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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妁之言

2011-12-31 00:00:00楊利軍
陽光 2011年7期


  一
  
  冬天的夜早早來臨了,偶爾閃過的煙花伴著沉悶的聲響在空中劃過,留下些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梅家的電視里放的是秦腔,梅洞天自從退休之后,迷戀上了秦腔,屋里就總有著那么個調(diào)調(diào),讓人魂魄難安。
  梅洞天臉上有刀刻般的皺紋,從他那夾著香煙的手上,依稀看得出他曾經(jīng)有過一雙肥厚的手。春節(jié)是個舉家團(tuán)圓的日子,可是看著三個已經(jīng)成人的子女,梅洞天心底泛起一波一波的愁怨。三個女兒中只有大女兒梅娟成了家,二女兒梅娃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小女兒梅婷也都二十四了,工作婚姻都不可再耽擱了,但是他苦于插不上手。
  一陣劇烈的敲門聲伴隨著孩子的哭聲響起,沖進(jìn)來的是大女兒梅娟的兒子虎子,約摸八九歲的樣子,瘦小精悍,臉上看不到鼻子眼睛,只看到一張嘴在“嗚啊嗚啊”地喘著氣,“不好了,爸爸媽媽要離婚!”
  梅洞天像一棵被雷劈了的老樹,只覺一陣暈眩,天地在暈眩里倒塌下來。他緩緩地扶了椅子,從牙縫里恨恨地迸出幾個字:“冤家!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
  梅娟和杜劉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幾年前的一天,梅娟提前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門口擺了一雙“踢死牛”的尖頭高跟女鞋,她再往里走,看到了一個黃發(fā)的女人,女人看到外面的地已經(jīng)變白,愕然道:“咦,下雪了?”雪已經(jīng)下了三個小時了,女人才知道,可見來的時間不短了。梅娟到了里屋,發(fā)現(xiàn)床上亂亂的,再看到床單上的濕痕,她扯著床單就要離婚。搞女人也罷了,偏偏帶回家里來搞,這也太無視她的存在了。
  梅洞天和老伴聞訊趕到,他們明白了怎么回事,身為父母,他們從來都是教導(dǎo)梅娟要賢惠、忍讓、順從、體察人意,雖然是杜劉錯了,他們不罵杜劉,反而當(dāng)著杜劉的面,毫不留情地批評梅娟。
  看到杜劉局促不安的樣子。梅洞天想,嗯,這小子還知道慚愧,還有救。就是讓杜劉你看看,我梅家的家教是多么地嚴(yán),明明是你做錯了,可我沒有說你半個字,你還有什么說的?杜劉果真安靜下來,安靜就意味著思忖。梅娟做得無可挑剔了,再鬧離婚是杜劉的事情,別人不會再指責(zé)梅娟不好,再則,杜劉再找到女人,不免要與梅娟對比一下,這一對比肯定還是覺得糟糠之妻好,不怕他不悔悟,他悔悟了就一定會回來。
  杜劉當(dāng)然會悔悟,多數(shù)人都是在老年時悔悟,那時為時晚矣,但比起終生不悔悟的人,他們也算是好人。
  梅洞天得意挽救了女兒的婚姻。依他的觀念,梅娟離了婚拖著個孩子,她到哪里去再成家呢?她就是能再成個家,那個男人待她,會比杜劉待她更好嗎?再說,一個女人活到這步,不就是為了把兒子熬出來,為了虎子,她受些委屈是必然的。他得幫她將這千瘡百孔的婚姻維系下去。
  梅娟這次怎么又鬧上了呢?偏偏又是大年三十,梅洞天心里不舒服,身子立馬就不舒服了。他這么大年紀(jì)了,難道沒有權(quán)利過舒心的日子嗎?
  “梅娃,你去把梅娟和杜劉給我?guī)Щ貋??!?br/>  
  二
  
