魚。媽說,人家是大工人,見過世面,怠慢不得。從那刻起,“大工人”就在我心目中高大起來,令我好生羨慕而又隱約感到遙不可及。
吃過飯,大家拉起家常來。話題先從二姑姑三大爺四嫂子拉起,最后不知怎的,又落到窮這個話題上了。
媽嘆了口氣,說筋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