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文革時江青最看好的電影攝影師,李文化參與了多部樣板戲和“左傾”電影的拍攝,他的個人命運也隨著政治運動而跌宕起伏
82歲的李文化現(xiàn)在定居美國,到了可以自由拍攝電影的地方,但他已經(jīng)扛不動攝影機了。
李文化有過被“文藝旗手”江青賞識的經(jīng)歷,多次被指派為“御用”電影攝影師。他導過樣板戲電影《紅色娘子軍》,也因為導演著名的反擊電影《決裂》和《反擊》被批判,直到寫信給胡耀邦,才得以恢復創(chuàng)作自由。
李文化的電影生涯處在政治與文藝無法分割的年代。崔永元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在做《電影傳奇》時,他發(fā)現(xiàn)那些電影界的老人們一張口,敘述就會從電影本身放大到時代背景——新政權(quán)的藝術(shù)政策和接踵而至的政治運動。
“不要資產(chǎn)階級的小橋流水,
要無產(chǎn)階級的大江東去”
1965年7月,當?shù)弥帱c名要自己拍攝《南海長城》時,李文化的心里只有激動。
北影廠的領(lǐng)導告訴他,江看電影《早春二月》時問身邊人,這個片子的攝影師是誰,得知是李文化,江青說這個攝影師行。
這個評價有些困擾李文化。電影《早春二月》作為毛澤東點名的大毒草正被批判,李文化此時也在接受批判。北影廠批斗的主要對象是導演謝鐵驪,作為攝影師,李文化屬于陪斗者。
北影廠的大喇叭功率很強,經(jīng)常會廣播出“大毒草《早春二月》的攝影師李文化出來開會檢討!”他必須迅速趕到批判現(xiàn)場,念自己的檢討稿。批斗之后不能回家,要回到馬棚,有工人在門外拿著木槍守衛(wèi)。
李文化不算文藝黑幫,被定性為“黑線人物”。對于江青的賞識,他有些得意:主席夫人畢竟還是懂文藝的,她明白一個攝影師的水準。
《早春二月》在攝影美學上堪稱經(jīng)典,在上海灘當過電影明星的江青懂得李文化的功力。在“工業(yè)學大慶,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時代里,文藝界也需要樣板工程?!赌虾iL城》成了江青的樣板,她可以調(diào)動全國最優(yōu)秀的電影人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
李文化第一次見到江青是在中南海豐澤園的住所。江穿便裝,齊耳短發(fā),膚色白潤,精神不錯,看起來不像年近50的人。江青笑著說:“李文化!不要小橋流水,要大江東去;不要資產(chǎn)階級的小橋流水,要無產(chǎn)階級的大江東去!你拍的《早春二月》拍得不錯嘛,色彩也很好,畫面也很講究。不過,你那是為資產(chǎn)階級拍攝的,現(xiàn)在我要你來為無產(chǎn)階級拍攝,怎么樣?”李文化趕忙點頭說:“是!是!”
江青請導演嚴寄洲和李文化等吃了一頓飯,簡單卻味道很好。席間,江青不住發(fā)出感慨,“培養(yǎng)你這樣一個攝影師比培養(yǎng)一個飛行員還要難!”