  除夕的雪下得很大。冬天的建筑物化為灰色,雪將它們變成白色,臟了的雪又將它們變成黑色。在灰色天空的重壓下,樓群被壓矮了,擠舊了。因為路滑,路上少有人,天空時時綻放的煙火,更顯得空氣徹骨的寒。
  置身這座靜寂的小城,梅娃不時自問:難道我就是在這個小城市長大的嗎?每想到這個,她的眼淚就會情不自禁地流出來。這個城市在她的記憶里是有色彩和活力的,然而現(xiàn)在,城市如一個老去的人,在時光的流逝中,一切都變得陌生。
  梅娟的家門沒有關(guān),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汗臭和腳臭,梅娃走了進(jìn)來,看到姐姐直直地躺在沙發(fā)上,一張蒼白浮腫的臉?biāo)坪跻呀?jīng)麻木了,只有腹部隱隱的動靜證明她還是個活物。
  梅娃凝視著姐姐,突然感到辛酸。
  梅娟突然從沙發(fā)上坐起,抄起茶幾上的水壺就沖她砸過來。梅娃嚇了一跳,驚叫:“姐!你干嘛?!”
  梅娟聽到叫聲,這才反應(yīng)過來,水壺已經(jīng)收不回來,晶瑩的內(nèi)膽散了一地,熱水點滴濺到了梅娃手上,燙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梅娟把她當(dāng)成了杜劉。
  梅娃想,大姐剛才發(fā)怒的樣子真是有幾分可怕,壞的性格會使她的命運變壞。一個女人,應(yīng)該有女人的樣子,男人有男人的作派,家庭才能維持下去,幸福才會到來,方才對梅娟的同情不知是減了一半還是添了一半。
  梅娟到了廚房里,半天不見人出來,又聽到了鍋碗動,原來她是給妹妹做年夜飯。都說一個人的閱歷是無法隱瞞的,梅娟這些年過得不容易。所有的勞累和冷漠都向她砸過來,好像她是一塊石頭,生活庸俗而粗礪,人卻無法變成石頭。
  梅娃上前,拉住了梅娟的手,梅娟的眼淚忍不住涌出來。
  梅娟說,黃昏的時候,她路過杜劉的店,發(fā)生了一件驚天的大事,她原本可以打電話給杜劉,可是不知道怎么心血來潮,盡興繞了進(jìn)去。是小于給開的門,小于是杜劉用了幾年的雇工。這個貌不出眾,沒有任何特點的女人沒有給她留下任何印象。但是小于見到她,像是見了鬼一樣,再關(guān)門已經(jīng)來不及,突然沖過去警惕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梅娟暗自奇怪,便向孩子多看了幾眼,這一看,她心里開始發(fā)毛了。
  這孩子活脫脫的就是杜劉的翻版!竟然比虎子還要像杜劉!小于緊緊地抱住了孩子,梅娟本來還帶著一絲疑惑,現(xiàn)在見小于這樣表現(xiàn),什么都明白了。原來這幾年,杜劉暗度陳倉,竟然在梅家眼皮底下跟小于廝混,生出個孩子來!梅娟只知道小于生了孩子,原先是扔在鄉(xiāng)下給父母帶的,最近她父母病了,才帶到城里來,因店里過年正好做煙火的生意,不想竟然被梅娟發(fā)覺。
  梅娟如做了一場噩夢!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里的,她的怒火快要把自己燃燒盡了。當(dāng)杜劉回到家里時,梅娟沖過去拎起了他的耳朵,暴吼:“離婚!”
  杜劉雖然很痛,卻不能叫。他只求別鬧了,新的一年剛剛開始,煙花還綻放在空中,他不想觸這個霉頭。速戰(zhàn)速決是唯一的辦法。然而梅娟的怒火卻無法平息。
  這就是事件的經(jīng)過。梅娟覺得自己就是個垃圾箱,這些年來,生活給她什么,她照收不誤,從來不知道反抗。她只是個干活的機(jī)器,上班在工廠里干活,下班在家里干活,周末又跑到娘家干,做累了,便蜷縮在一邊,一臉疲憊的樣子,有時候就睡著了,發(fā)出呼呼的鼾聲,她父母和妹妹還常常嘲笑她。從來沒有人關(guān)心過她的精神生活,仿佛她是沒有精神生活一樣。梅娟沒有了精神生活,老兩口也就少了許多煩惱。只有梅母時常感慨,梅娟怎么就老得這么快,那臉過幾天黃白黃白的,過兩天浮腫了,過兩天身子軟塌下來了,她仿佛看到女兒遭到什么詛咒似的直線奔到老,快到一個令人害怕的程度。她跟梅洞天說了,梅洞天先是不以為然,后來趁女兒干活時暗地里觀察她,這一看大吃一驚,梅娟竟然在短短的幾年間老到了不認(rèn)識的程度。梅洞天隱隱作痛著,方感到女兒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但是他還是沒有精力去顧惜她。梅娟從來不知道這就是委屈,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被擠壓的生活。
  “事已至此,不要再委屈自己?!泵吠拚f。
  梅娟冷靜下來嘆道:“我要是離婚了,老頭子會氣死的。”
  是的,梅洞天絕對會認(rèn)為離婚是件羞恥的事情。
  “你是為自己活,還是為別人活?”
  梅娟猶豫:“虎子不能沒有爸?!?br/>  “有這樣爸,還不如沒有。有你,有我們他一樣能活下去。再說,你離婚了也不等于他沒有爸,杜劉還是他爸。”梅娃說。
  “爸媽會氣死的?!?br/>  “那你還能忍受嗎?”
  “我,我也是個人!”梅娟眼前再次晃動著小于和那孩子的臉,突然憤怒起來。
  婚姻的事情,當(dāng)然不會像梅娃想象得那么簡單,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姐妹倆都認(rèn)為應(yīng)該當(dāng)即了斷。
  
  三
  
  小于之所以生下杜劉的孩子,是因她離異的丈夫沒有生育能力,小于懷孕后倆人又復(fù)婚,丈夫?qū)⒆铀闶悄J(rèn),不料丈夫又因吸毒進(jìn)了監(jiān)獄,小于迫于生存,只好帶著孩子再到城里打工,找不到工作,只有來找杜劉幫忙。原本杜劉不應(yīng)該把小于留在店里,但想到梅娟大大咧咧,很少來店,就是來了也不會往那方面想,梅娟那邊可以不管不顧,放任讓她娘倆過窮日子——梅娟不會苦著孩子的,只會苦她自己,她反正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可自己這邊,三口人要吃飯,杜劉不得不認(rèn)真地做起生意來。生活剛剛有了起色,他緩緩放下心來,偏偏就被梅娟發(fā)現(xiàn)了,雖然他不愛梅娟,他貧乏的心里很少產(chǎn)生過“愛”,這個字眼讓他感到既陌生又迷惑,代之而來的是那些被強(qiáng)加的責(zé)任,讓他又怕又反感又?jǐn)[脫不開,但他也知道這個后果對他的威脅。
  
