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夢見自己身跨駿馬、手拿牧鞭,奔馳在遼闊的草原,原野上白云逐日,嫩草迎風,放牧的姑娘試圖讓種下的粒粒草籽,都長成靈動的文字,以喂養(yǎng)清瘦的思想,安撫內(nèi)心的蒼茫。與小時候被爺爺馱在牛背上不同,在心靈的原野上放牧,看管文字的牧人不管“?!眱菏欠适鞘荩偧庇诎焉胁粔蝽嵨杜c深度的文字放出柵欄,結(jié)果往往是華麗放逐的背后,深藏不可言說的傷痛。一個個魔鬼,猝不及防地被釋放出來,在每個夜深人靜里嚙咬靈魂。
如何不在被自己釋放出的魔鬼面前自暴自棄,最好的良方大概就是關(guān)注內(nèi)心生活。時不時地讓自己和自己面對面待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一些多嘴多舌的人物,或者,自己追趕自己,在自己的影子面前奔跑……或許這就是我愛上寫作的動因,正如余華先生所說:“文字是我而今所剩的唯一真實可見的慰藉?!?br/> 在這個幾乎全民寫作的年代,作家早已失去了神圣的光環(huán),在精神世界里尚有呼吸的空間,在物質(zhì)世界里則完全變成了繁華盛世的點綴。這點綴像浮士德的花邊,為了軀體的生存,有時不得不與魔鬼簽約,把自己的靈魂抵押給魔鬼。寫作,或許只是奢望當魔鬼將要收去靈魂時,制造出一個天使,挽救即將墮落的靈魂。然而,要在這個無序的時代里制造出能挽救靈魂的天使,我的水平尚不可及,因此,當別人稱呼我為作家時,我則誠惶誠恐地笑侃,什么時候能坐在家里,成為“坐家”,就幸福了。沒資格成為“坐家”時,也只能業(yè)余創(chuàng)造出一些多嘴多舌的人物,以慰無聊時光。
內(nèi)心常感慚愧,好像偷情男女的野合,只是為了痛快而有意或無意創(chuàng)造出的人物,有的不顧臉面,硬是出去招搖過市,被人指指點點,有的則永遠躺在我的紙張里,見不了天日。這里,我要領(lǐng)著我的女主人公于秋月,男主人公劉成等各色人物,向《陽光》的編輯老師們表示感謝,感謝你們費心為其做了嫁衣。
于秋月的到來,是緣于一個寂寞難眠的長夜,其時的我,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劫。望著被撞得面目全非的汽車,摸摸身上沒找著一滴血。幸得活命的同時,最想的是卸下所有的衿持與剛強,躲進愛人的懷里軟弱一回,痛哭一場??墒?,不能,愛人近在咫尺卻遠若天涯。怎么排遣內(nèi)心的苦痛呢?望著飛轉(zhuǎn)的井架,沐著秋月的清冷,想想我們的礦哥礦嫂,以及若干年前因一起安全事故失去丈夫的朋友,再想想這世上諸多欲愛不能的情感,我寫下了這篇《夜千重》。
《水清無魚》中的劉成,是我的心痛。因為他有原型,他的原型遠在我的家鄉(xiāng),我的近鄰,之所以把他寫成礦工,是因為與許多無鄉(xiāng)可歸的游子一樣,家鄉(xiāng)在新農(nóng)村的建設(shè)中,已經(jīng)讓我難以找到依歸,找不回劉成生活的影子,只好讓他和我一起來到煤礦,成了一名礦工。無奈的是,身在煤礦,我并不真正了解礦工的生活和思想,沒有辦法賦于他鮮活的靈魂,只是覺得他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在當今社會依然冥頑不化,值得引起人們的警醒,以至于我不惜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當寫到劉成變?yōu)楣腔姨稍谝粋€盒子里時,我哭得比他的妻子張美麗還要痛。因為,我悔愧自己不是一個好的作家,無法讓筆力直抵人心,我只是用清淺的文字,給他修建了一座灰色的墳?zāi)埂Σ黄鹆?,劉成?br/> 請我的劉成和秋月們不必在意我寫作技法的稚嫩,畢竟我付出了真情。其實于文字來說,無論是曠古高遠的跌宕還是家長里短的吟唱,只要是用心寫就的文字,都能觸動讀者內(nèi)心最敏感最柔軟的部分。在我的感覺里,作者的文字就像農(nóng)民兄弟辛辛苦苦種出的禾苗,紙與筆磨擦時的血淚,一點兒也不遜于那滲進禾下土的汗滴。我是農(nóng)民的孩子,早早體會過稼穡艱難,所以,我尊重任何一個寫字兒的人。無論寫得好壞,畢竟浮生苦渡。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諾亞那樣無愧于他的方舟,沒有一片地兒能讓人類的靈魂詩意地棲居,只有用真情淘洗過的方塊字純潔靜好的陪伴,才能讓我們的心靈盡情放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