因為種種原因,電影《南海長城》沒能完成,人們之后看到的版本已經(jīng)和李文化無關(guān)。雖然是一次不成功的拍攝,但李文化已經(jīng)見識到“文藝旗手”對電影特別的愛好和“關(guān)注”。
雖然只是一部電影,但總參謀長羅瑞卿大將經(jīng)常會陪江青來視察。兩人在前面走得很慢,江青往往走幾步,就示意要休息一下,旁邊專門的服務人員立刻把準備好的凳子放下來,旁邊的人跟著停下來。幾分鐘后,站起來接著走,不一會兒,又示意休息。
李文化看著江青精神還可以,但想不到身體這么弱,聽說還有病,“江青是毛主席的夫人,整天和毛主席在一起,一切聽從毛主席,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來抓電影。和她在一起就有和毛主席在一起的感覺?!蓖瑫r心中暗自給自己加壓,“如果拍不好這部片子,就對不起中央,對不起毛主席?!?br/> 每天早上,片場里到處是三三兩兩的人群,他們不是為當天的拍攝工作準備,而是在背書。每人手里一本紅寶書,都在抓緊時間背毛澤東的老三篇,這是雷打不動的早晨兩個小時背書時間。
因為文革爆發(fā),《南海長城》中斷了。李文化沒有想到,迎接他的將是一陣又一陣的政治沖擊波,而這一切都源自他熱愛的電影事業(yè)。
拍攝批斗劉少奇
文化大革命來了,一場前所未有摧毀文化的政治運動,在“文化”的旗號下進行。
李文化被狄福才叫去釣魚臺看電影。狄是8341部隊副政委,此時是北影廠工宣隊的領(lǐng)導。他告訴李文化,“江青同志請你們幾位業(yè)務骨干看美國電影?!?br/> 江青召見了錢江、成蔭、謝鐵驪和李文化,明確表示:“以后要大家為無產(chǎn)階級拍些好片子,主要是拍攝樣板戲《沙家浜》、《紅燈記》、《智取威虎山》和《紅色娘子軍》?!?br/> 江青鼓勵這些年輕的電影人:“相信你們一定能拍好,在拍攝之前,我會親自帶你們看些美國片子;這些美國片子的內(nèi)容和思想,我們不學習;我們主要學習它的技巧、技術(shù)。比如造型、燈光、場面調(diào)度、場景啊,為我們拍攝無產(chǎn)階級電影所用。我們也要積聚一些力量,借鑒別人好的技巧為我所用。”
在釣魚臺的電影放映間里,外面還是革命小將的廝殺聲,江青帶著幾個電影人開始觀摩美國電影,其中不乏奧斯卡得獎的大片。
有時康生會陪在旁邊,兩個人在前面沙發(fā)上坐著,江青腳下放著一個小小的踏腳臺,膝蓋上搭一條毛毯。北影的4個人坐在他們后邊。江青一邊看,一邊隨意點評什么說給后面的幾個人聽,有時候還來一個提問。導演方面的問題問謝鐵驪和成蔭,攝影方面的就問李文化和錢江。4個年輕人一邊要集中精神看電影,一邊還要支楞著耳朵聽江青說了什么,一點也不敢走神。
電影還不錯,雖然沒字幕說英語。讓他們痛苦的是江青說話時不扭頭、不探肩,貌似自言自語,其實是在和后面的人說話。
此時的北影廠已經(jīng)被軍管,全廠男女老幼被從宿舍趕出來,要實施軍事化管理。每天早上跑步念語錄。制影車間地方大,地上鋪上木板,所有人不能回家全部睡大通鋪,男的一個房間,女的一個房間。
4個年輕人每天晚上10點多要去釣魚臺陪江青看美國電影,看完兩部再評點兩句,回到廠里天都亮了,接著跑步念語錄。
幾天下來,終于有人堅持不住了?!板X江,你看過這部片子嗎?”錢江已經(jīng)眼皮打架,猛然間聽到自己的名字,連忙回應:“是!挺好的?!苯嗷仡^環(huán)視一圈,聲音突然提得很高:“什么挺好的!我問你們什么了?你們根本就沒看!”
夜已深,釣魚臺會議室氣氛緊張,江青披上軍大衣,來來回回地踱著步說:“你們怎么在那兒睡覺啊,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身體還有病,辛辛苦苦帶著你們看電影,帶你們學習,你們怎么睡覺打呼嚕呢?”
有人忍不住告訴了江青真相,江很意外,通情達理地讓他們回去睡覺。
幾天后,他們又被抓來繼續(xù)看電影。
李文化印象最深刻的是江青對電影《鴿子號》的評價。這是一部典型的好萊塢電影——16歲的美國青年羅賓獨自駕駛鴿子號環(huán)游世界一周,只有船上一只貓相伴,他在中途邂逅的19歲女友佩蒂則沿途遙遙追隨,直至壯舉完成。電影最后的細節(jié)是倆人一個在船上一個在岸上見面了,他們等不及船靠岸,跳下海擁抱在一起。
江青說:“要我是那個女的,我也跳下去?!?br/> 眾人默然。
李文化起初分到《智取威虎山》,但江青等不及,又同時上了其他兩部樣板戲電影,他被分去芭蕾舞劇電影小組《紅色娘子軍》。
江青迅速推出樣板戲電影,強調(diào)延安文藝座談會的精神——“中國的革命的文學家藝術(shù)家,有出息的文學家