  杜劉到了梅洞天這里。他不敢回他自己家里,他偏癱在床的老父親,頭腦還清楚,不打斷他的腿才怪。倒是他不癱的老丈人,心里其實糊涂得很。梅家把男人看得比天還重,自然就把女人的命看得賤一些。這位威嚴(yán)得像老虎一樣的老丈人梅洞天,關(guān)鍵的時候其實就像紙糊的一樣脆弱。
  杜劉關(guān)了門,察顏觀色,言歸正傳,當(dāng)然,一大半得推到梅娟身上。杜劉做生意,忙忙亂亂,梅娟也不來搭把手。她要是來搭手,杜劉也不至于找小于幫手,梅娟太不體貼,性情不好,杜劉做生意那么大的壓力,無人訴說,小于離異,杜劉老在店里不回家,倆人又一起吃飯,小于溫存體貼,杜劉一時糊涂……
  說到這里,梅洞天已經(jīng)明白。瞪起眼睛,半天愕然道:“難道你們……”
  梅洞天不相信自己看中的人會糊涂至此,定定地看著杜劉,杜劉卻令他失望地點了點頭。
  “這這這……”梅洞天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接下來的話便是:“你打算怎么樣?”
  杜劉一下子明白了梅洞天的軟肋,于是他表態(tài)說:“不離,我已經(jīng)錯了,不能再錯到底。就是打死我也不離。我怎么能拋下虎子和梅娟呢?怎么說我也是有感情的啊?!?br/>  亡羊補(bǔ)牢,為時不晚。梅洞天松了口氣,想他無故不會說這些,于是等著下文。
  杜劉發(fā)誓,千真萬確,就有一次。之后,他知道錯了,就把小于辭退了。他萬沒想到,兩年后,她帶著孩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杜劉吃驚地發(fā)現(xiàn),那孩子竟然是他的。原來那小于竟然懷了孩子,她回了鄉(xiāng)下一段時間,竟然把孩子生了下來。他真是天打五雷轟。但事已至此,他又不能把孩子弄沒了。他是出于同情和道義,才留著小于在自己店里繼續(xù)做事,他擔(dān)保自那以后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
  “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杜劉痛哭流涕。
  講了半天,梅洞天如聽天書,半天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世風(fēng)淪喪啊,竟然出了這種事情,如一泡狗屎從天而落,他跳到黃河里也洗不干凈。
  杜劉悄悄地看一眼梅洞天,還好,他沒有被自己氣死。
  “梅娟知道了?”
  杜劉點頭:“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那孩子,那孩子怎么跟我長得那么像!”
  梅洞天久久不動,杜劉懷疑他被自己氣死了。
  “爸?”他試探著叫。
  梅洞天長吁一口氣,像是又從死亡線上爬回了一樣。
  “你打算怎么辦?”又問到問題的實質(zhì)了。杜劉從梅洞天的口氣中,敏銳地感覺到,結(jié)果很重要,過程都可以忽略,他最后的決定是可以挽回任何過程的。
  杜劉已經(jīng)想過,現(xiàn)在不比幾年前了,千萬不能離婚,小于是要回鄉(xiāng)下的,讓他凈身出戶,再去創(chuàng)業(yè),已經(jīng)受不了那苦了。他只想要個女人穩(wěn)當(dāng)?shù)厥毯蛑?,舒服地生活著。他反?fù)只說著一句話:“我錯了,可我不離婚!我已經(jīng)錯了,不能一錯再錯,兩方都對不起?!?br/>  說著說著他哭了起來,眼淚竟然不可收拾。他從淚光中看著梅洞天,已經(jīng)明顯看出,梅洞天站到了他這邊。
  
  四
  
  天黑得早,路人像宿鳥一樣匆匆向家里趕,每逢這時候梅娟心里就陣陣地發(fā)慌,一個女人,拖帶著個孩子,日子會變得多么漫長而凄苦,除非她能夠承受孤獨的生活,否則就得去承受不幸的婚姻。梅娟自以為以自己這種條件,再找到幸?;橐龅目赡苄詭缀鯙榱恪贻p的時候都沒有邂逅幸福,更何況是現(xiàn)在呢?既然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選擇,為什么還要做選擇?一瞬間她幾乎動搖了。
  這時候梅娟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改變了她的想法。信是半年前寄來的,一直靜靜地躺在傳達(dá)室里,信封已經(jīng)被磨壞,落款寫著:汪琦,梅娟愣了半晌才想起,這是她多年前的初戀情人。
  梅娟一目十行看完了信,思緒也回到了十五年前。
  當(dāng)年的那個男孩叫汪琦。就像是歌里唱的:你是我生命中的奇跡!汪琦是她生命中的奇跡,當(dāng)她長到十九歲,第一次有了雙對著她羞澀又大膽地凝視的眼睛,第一次有了那樣含笑又含情的和善的人兒。公園的林蔭道上,他們慢慢地走,慢慢地說著話。彼此都是很長時間才想起一句問話,問罷,又都以一句話回答對方,他們問了許多閑散的話,卻沒有一次提到過那個字。
  汪琦的所有特征就是年輕,他的五官很容易被忽視,而那清新的感覺,卻留下了薄荷糖般的回味。雖然自始至終連手也不曾牽過,那個春夏之交仍是最讓梅娟心動的季節(jié),后來有多少次,她曾在清醒時回味,在糊涂時回味,在欣喜時回味,在絕望時回味。
  梅娟是帶著濃重的自卑情結(jié)長大的,在她家的親戚圈里,她是沒有出息的代名詞,名聲是父母傳出去的,開頭親戚們還夸梅娟,小小年紀(jì)能把飯做得那樣好,能把家收拾得那么整齊,能夠安安分分在家里做家務(wù),又從來不挑吃揀穿的。她父母就打斷了客人的話,從梅娟做的事里挑毛病,挑完了毛病就對著客人數(shù)落她,越是將她說得不是人,他們心頭越是暢快。想來人性的弱點,都會把生活上的抑郁和失敗發(fā)泄到最親近最沒有反抗能力的家人身上,有的人意識到了,及時扼制這不好的苗頭。在這種環(huán)境里長大,梅娟倒對侮辱和傷害習(xí)以為常了。十八歲那年,她工作了,以為終于可以解脫了,哪知道所有的家務(wù)全都堆到她身上來,每月工資如數(shù)上交,對于留在她手里的幾元零用錢,父親一直虎視眈眈:吃家里的,喝家里的,還要錢干什么?梅娟也一直像學(xué)生時代那樣刻儉自己,幾元錢從月尾裝到月頭,最后又乖乖地上交了,她的衣服是灰色的,褲子是藍(lán)的,因為趕不上潮流,也從來不去趕,從不用護(hù)膚品,沒有青春,沒有靚麗。
  然而與汪琦談戀愛后,她的命運似乎有所變化了,同一個大學(xué)生戀愛,本來再尋常不過,可是大家都對梅娟的命運沒有什么期待,眼見她好起來,反而會不以正常了。也就是在那個夏天,父親扼殺了她的初戀。
  父親從來沒有這樣關(guān)懷過她。他不厭其煩地問起那個男孩的情況。梅娟殷殷地說了她知道的全部。她感覺自己在父親眼里變了一個人。她活了多久,這種期待就有多久。
  等待著,靜默里父親開口說:“我覺得你們倆不合適?!?br/>  梅娟心頭一悸。她不知道是父親心里的自卑在作怪,汪琦家在大城市,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他們對唯一的兒子一定期待很高,怎么能夠接受一個出生在西部小城市,家里姐妹一群,僅僅是高中畢業(yè)又相貌平常的梅娟呢?梅洞天不能面對被淘汰的結(jié)局。
  “找對象嘛,”梅洞天用南腔北調(diào)的聲音說:“講究的是門當(dāng)戶對。我說的這個門當(dāng)戶對不是指家境。家境嘛,誰家比誰家強(qiáng)?我是說,人家是大學(xué)生,你是高中生,他家又是外地的,恐怕畢了業(yè)就得走。你就是能跟他一起走,工作呢?戶口呢?有你們發(fā)愁的時候。我是替你們看得遠(yuǎn)一些,免得你們將來后悔?!?br/>  梅娟覺得父親很無知、很愚昧,愚昧而不自知。他把事情復(fù)雜化了,好感就是好感,喜歡了就繼續(xù)下去,生活是人創(chuàng)造的,如何不能活呢?她不以為然地說:“我們都沒有想那么多?!?br/>  “人做事總是有目的的。我就不贊成你們這樣沒有目的的來往。有可能成,就來往;不可能成,就不來往!你們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梅娟感到難以名狀的悲哀。面對汪琦,她本來就很自卑,父母打破了她的自尊,關(guān)閉了她唯一的希望。錯誤的意志和錯誤的行動,導(dǎo)致了一個一個可以預(yù)見的悲劇。那個夏天的夜晚,梅娟蒙著被子哭了。那么一點兒愛的萌芽,也被毫不留情地扼殺了。以后的每個黃昏,在夕陽漸落,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梅娟常常窩在床上睡覺,思想會使人痛苦,愛情會使人痛苦,而睡眠是蒼白的,她酷愛這蒼白。
  時光,就這樣倉皇地過去了。夏天過去,她再也沒有多余的時間與汪琦約會,秋天的樹葉落了,好像是希望落在地上,汪琦到廠里找過她。再后來,汪琦畢業(yè)去了深圳。再后來,汪琦結(jié)婚了,他曾給她寫過信,信里說:真的很遺憾,我們從來沒有在月光下跳一支舞。
  是的,從來沒有過!那些個年輕的日子,就像沒有活過一樣!然而這沒有生命的日子卻一下子就過去了十五年!
  
  ——那年,在汪琦去深圳后不久,父母親就忙著張羅起梅娟的婚姻大事。在談?wù)摵蜕塘恐杏诌^了四年,來來往往的人中,他們看中了杜劉。杜劉有著國家機(jī)關(guān)的鐵飯碗,就是個頭小,當(dāng)梅娟訥訥地說出自己的心理感受,她父母一起高聲地反駁她:人家要不是個子矮,怎么會看中你?。?br/>  梅娟與杜劉幾次約會下來,嘗到了從未享受過的溫情與照顧,于是梅娟也覺得杜劉的愛是對她卑微生命的賞賜。她婚后有過一段幸福的時光。首先是家務(wù)的減少,她有了閑暇;收入歸自己支配,她有了錢。她第一次感覺到世上還有這么美好的生活,有錢有時間去買漂亮的衣服和不錯的化妝品,使得從前的灰姑娘有了遲到的青春。
  有一天,梅娟問杜劉:“人家說你如果不是個頭矮,不會看上我,是不是?”
  杜劉沒有回答,慢慢地,他對她說話開始有了諷刺性語氣,從一種污辱過渡到另一種污辱,梅娟渾然不覺,覺得這才是正?!安痪玫娜兆樱恢庇X得空蕩蕩的少了些什么。
  幸福常常只露個臉,便無影無蹤。不久,杜劉的父親便得了癌癥,一拖三五年,這幾年里又生了虎子,老的小的,病的弱的,一齊要照顧。杜劉又不是那么有責(zé)任心的人,尋著機(jī)會不回家,一家子就靠著梅娟支撐。老人前前后后進(jìn)了六次醫(yī)院,花費了幾十萬,這對于工薪家庭來說,簡直喘不過氣來。梅娟就是在那幾年老下來的。她有好幾年沒有逛過街,沒有穿過新衣服,所有的時間都是在醫(yī)院和家中度過的。她已經(jīng)習(xí)慣在黑暗和死亡中掙扎。她一口一口地喂老公公吃飯,喂得越來越慢,越來越少,病床上的人也越來越瘦。后來她給他換了衣服,送走了他,才有機(jī)會舒了一口氣。
  她的父母倒是來過幾次,每次來留下一些話,囑咐梅娟好好照顧病人,好好安慰杜劉,好好愛護(hù)虎子?;⒆佑捎陂L期的營養(yǎng)不良瘦得皮包骨頭,只上過一年幼兒園,個性粗放而缺少教養(yǎng)。母子倆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幸福時光里過來的。梅娟很少回家,那個家在她最困難的時候,連一句話也不曾給過她。長期的生活壓力使她麻木了,忘記了抱怨和控訴。
  后來,杜劉所在的機(jī)關(guān)改組,他被分配到了三產(chǎn)。他頭腦靈活,又會籠絡(luò)人,在生意圈里如魚得水。眼見著他的腰包一天天地鼓起來,今天換了摩托車,明天換了轎車的,可是人也見不上了,梅娟只可以在電話里找到他,聽著他的謊言而無從揭發(fā)。果然,不久杜劉提出離婚。梅娟當(dāng)然不同意。她最初的想法和父母親是一樣的:既然已經(jīng)用生命成全了名譽(yù),就要用生命來捍衛(wèi)它。她為他付出了那么多,怎樣也無法接受被拋棄的現(xiàn)實。
  然而矛盾總有激化的一天。杜劉一次次地讓梅娟抓住把柄,不是有長頭發(fā)在衣服上,就是有口紅在臉上。梅娟知道他這是故意的。婚遲早是要離的,只是那一天什么時候到來,得聽天由命,她自己的事情,她竟然作不得絲毫的主。這些年來,梅娟不但得面對杜劉,更要費心應(yīng)付父母、兒子,她用了血汗、靈魂,所有的一切去照料他們,自己只剩下了一具令人厭惡的軀殼。她一輩子都是低著頭做人,唯唯諾諾。
  信看完了,梅娟已經(jīng)淚流滿面。當(dāng)她失去了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的時候,汪琦突然出現(xiàn),十五年前的愛情再一次橫空出世,她的心靈復(fù)蘇了,她從來沒有這樣強(qiáng)烈的渴望,她需要愛和關(guān)懷,需要一個男人,一個能還給她自信、點燃她的男人,汪琦在信中,還留了電話和地址。與繁瑣的生活比起來,愛情是微不足道的,很快被擠得沒有了立身之地,但她在黑暗中又看到了愛情的光!
  
  五
  
  就在梅家為了梅娃的事情大亂的時候,梅娟已經(jīng)丟下一切到了深圳。是梅娃將她送上了去深圳的飛機(jī),并以她年輕熱情的暢想,為大姐構(gòu)織了一幅藍(lán)圖。
  梅娟在絕望之際,愿意去抓住這根稻草。仿佛穿過時光隧道,梅娟來追尋年輕的愛。她到了深圳,卻沒有勇氣去見汪琦。這幾天,她常常對著鏡子發(fā)呆,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有嚎啕大哭的欲望,她有多久沒有照鏡子了?鏡子中的那個女人是自己嗎?什么時候胸下腰前長出那么多的贅肉?眼皮也耷拉下來,眼睛變成了三角形?原來這么多年她都這么蓬頭垢面地活著,指甲里藏滿了灰,皮膚滲著油光。她討厭這個過早衰老,丑陋不堪的自己。如果能夠,她真想把自己藏起來,她以為自己是疲倦導(dǎo)致如此,只要休息一下就可以復(fù)原,可是幾天過去了,她還是老樣子,甚至由于水土不服,越發(fā)臃腫難看了。
  毫無疑問,她已經(jīng)無法復(fù)原了,一層層絕望又席卷而來??墒沁€沒等下一滴眼淚落下來,就已經(jīng)被風(fēng)干了。她想離開,又有些不甘心。
  電話打通了,汪琦的聲音竟然異常陌生,顯然,他對于她也很陌生,一連問了幾遍:你真的是梅娟嗎?
  天下著小雨,梅娟順著馬路向約定的地點走去。他們要相會的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的那個人,盡管心還是當(dāng)初的那顆心。深圳的春天來得格外早。春節(jié)一過,黃綠色的芽顫了一樹尖,讓人心動。呼啦啦從窗縫里溜進(jìn)來的已經(jīng)是春風(fēng)了。木棉樹已燒紅了一條街,遠(yuǎn)遠(yuǎn)招搖著粉白色的花朵,細(xì)看不是桃花,桃花早已謝去,樹上已掛滿了青桃。深圳的紫荊花是粉白的,那斜立的風(fēng)姿好像是倚在半堵墻上,又好像它自己就是墻。一簇簇的杜鵑花好像是一群竊笑的少女。粉的,紫的,白的,慷慨地落了一地。公園的草坪上到處可坐可躺,深圳這座城市是那么擁擠,而公園里天大地大,見不到別的阻礙,且又來去自由。
  梅娟站在一棵木棉樹下,開得很好的木棉花映照著一個已經(jīng)凋謝的婦人。梅娟突然帶著一臉稚嫩的笑想起:在她還很年輕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常在老柳下等人,春季的柳絮楊花漫天飛舞,黃色的小野花點綴在綠草中。她遮遮掩掩把手指甲里的臟東西弄掉,還悄悄地聞了聞自己的手臂——她的身上總是有股油煙味兒,家里吃魚她身上就是魚味兒,吃肉就是肉味兒,她就心虛地帶著這股味道去會當(dāng)年那個男孩。夕陽下男孩在微笑,親切又可愛的一縷笑容化在斜陽里,變作了永恒。
  好短暫的初戀!不知不覺起了,不知不覺落了。起和落都不動聲色?;仡^看看自己的生活,真的是很悲哀啊,悲哀不在于它有多苦,也不在于它有多么單調(diào),而是沒有一點兒是由自己做主的,更不見一絲掙扎的痕跡。梅娟不由自主地又去嗅自己的手臂……
  梅娟接到了汪琦的電話。他很是納悶地問她:你怎么還沒有到呢?
  梅娟四下里尋找,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山下有個人影,那個身影很堅毅,有承受過重壓的痕跡;有慵懶疲憊,也有妥協(xié)和退讓。當(dāng)然,還有看不破的一點,那就是十五年前,還未點燃就熄滅的愛情之火。
  都說初戀情人不應(yīng)該再見面,的確是這樣的。梅娟慢慢地走近了汪琦,少女時代詩一樣的情懷,詩一樣的眼睛,已是一去不復(fù)返了,她有些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男孩子,還未到中年就褪去了顏色,又仿佛被抽去了水分,失去了水靈勁,變得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如果在街上擦肩而過,她不會去留意第二眼!歲月在人生的每一處都留下了痕跡。十五年啊,該起的起了,該落的落了,各人的命運都已成定局。
  而汪琦,甚至沒有勇氣正視梅娟一眼。一時間兩個人都有些迷惘,怎么不看還算認(rèn)識,一看反倒陌生了呢?在這之前激起的漣漪已經(jīng)煙消云散。梅娟這才注意到:汪琦身后原來不是一座小山,而是一堆垃圾山。她有些奇怪地問:“你怎么會選這個地方等我?”
  她那濃重的鄉(xiāng)音,汪琦聽了兩遍方才明白,笑笑說:“我沒有留意到它是垃圾?!?br/>  他的笑,唯有他的笑,還依稀仿佛。今天有的只是淅瀝的雨,潮潮地灑在身上。
  他們走著,茫然若失。本是想找回失去的東西,這一找,原本有的也丟了。都感到身邊的人不是想念中的人,若完全變了模樣,倒也不值得痛惜,只是那若隱若現(xiàn)的,似是而非的地方,時而與最令人心碎的記憶復(fù)加在一起出現(xiàn),出其不意地讓人感到疼痛。
  
  “我給你講一個笑話。”
  這是他們單位常常講的帶顏色的笑話,汪琦帶著一絲厭惡的神情說:“不要說了?!?br/>  梅娟有些難堪地住口。
  前邊是一片草地,綠草萋萋。梅娟來了個下意識的動作:去聞自己的手臂??陕劦降闹皇遣莸奈兜?,雨的味道。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她仰起頭,看到了一雙閃亮的眼睛,那雙眼睛曾經(jīng)那么羞澀又大膽地看著她,令她心動神搖。
  “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br/>  梅娟說話時,為了掩飾心中的苦意,反而時不時笑一笑,當(dāng)她笑的時候,眼角皺紋堆積,像一朵綻開的老菊花。生活是多么殘忍啊,它能將人完全地改變,管你從前是一枝杜鵑花還是一朵牽?;ā?br/>  “收入呢?”
  “還可以吧,每月有七百元呢?!?br/>  汪琦震驚了,七百元?機(jī)票也要一千多元!
  剎那間的脆弱里,兩個人都有了恍惚的迷醉,汪琦一下子抱住了她,算是對粗礪生活一廂情愿的填補(bǔ)。
  梅娟一時間呆住,她覺得自己一下子倒下去了。那么一個強(qiáng)悍威武得風(fēng)吹雨打不動,凌辱譏笑不放在心上的梅娟,就這么倒下去了。在他的關(guān)切里,在他雄性的氣息里。與此同時,她也知道,汪琦怎么能沒有智慧把握好一個幸福的家庭呢?離異、喪偶這類事情怎么會發(fā)生在他身上呢?
  “汪琦,我活了三十五年,從來沒有嘗過被別人關(guān)心的滋味。沒有人把你當(dāng)人,父母親不看重你,丈夫不看重你……”
  梅娟更緊的偎依在汪琦的身上,當(dāng)她的目光再次與汪琦相遇,發(fā)現(xiàn)對方在用憐憫的目光看自己。梅娟的心驟然一動,感情的閘門一下子開了,她脫口說出:“咱們總不能白白見一場吧!咱倆還從來沒有跳過舞呢!”
  “跳舞?在這兒?”汪琦笑道。
  兩個人都做賊似的四下里看看,被自己逗笑了。可不是,年輕時都不敢越雷池半步,何況現(xiàn)在?
  “要不,上我那兒去?”梅娟用模糊的聲音說。
  “要不,上我那兒?”汪琦也用商量的口吻。
  到了汪琦家,梅娟才知道自己被婉言拒絕了。汪妻很年輕,不僅是模樣的年輕,還有心境的年輕,像是春季里開放的櫻花,看他們的孩子也不小了,真不曉得她怎么會把自己保養(yǎng)得這么年輕。梅娟只有一個答案給自己,那就是汪琦根本不必有外遇,或者說根本不必紅杏出墻。
  這么一個幸福的家,已容不下別人。梅娟覺得生活又跟自己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她的信心比起十多年前更為虛弱,梅娟想到她自己身上穿的只是三十元的處理毛衣,褲子也是三十元,全身的行頭加起來不足二百元,至于那件大衣,已經(jīng)是“稀世珍寶”了,她的整個形象就像是小說《死魂靈》中的女地主。梅娟第二天發(fā)瘋地上街買衣服,她要把失去的青春和美麗補(bǔ)回來,把失去的歲月補(bǔ)回來??墒钱?dāng)她拎著衣服回來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買的所有東西,都是打折的和處理的。原來消費觀在這么多年已經(jīng)定型了。她穿上了她的新衣,期待著汪琦能夠眼睛一亮,可汪琦的眼睛里透出驚訝的意味,汪妻雖然不時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梅娟,卻沒有一絲敵意。
  以后的幾天,汪琦陪著她玩,汪妻放心地讓他們獨處,而他倆卻再沒有一絲大膽的行為。那天的事成了一個夢,又成了一個幻覺。尋找往事蹤影,往事蹤影迷茫。有生的日子里,梅娟感覺日子從來沒有這么輕松過。那仿佛是被她偷來搶來的日子,仿佛是不配被她生活的日子,美好得像是在天上飄,美好得不用去煎熬,美好得被命運回收。
  要走的那晚,梅娟徘徊在深圳的街頭,這個城市,也許她不會再來第二次了。她有些留戀。她一回頭,汪琦跟在她身后。那天夜里,他就這么陪她走著,從街頭走到街尾,從街尾走到街頭。直走得眼前昏花,分不清天邊的星子和路上的街燈??峙滤麄兌贾?,今生難有第二次了。
  他們握別,再抽回手。飛機(jī)飛上了云端,夢想落到了地上,悄無聲息。
  從深圳回來,梅娟格外疲倦,回想起發(fā)生的一切,她第一回主動地把握了人生,可是命運已經(jīng)失控了。這時電話里傳來了汪琦猶猶豫豫的聲音:“我想聽你講那個帶色的段子!”
  梅娟握著電話,感到自己轟然倒塌。她又看到了少女時代的自己在夕陽下羞澀而不安地張望。
  斗轉(zhuǎn)星移,一切早已在不覺中變了顏色。
  
  六
  
  梅娟莫名失蹤,梅洞天夫婦無可奈何之下,想起還有一樁艱巨的任務(wù):他們要趁著梅娃還在家里,解決她的終身大事。
  梅洞天夫婦對梅娃隱隱抱著一份歉疚。說來話長,那是十年前梅娃第一年高考,因為吃了梅洞天買的不新鮮的魚,連吐帶瀉,沒有考出好成績。第二年梅娃報考的是北京的一所藝術(shù)學(xué)校,梅洞天痛恨那些留著長發(fā)的男人和剃著板寸的女人,生怕女兒跟著這些人廝混不著調(diào),竟悄悄地找了人將梅娃的志愿改成本地的一所專科學(xué)校。梅娃知道后沒有哭鬧,畢業(yè)后一聲不響地去了北京。
  梅娃一走不回頭,如果她過得好,倒也罷了。令梅洞天夫婦上心的是梅娃的婚姻問題,梅娃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他們?yōu)樗某砷L付出了不少心血,加之她聰慧漂亮,一直是梅家的驕傲。
  可現(xiàn)在梅娃卻成了梅家臉上的疤。梅洞天夫婦最怕聽到的話就是“梅娃的終身大事怎樣了?”這句話簡直令他們無地自容。女兒不結(jié)婚就等于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就是自己的家教不好。幾年來關(guān)于梅娃的種種猜測就沒有斷過,梅母出去拜年,親戚們把話說得更難聽了,梅洞天夫婦串親戚回來氣哼哼的,連飯都沒有心情做了。
  “你的終身大事,你是怎么想的?”梅洞天覺得談到這個問題都有些頭疼。只有男人娶不到媳婦的,哪里有女兒嫁不出去的?更何況是這么漂亮,這么知書達(dá)理的女兒?梅洞天仿佛被世道捉弄了一般。
  梅娃最見不得這樣的逼迫,她在乎的是愛情的實質(zhì),眼下她的隱秘戀情正經(jīng)歷著前所未有的考驗,她心事重重卻不敢暴露,“你們這一輩子,只是為繁衍,繁衍,不管有沒有能力,有沒有工作,先結(jié)婚,再生孩子,再維持一個連什么是幸福都不知道的家。你們按照一個模式,千年不變地活著。一旦有人破了這個模式,就成了你們飯后茶余的話柄。我只能活一回,我想認(rèn)認(rèn)真真地活著,我會安排自己的生活,請你們不要管了好嗎?”
  “那也不能不結(jié)婚,不生孩子啊!人這一輩子不結(jié)婚生孩子,總歸是不圓滿的?!?br/>  “怎樣才叫圓滿?把兩個人湊在一起就叫圓滿了嗎?就跟你和爸一樣?一輩子都在完成一個使命,你們?yōu)榱诉@個使命而活,我們也必須為這個使命而活,結(jié)果是我們必須變成你們那樣的人;你們已經(jīng)把大姐變成那樣了,你們又繼續(xù)把小妹變成那樣!我如果不是逃出去,也被你們變成那樣了!求求你們放手吧!”
  “啪!”一記耳光忍無可忍地扇在了梅娃臉上,梅母氣憤之下的舉動,干凈利落。
  梅娃臉色煞白,只是五個紅指印烙在臉上,立即腫起來。她喃喃地說了句什么,隨即進(jìn)到自己屋里,開始收拾東西。她拎著箱子要走時,梅洞天早已從臥室走出,攔在門口,“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這樣賭氣就走,以后不回來嗎!”
  梅娃突然間感到了父母的苦心,她真的不應(yīng)該這樣對待他們。這時候有人敲門,梅娃打開門,看到一個優(yōu)雅的中年女人,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是梅小姐嗎?”這個女人微笑著,臉上卻閃過凌厲之色,“不用互相介紹了,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我想找你談?wù)劇!?br/>  梅娃不等父母說話,有些緊張地把那女人帶到了附近的一個小酒吧里。
  “我既然已經(jīng)知道你了,你也知道我的目的?!迸苏f話如一把刀,很有特點。
  如果不是張凱,梅娃想,也許她們能成為朋友。有著相同的喜好的人,一定有緣。梅娃不語,她雖然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可一直不知道這種時刻該說什么。
  “你還要繼續(xù)下去嗎?”
  “我不知道?!?br/>  “你這樣做,是害人害己。我不可能跟他離婚,你就不可能跟他結(jié)婚。”
  
  “我知道。既然過去我沒有同他結(jié)婚,現(xiàn)在也就不抱希望了。但這無法阻止我愛他。真的,我試過,無數(shù)次試過,我不能停止對他的愛情。”
  “愛?”女人笑了起來,“你還年輕,還相信愛!當(dāng)然,你可以相信,你可以去愛個跟你父親差不多年紀(jì)的人!他哪里有愛?他已經(jīng)到了無愛的年紀(jì),你再愛他,是害了你自己!”
  “他已經(jīng)到了無愛的年紀(jì)”這句話,梅娃是不懂的。一個人,怎么可以無愛?她辯解道:“愛情是簡單的。只有還原到最簡單,才會有愛情,我只是愛他,對不起,我不想害你,你也不要當(dāng)我害你,請原諒,據(jù)我所知,你和張凱的婚姻早已經(jīng)有名無實。至于我自己,我想我不會后悔的,有了愛情,總會比空白著的生命好。”
  “看來我們談不攏了?”
  “……對不起?!泵吠拚嫘牡乩⒕巍T龠^十幾年,她也就是眼前這個女人的年紀(jì),她也不想領(lǐng)略這樣的凄涼。
  女人冷笑了一下走開,笑中有無限的苦楚。其實她跟張凱的婚姻,沒有持續(xù)幾年就結(jié)束了。她為什么非要維持個名存實亡的婚姻呢?
  “你還是太年輕了。”女人最后說。
  每個人年輕的日子又不多,能趁機(jī)做傻事便做好了,人生可不就是這樣,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愛自己想愛的人!
  愛情沒有錯。梅娃還在極力地為自己辯解。
  
  七
  
  所有的人,包括梅洞天都不知道,這么多年來,梅娃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大她三十多歲的男人,一個名氣不小的導(dǎo)演。他叫張凱,是這座小城的名人。梅娃從八歲起就知道他,她想考藝術(shù)學(xué)院從事影視表演,也是為了追隨他。
  梅娃有幸與張凱相識,是在上了大學(xué)之后的一個冬天。張凱為了拍廣告在小城的各個院校尋找模特。在梅娃就讀的那所學(xué)校里,意外地碰到了她。他看著她的臉,只贊嘆了一個字:“秀!”那個字在她灰沉沉的人生里出現(xiàn)了亮色,她便追隨著那束光芒而去。
  味道,最初是對于味道的回憶。張凱用的是一種很幽雅的香水。那天,梅娃一進(jìn)辦公樓就就聞到了那股味道,她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癡癡地道:“滿樓道都是你身上的香水味?!?br/>  “別人都說我?guī)е兴幍目辔?。”張凱說。
  想必是張凱不好意思承認(rèn)自己的香水味太重,才撒了個不動聲色的謊。從那時候起,梅娃就開始捕捉那股味道。有時候在教室里自修,突然一陣香味襲來,她深深地吸一口氣,迷醉在香味里面。待去吸第二次時,那香味已經(jīng)無影無蹤。有時候在街上,那香味突然襲來。到底是何處來的香?或者只是心香一束?
  梅娃畢業(yè)那年,張凱又來到了這座小城拍外景,此時他已調(diào)至北京。走在街上的梅娃,又聞到了那股馨香,這一次香味沒有走,她被凝固在里面,她不敢睜開眼睛,她害怕在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那馨香會不翼而飛!這時候她聽到了一個聲音,他的聲音,渾厚而有磁性!
  “梅娃!”他毫不猶豫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就像三年來常常見面一樣。
  就在那間酒店里,他們分坐在兩張沙發(fā)上,張凱熱情的臉上露出疲憊來。這疲倦使得她很想親近他。
  “來,坐到我的腿上來?!彼f。
  她撲了過去,把臉貼在他的胸前。她貪婪地呼吸著多年來尋覓的味道。其實,在任何一家大商場,都可以買到這種味道的香水,但梅娃喜歡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那流動的香味突然襲來,將她帶到另一番境界中去。
  倚靠著他寬闊的肩膀,感受著他的呼吸,梅娃心醉神迷。
  “有一句話一直想告訴你:我想你。”
  從開始他們就沒有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對于張凱來說,梅娃只是他漫長人生中的短短一段插曲。張凱已經(jīng)五十多歲,該看透的看不透的他全部已經(jīng)看透,雖然有了許諾,但他這一去是“黃鶴一去無蹤影”。
  無數(shù)個夜里,梅娃都在想,這也許就是平凡的生命與不平凡的生命的差距吧?大學(xué)的最后一學(xué)期,梅娃瘋狂地看著張凱的電影,不是只看一遍兩遍,而是看十遍八遍,她不止一次熱淚橫流。在電影里她一遍一遍地與張凱展開心與心的交流。她體悟著他的心,她想穿越三十多年的時空去體驗他的心。也正是經(jīng)過了那么深刻的想念,那么久的忍耐與等待,許多次失敗的戀愛,梅娃發(fā)現(xiàn)自己最初和最后的愛就是張凱。僅管這份感情如果繼續(xù)下去的話,也僅僅是只有半生的緣分。
  一個實在無法忍耐的春日的下午,梅娃突然出現(xiàn)在張凱在北京的外景地。這是一個多么徹底的春日啊,好像早早就安排好了的,永久地停在那里,空前絕后。
  一天的拍攝任務(wù)完成,張凱看見了梅娃。他好像也很刺激于她的突然來臨。而她因為一天的奔波勞累,胃劇烈地痛了起來。在北京的街頭,他帶她去買藥,并細(xì)心地檢查了藥的有效期。
  在他懷里,沉浸在那淡淡的香味里面,梅娃說了自己對于香味的感受。令她失望的是張凱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是嗎?”然后什么也沒有問,她來自何方,去向哪里都沒有問就昏昏地睡了,她看了看他,明白在他瀟灑而又疲倦的外表下,在耀眼的光環(huán)背后,其實他所有的只是那么一個疲憊而乏味的靈魂。
  在他的睡夢里,她走了。她怕從他的嘴里聽到“走”這個字。走的時候她照例很憂傷。盡管他是“玩一玩”的態(tài)度,但她還是愛上了他。
  梅娃走的時候,張凱還在沉睡中。梅娃的眼淚落在被單上,她不知道如何傾訴這種深情與不舍,她只知道愛一個人就是無私的奉獻(xiàn),就是不給他增添負(fù)擔(dān)。只要他喜歡,她愿意做一輩子小鳥,關(guān)在自己制造的籠子里面,他高興的時候,她就飛來,為他歌唱,為他舞蹈。
  酒店的桌子上,有梅娃為張凱訂好的早餐。洗手間的臺上,牙膏已經(jīng)擠好在牙刷上。有多深的感情就有多么細(xì)致的表現(xiàn)。梅娃從不后悔她的情深。她不知道他與她還會不會有下一次,每一次都有可能成為最后。她對自己太沒有信心,她對生活也缺少主動出擊精神,只是認(rèn)為兩個人相處久了會厭倦,倒不曾想倆人在一起,也是培養(yǎng)感情的絕妙時機(jī)。就這樣,三年過去,有一天在纏綿之后,張凱終于問了一句:“我該怎么找你?”
  梅娃呆了片刻說道:“終于等到了你這句話?!?br/>  她帶著他,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后,到了她在北京郊區(qū)的小屋里。她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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